书城小说玉兰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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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爱个两三天,伤痛多少年

过几天,何韵诗有了一个出去学习的机会。以前,何韵诗会借口照顾家把机会让给别人,这次,被那篇人物专访弄得心里发凉的何韵诗决定出去几天。同行的有赵世杰,还有另外几个老师。

何韵诗开始为出去学习做准备,她到专卖店买了一身新衣服。

回到家她放满一大盆水,把新衣服浸在里面,轻轻摆动,稀释掉衣服上残留的NPE。这是一个无法让人放心的时代,吃的,穿的都含着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它们不会马上置你于死地,但却能让你慢慢患上一些疾病。据说有些制造商就把不会立即毒死人作为行业标准。每天吃着毒穿着毒用着毒的中国人最终会变成什么呢?也许会变成“人蛊”吧。何韵诗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苗族人养“人蛊”的事。他们把一个身体强壮的婴儿,放入药水中,泡上几个月,等皮肤褪去,就把最好的毒虫放进水中,慢慢爬入他的身体和他融为一体,然后喂他草药和活人的肉。婴儿长大些的时候,就放些活物给他吃。这个婴儿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蛊”了,他最喜欢的就是先吸干活物的血,然后慢慢啃活物的肉和骨头。他的血液可以用来制毒。毒性非一般毒物能比。如果被他抓上一下,伤口会一直溃烂直到全身溃烂而死。何韵诗想中国人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连眼镜蛇见了都要落荒而逃的最毒的“蛊”!

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何韵诗拿了一只金属盆等水,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盆里,发出悦耳的环佩之声。如果用塑料盆等水则没有这个效果。呆呆地听了一会儿,何韵诗伤感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塑料质的,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

衣服晾干以后,何韵诗把它挂在了壁橱里。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穿新衣的欲望,一件陌生的衣服对她来说就如同一个陌生的人。过着蛹一样生活的她不习惯了交新朋友,就连几个老朋友也渐渐疏远,极少联系,年节时发的祝福短信连自己都觉出敷衍,后来索性连这个也免了。她想起一个同事改行以后路上遇到,感慨万千地说“教书是一个能把好好的活人变成死人的职业”。

她每次打开壁橱看见那身新衣服都觉得像一个有灵魂的陌生人站在那里。要想和它肌肤相亲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她取出它试穿了一下,发现镜子里的她变得年轻了。一个从容的舞者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凌波虚步,飘然若仙。这个舞者就是她自己。她少年时学过舞蹈。大学时也经常跳舞,结婚以后再也没跳过。有一回儿子说她就是个俗气大妈,她对儿子说“妈妈也做过清纯小女生,每个女孩都曾经是天使,下到凡间后就被锤炼成了怒目金刚。”

她穿着新衣,看着镜子,将肩膀自然放松,往肩后用力延展。让两个肩胛骨靠得很紧,就像T台上的模特那样,锁骨鲜明地亮了出来。看了一会儿,她张开双腿下蹲,腿向两边打开,脚跟和脚跟并拢,呈“一”字型蹲着。这些久违的动作,把她带进了激情如火的少女岁月。

行期到了,何韵诗穿上新衣上路。她觉得新衣服穿在身上远远不如那些吸足了她的体味的旧衣服让她感到舒适放松。

没想到学习的地点和十几年前领奖的地方距离很近。百感交集的何韵诗想起了和箫楚玉在一起的时光,她甚至从远处的山峦间听到了箫楚玉那极富性感的笑声,听到了自己当年的心跳。

