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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迎接他的是一位穿青布长衫、理光头的年轻人。他就是通过王荫楼约见唐义精的人,名叫恽代英,字子毅,任中华大学中学部主任。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接触到了一位在中共党史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是的,恽代英,这对于学过中共党史的人来说,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的生平事迹已经载入中国革命的史册。在几年以前,我曾特别关注过这个名字,那是因为那时我正在搜集我的外公的生平材料,其中发现恽代英在我的外公确立共产主义信仰的过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的外公也是中共党史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可他称恽代英是“我的第一个共产主义的老师。”这引起了我对恽代英的关注。我找了恽代英的传记来读,但在我读恽代英传记时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他与大舅爷唐义精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后来,是八爷告诉了我这层关系,八爷又是从《恽代英日记》中读到这层关系的,在恽代英1919年3月至12月的日记中,多处提到了他们的交往。最早是3月11日的一篇,其中写道:

……王荫楼介绍唐粹庵君至校。

八爷的对他们的这层关系的发现很有感悟。她在回忆大哥唐义精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他立志以艺术教育为终身奋斗目标甚至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他的思想根源在哪里?受了什么影响?几十年来我经常感到纳闷,直到四年前我偶然见到了《恽代英日记》,除了我大兄本人具有高尚的素质外,深知恽代英先烈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我很赞同八爷的这种分析,因为我相信这样一种观点:一个人在他人生的重要的时候,交的是什么样的朋友,可能将影响他今后的人生道路。

我想,大舅爷唐义精在认识恽代英以前,理应对恽代英早有所闻,因为恽代英是武汉青年群中引人瞩目、颇有名望的人物。近几年里,他在《新青年》、《东方杂志》等刊物发表了大量文章,针砭时弊,纵论天下事,热烈赞成科学和民主的主张,提倡民权思想;他在武汉影响极大的另一件事是组织了一个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为宗旨的“互助社”,他在“互助社”提倡培养“智仁勇”的“一贯之德”,并制定戒约八则:“不谈人过失、不失信、不恶待人、不做无益事、不浪费、不轻狂、不染恶嗜好、不骄矜。”社员们经常开会,自我反省,检查自己是否做到以上“八不”。恽代英还利用假期,邀约社员登山、远足,借以锻炼体魄,陶冶精神。就连他那光头,也是为了抗议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与日本帝国主义签订屈辱的《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表示爱国的决心,因而“始剃全头,不戴东洋头之义也”。唐义精肯定是听了这些关于他的传闻后,十分钦佩,认定这是一位具有正义之心、富有生气的青年。不然,不善交际亦不爱交际的他为什么一经受邀,就欣然应诺呢?

“粹庵兄,久仰久仰!”

一进门,恽代英就迎了过来,握着唐义精的手,用力摇着,脸上是热情的笑容,口中是热烈的话语。

“终于把您请来了。真不好意思,本该我去看您的,可是您看我这摊子事……您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见到您呀,只是一时间寻不着门,这回多亏荫楼兄介绍。请坐,快请坐!”

唐义精一下子被他的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他那张眉目清秀的脸的表情是多么朴实又多么生动呀;他那眼睛透出的锐利目光,有一种灼人的热度,但也让人一眼就感受到真诚;他飞快地收拾桌面、搬凳子、倒茶的一系列动作,显出他的干练和利索。唐义精第一眼的印象,便觉得他是那样亲切,与他是那样贴近。

“粹庵兄,您在师小热衷美术教育的事,可是传遍了全市学界哟!难得!难得!我要请教于您,您对这美术教育是如何看的。”

唐义精是个腼腆之人,害怕听到夸奖的话,一遇夸奖便面红耳赤。这会儿他便是这样,他红着脸,慌忙摆起了手:“子毅君,您过奖了过奖了。其实,我并没做多少什么事情,我只是喜欢美术而已,并想让学生也来喜欢罢了。我只觉得……觉得这美术是培养美的教育……”

“对!对!您说的就是美育、美育!”恽代英兴奋地说。

仿佛是受到了一种鼓励,一向不善言辞的唐义精却有了表达的欲望,话也说得畅快了:“我是说这绘画是一种艺术,艺术崇尚的是美。美是精细,唯有精细,才能琢磨我国人尚且粗砺的心;美是清纯,唯有清纯,才能净化我国人心灵上的污秽;美是高雅,唯有高雅,才能培养我国人高尚之品行。我以为,造就善不能没有美。古人所说的‘尽善尽美’,才是一种完全的境界。所以,所以,我崇尚艺术,崇尚美。”

