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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是一个穷学生。因为家里穷,接济非常有限,他知道,这有限的接济也是家里勒紧裤带节省出来的。接济经常中断,他必须靠勤工俭学来完成学业。

在巴黎的来自中国的穷学生中,他结识了冼星海

冼星海,在今天的国人心中,这是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中国乐坛巨子、《黄河颂》交响曲的曲作者。但在当时,他同样是一个穷得丁当响的中国留法学生。他也是1930年来到巴黎的,在巴黎音乐学院学习。他的穷,从一个事例中可以得到说明:他的作品获了奖,他提出了对奖品的一个要求,这个要求令主办者料所未料——他要的奖品是:饭票!这个要求让法国教授们具体真切地体味了“民以食为天”这一中国古训的实在意义。据说是肖邦批准了冼星海的这一要求,带他到膳食管理部门领了饭票。冼星海也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他曾在饭店当跑堂,在理发店做使役,也当过图书馆管理员……

唐一禾与冼星海还同租一小屋居住,两个都是穷学生,两人相互照应,互相勉励,一个面包掰成两半分着吃,成为患难之交。早晨他俩早早起床,到一家报馆领了报纸,分送到各个报亭,然后各自去上学。晚上回到小屋,两人又有不尽的交流。尽管他俩一个学美术、一个学音乐,但艺术总是相通的,理想和抱负也是共同的,其间的切磋与交流,当使两人都有相当的心得与收益。

从现存的唐一禾留法期间与他人合影的照片中,可以得知,同一期间在法国留学的还有吴作人、蒋海澄(艾青)、周圭、徐悲鸿、常书鸿等一批人,其中许多人,后来都成了我国文学艺术界的泰斗、巨擘。他们在巴黎艺术的海洋里汲取营养,回国后发挥各自的光和热,为祖国的文艺事业写下灿烂的篇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要感谢巴黎。但更要感谢的,是这些艺术学子们当年的崇高的抱负和艰苦拼搏精神。是振兴祖国文艺事业的理想,成为他们求索和奋斗的动力。据徐悲鸿先生的高足、中央美院的冯法祀教授回忆说:他们这批留法人士,早年都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在思想上是爱国的,非常关心祖国的命运,到国外留学,决不是为了镀金抬高自己,而是为民族和国家的复兴做点事(详见《美术》2000年第7期)。我们当永远铭记他们的爱国情怀!

有一张照片,是唐一禾在拉丁区的宿舍里照的,背景的书架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中是母亲赵喜龄的肖像。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唐一禾怀念着母亲,怀念着家乡,怀念着祖国。5年是漫长的,漫长的岁月里,陪伴着的是漫长的思念……

在大洋此岸的母亲和亲人们对他的思念,也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是母亲,经常登上武昌的黄鹄矶头翘首东望,因为儿子是从这里坐船往上海方向去的,尽管法兰西是在西边……

甚至在武昌艺专中的广大师生包括那些离开了艺专的同学都对唐一禾在巴黎的境况表示出极大的关注。他在巴黎的艰难处境成了众人皆晓的事情,人们为远方异域的他感到焦虑和担心。对于此,从周全的回忆文章中可见一斑:“1931年夏我离开母校去北京学习,不久周思明同学来北京,告诉我一禾先生在巴黎生活艰苦。我介绍思明在马丹、曾歌的家里寄居并学法语。不久他去法国了,去前他表示过:对于一禾先生的生活要给予帮助。”

就连那些新来的学生,也都知道他们的校长有一个五弟在法国留学,他们没有见过他,只是从老同学说起他时表示出来的敬仰的神情和夸赞的口吻中,了解到他的杰出的才能和非凡的毅力。这使得他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这些新来的同学中,就有熊明谦。

她是转学来的。她原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读书,1930年随父亲熊礼方来到武汉,插班进了二年级。

她的叔叔熊授方,是留日学生,归国后曾在财政部谋职,与董必武同事,当个小官,自命清高,无党无派。他认识唐义精,当熊明谦来到武汉时,他介绍她到武昌艺专来,把她画的画给唐义精看了。她画中国画,从小学就开始画,在中学时老师教她写生,父亲见她喜欢画画,就支持她进了上海美专。唐义精看了她的画后,觉出她的画的品位不错,便说:不用考试了,进来插班吧!

原来在班上的同学,唐一禾教过他们的课,他们经常谈起唐一禾老师,她于是知道唐校长有个弟弟在法国留学。听同学们说唐一禾老师的课讲得好,她便觉得有几份遗憾,遗憾自己来迟了,没能听到唐一禾老师讲课。

于是她又想,唐一禾老师什么时候回国呢?回国后还会在学校教画画吗?自己能在毕业之前听到他讲课吗?

这些事情同学们是回答不了的,同学们说:去问问唐校长,问问唐校长就知道了。

她果真就与一些同学结伴去找唐校长打听。

唐校长说:你是三年制的,再过两年就要毕业,当不了唐一禾老师的学生啰。

她就觉得更加遗憾。

与校长接触多了,她就觉到,每逢校长谈起自己的这个弟弟来,脸容就飞扬起一种特别的神彩。

这个长得清秀的圆脸姑娘,似乎也引起了校长的注意。校长经常检查她的学习,指点她的习作,有时还单独找她谈话,与她有意无意地谈论弟弟,谈得最多的是弟弟的画。他说:弟弟的作品好,不但技法好,而且有较深刻的思想内涵。画画就应该表现思想,传达精神。

远在异国他乡的唐一禾当然不知道国内的这些情形,他只是一门心思埋头苦读,作油画,画素描,卖报……艰辛的付出也获得了喜人的回报。由于巴黎的得天独厚的艺术氛围和条件,加上他本人的敏锐天赋和勤奋刻苦,他的绘画水平有了质的提升。经过大量严格的训练,他的人体素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大量经典作品的广泛浏览、细细揣摩、反复临摹,使他对欧洲油画的正统技法和各种流派的特点谙熟在胸;此时的欧洲画坛上现代派绘画风靡一时,西欧油画的优秀传统已被现代派思潮所歧视乃至于极力排斥,但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他知道应该怎样明辨是非,况且,在法国在西欧现实主义传统并未绝迹,他在西欧几百年油画历史中鉴别了精华之所在。他师从劳伦斯,对老师的新古典主义绘画风格理解透彻,但他不囿于老师的风格,他放眼于各家之长,创造性地广泛地取其精华。他崇尚米开朗基罗的充沛激情和单纯有力的艺术气质;他喜爱鲁本斯丰富多姿的构图才能和热情洋溢的表现技巧;他钦佩委拉斯贵兹卓越精湛的写实工夫;他感叹伦勃朗的深沉浑厚的人物刻画;此外,如德拉克诺瓦和安格耳也是他推崇的大师;他也觉得印象派的绚烂的色彩变化也是可以吸取的表现手法……但他不想照抄式地模仿那些大师,因为那些毕竟是历史的陈迹了,必须创造今天时代的艺术。

他也牛刀小试,不料作为一个学生的他的作品竟屡屡获奖,并选送到巴黎春季艺术沙龙展出,有的还收为馆藏。这在人才济济、名流如林的艺术之都巴黎来说,不啻是石破天惊!因为就连那些名人的作品,也难得获此殊荣呀!

这使得人们对这位东方学子不能不刮目相看。

时光在流逝,珍惜时光的,必在时光中收获。

一只艺术之鹰的羽毛丰满起来了,翅膀也硬了,他要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