晚上吃饭,心里有事的何韵诗借酒浇愁,喝了很多。同席的人见何韵诗能喝,便一哄而上,争相敬酒。一群生活封闭的男老师们,出来就是想寻乐子的。颜色过于鲜艳的事,碍于身份不敢做,但看看美女,调调情,暧昧暧昧,总是可以的。无奈席间几位女性都人到中年,那进入人生中晚期的脸,实属中性。表情也不堪,僵硬,就跟做了拉皮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似的。和她们调情暧昧自然提不起兴趣,她们好像也并不懂风情,眼风凌厉,寒光闪闪,声若洪钟,端坐如松。突然冒出一个主动要唱贵妃醉酒的何韵诗,让他们觉得很好玩,闹酒的兴致顿时提了起来。毕竟,色衰的贵妃也是贵妃。他们一开始就从何韵诗的眉宇间依稀辨出了她年轻时的国色天香。

男人用精子把女人的肚子搞大,男人用酒精把男人的肚子搞大,他们今晚要用对付男人的法子把何韵诗的肚子搞大,然后看她失态,看她出丑,这比看那几具正襟危坐的僵尸要有趣多了。

心里肃杀的何韵诗来者不拒,举杯仰脖,豪气冲天,引来一片喝彩。

赵世杰本要阻止她喝酒的,但看她一整天情绪低落,就由她去,现在见她情绪比白天high了很多,思维敏捷,妙语连珠,笑声爽朗,知道她已进入轻醉,不宜再继续喝,就上前阻止,何韵诗推开他,连说:“小晕小晕,没事!”旁边人问何韵诗赵世杰是谁?这样护着她。何韵诗望着赵世杰嘻嘻地笑,说:“你们看他像谁?”

“像你老公。”他们一起说道,“很有夫妻相哦。”何韵诗哈哈大笑,对赵世杰说:“你吃亏了。”

何韵诗渐渐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灵肉分离,骨头没有二两重,上厕所也得扶着墙。在水池面前,她把两个指头插进嗓子眼里搅,搞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出来时见赵世杰在女厕所外面徘徊,问道:“你来干什么?怕我掉粪池里?”赵世杰问她干吗要喝这么多?

“嗨,你不懂!爽!感觉飞了。”何韵诗轻飘飘说道。

“别再喝了,好不好?”赵世杰近乎央求她。

“好不好?好不好?”何韵诗学着他的腔调,“赵世杰,你跟我说话能不能硬气点?从小到大你都跟我这么说话,你前世欠我呀。”

回到桌上,何韵诗继续喝,赵世杰去抢她的酒杯,她先还能挥手抗议,后来全身发软,连抗议的气力都没了。

赵世杰扶她去房间,她看眼前景象变成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耳边人声嗡嗡,偶尔有几个字眼清晰地钻进耳朵里,磔磔地敲击耳膜,声音沉闷,像在梦里打拳。

终于进了卧室, 她躺在床上直叫道:“赵世杰,你怎么把我放在转盘上,你要转死我啊。”

赵世杰拧了热毛巾帮她擦脸,她嘴里断断续续在说:“为了一个人……心里装着别人的人,伤了另一个人。……爱个两三天……伤痛多少年。”

赵世杰倒了开水喂她,叫她静躺,什么都不要想。

有一阵她感觉自己躺在船上,轻舟如飞,两岸高猿长啸,青山万重。有一阵又觉得自己浮在了汪洋大海里,她变成了一条中了毒的鱼,眼球突出,眼睛通红,腹部水肿,骨头疏松,鳞片竖起。

躺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哭起来。赵世杰忙拿纸巾帮她擦鼻涕。

她边流泪边说:“赵世杰,一个大妈,淌眼抹泪,是不是不像?女人老了,是不是连哭鼻子的资格都没有了?女人,哭也要哭得好看,是不是?不然就没人说你是女人。”

“身体是灵魂的衣裳。衣裳老了,有什么关系?”赵世杰说道。

“唉!这话真动听啊!可是,哪个女人若是真相信它,就是脑子进水了。”何韵诗凄然说道。

“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赵世杰隔着毛毯轻拍着她,那口气像哄一个任性的女孩子。

“麻褐衣衫和绫罗绸缎比,男人会喜欢哪个?赵世杰你真会扯,难道你不喜欢绫罗绸缎?你一辈子不结婚,不就是因为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女人?”何韵诗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