“啊,啊!粹庵兄,你说得真是太好了!”恽代英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着,“今日我们的社会,到处是陈腐的气息,到处是污浊的空气,到处是丑恶的灵魂,充斥我们生活的,是忠孝节义的说教,迷信鬼神的愚昧,低级庸俗的文艺,正是这些东西,束缚国人的精神,腐蚀国人的灵魂,扼杀民族的生机。今日我们的国家,是在极危险的时候。我们是世界上最羞辱的国民。想到这些,怎不令人痛心疾首。所以我们立下一个决心,当尽我们所能尽的力量,做我们所应做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懒惰,不应该虚假,不应该不培养自己的人格。不应该忘记伺候国家,伺候社会。”

恽代英说得慷慨激昂,唐义精听得心潮激荡,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位青年,是真正忧国忧民的人,是胸怀大志的人。他受到了很大感染。

恽代英继续说:

“改造今日社会,当务之急,需改造人心,以教育救国。我以前主张,教育之目的,在于培养‘智仁勇’的人才,刚才听了粹庵兄您的一番话,给我很好的启发,即教育之内容,美育不可或缺。所以,教育之目的,除‘智仁勇’外,还要加上‘美’,则‘智仁勇美’。对对!欲建少年中国,不正需要‘善美刚健’的人格吗?粹庵兄,您的主张真好!”

……

恽代英与唐义精一见如故,谈得很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谈着谈着,恽代英忽然放低了声音,用一种诚挚的口气说:“粹庵兄,我对您有一个请求,不知当提不当提?”

唐义精说:“子毅君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将尽力为之。”

恽代英说:“我的意思是,粹庵兄是否愿意到我校来任教?”

唐义精想了想,问:“子毅君想聘我到贵校来教什么呢?”

“自然还是请您来教美术,为中学部的专门的美工教师。”恽代英顿了顿,叹口气说:“我给学生上修身课,就有体会,觉得这修身,光口头上讲些大道理是不够的,总觉得尚欠缺什么。倘若能加强艺术方面的修养,不就能培养好的情性,不就是修身的重要手法?艺术对于修身的作用,就如那随风潜落的雨,‘润物细无声’。可是,像粹庵兄如此认识艺术的修身作用,且用心奉献于它,在教师中又有几人呢?粹庵兄,我辗转将您请来,便有这个意思呀!”

唐义精听了他这一番话,胸中涌起一股热浪,为他那求贤若渴的心所感动。志同道合者走到一起,岂有拒绝之理?他当即应诺下来了。

恽代英高兴极了,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眼睛的光更加明亮,“粹庵兄,您真能来,真是太好了。您来了,我还有个想法:我们要把这美术的教育扩大开来,不仅在中学部开课,还要扩展到整个中华大学。我的打算是,成立一个美术研究会,凡中华大学全体师生都可以志愿参加。请您并邀热心于美术教育的其他若干教员为该会的指导员,指导绘画和其他美工制作,开设课外讲座和研究。您认为这样好么?”

唐义精也兴奋起来,连连称道:“好!好!您这想法很好!”

恽代英又一次紧握唐义精的手,“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唐义精是在三月下旬来到中华大学中学部,受聘担任美工教员的。同时,协助恽代英筹办美术研究会。

恽代英对成立美术会的事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就在他与唐义精见过面后的第三天,他就动手拟定了美术会的简章:

一、本会以中华大学全体师生志愿加入者组织之,以研究各种美制造为宗旨。

二、研究之条目如:水彩画、图案画、炭画,制粉笔、油墨等。

三、以上各项请吕海琴、邓鹏九、唐粹庵三先生为指导员,有课外演讲。实也(负)指导及演讲、批评成绩之责。

唐义精到校后,4月1日,恽代英便召集邓鹏九、唐义精等开会,商讨成立美术会的具体事宜,并将研究会的名称定为“美术工艺研究会”。

然而,事实上这个美术工艺研究会后来并没有如期成立。原因是,在他们商定要成立这个研究会后的没几天,一个永载史册的日子来到了,一场永载史册的运动爆发了!

于是,他们无暇顾及这个研究会,而是将整个身心投入到五四运动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