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浦之上:一个王朝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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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可是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它却可以任人踢任人踩,怎么糟蹋它都无关紧要。

为什么?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星起了好奇,今日不是五月初五,可是他手痒痒,太想在浦一个王朝的碎片这只古怪的蟾身上摸一摸碰一碰,然而他的手刚要伸出,就被母亲大声喝断了。

母亲铁青着脸厉声喊道别别马上母亲又吩咐下去,她说,任何人都不许碰它。

寺的外面,马啸人叫,旌旗猎猎号角声声,数十万兵马从平山一直驻扎到九曲山上。

赵垦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是让将士们进出寺院时,小心避着这个三脚蟾,别惹了它、恼了它,我们已经丝毫惹不起了。

赵星悻悻站起,跟着母亲往大殿后面走去。

那里竟然有口井,四方形的,奇怪地泛着白色的水。

方丈说这是白泉。

又说,虽然不深,但长年累月,它却从来没有干过。

方丈说着,取过一根树枝探下去,果真不深,不足半臂。

赵星听到母亲的喃喃自语山上的井,白色的泉,永不干枯的水……母亲很意外,她大概想不通这究竟是何道理吧。

瑞迹寺中这只三脚蟾石雕被村里人看成神蟾也是镇寺之宝。

据说无论天旱多久其身上的青苔都又湿又绿。

只有农历五月初五那天它肯让人碰或摸平曰里传说谁碰了它都可能遭不测赵垦也不明白,但他没有往下细想,他的注意力此时已经转移。

就在井边的岩壁上,他看到五六幅大小不一的画,是凿进石头里的,一笔一画都稚嫩得犹如他平日里的习作。

谁画的?他兴奋地问。

方丈摇头,方丈说不知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人画的。

赵屋说,多久?究竟多久?方丈为难地看看左右,左右也没有一个人答得上。

其实岩上的画九曲山上本来还很多,一幅接一幅相连而去,可是宋兵来了之后,铲土屯兵,刨地扎营,画就被铲掉刨掉了。

这些,方丈不敢说出来,他想了想,只是答道这些画,说不定已经在这里近千年了,它们比瑞迹寺还早,早许多。

浦一个王朝的碎片口述十一发现岩画时间二〇〇七年四月十四曰,星期六口述人黄荣春男六十八岁原福州郊区文物管理委员会主任瑞迹寺白泉井边的那些画,是岩画。

太概是九三年夏天吧,我记得天气挺热的。

那天我去林浦村搞文物调查。

当时我只是听说瑞迹寺有石刻,有摩崖,就跑去找。

找到寺里时,村里人说井的旁边还有一个。

我就过去看了。

第一眼什么都看不出来,上面覆盖着草,不起眼哩。

拨开草,还有青苔。

把青苔挑开,图案出来了,一共五幅,刻在四块重叠交错的天然岩壁上,有的是阴刻,有的是阳刻,图案有的是几何云纹,有的是云雷纹,还有的看上去像人物祈雨或拿着伞的样子。

哎呀,我当时就觉得不一般了,不是之前看到的一般石刻。

当时愣了一小会儿,挺兴奋的,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岩画?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岩画这东西我是一九八三年才开始接触文物的,以前槁政工,当过公社当年宋兵十万屯扎山上时就是从中汲水书记什么的,大学读的也是政教系。

本来我们这里区县都没配文物干部,后来硬性要求都要配所以区里八三年也就配起来了。

我那时刚好正闲置着,就把我弄去了。

我本来说要让我考虑一星期,结果一星期不到,就宣布了。

没办法,不去也得去了。

可是我懂什么?一窍不通,只好学了。

我先去买了一套《福建通志》,就是清末陈衍编的那套。

然后再跑省图书馆看资料,整天去。

对了,那时省里还搞了一期文物培圳班,我去学了一个多月。

半路出家,一张白纸开始,什么岩画,说真的在那之前我只是从省图的书中看到的,也就是几张小小的照片而已,模模糊糊的。

其实不要说我,很多人其实也都不太清楚。

所以当时我心里也不是太有把握,看了半天,就拍了照片带回去。

岩画浦之一个王朝的碎片」照片洗出来后,我先是给了市文物局的人看接着又给了省文物局的人看,他们也挺惊奇的。

省文物局鉴定组副组长林存琪就帮我推荐了一个人,就是中国民族大学的教授陈兆复,说陈教授是联合国科教文国际岩画委员会执行委员,又是中国岩画研究中心主席,让我把照片寄去让专家鉴定一下。

我就把照片寄给陈教授,他很快就回了信,大致说九曲山这组岩画的发现,进一步证明了福建是我国岩画的重要地区。

反正是肯定了一下。

呵呵,那时太高兴了。

因为之前福州地区还没发现过岩画哩,全市地方志的书里也没看见提到过,也可以说是填补了一个空白吧。

至于这个岩画的断代,现在还不太清楚,大约是与秦汉时期闽越族文化有关,画的内容一般认为是祈雨。

一九九四年四月,它成为区级第兰批文物保护单位,是我亲手申拫的。

要说槁文物,还是非常有意思。

刚开始时,全区就我一个人,我一个村一个村骑自行车跑过去。

最远的来回几十公里都跑。

一共调查了一千多个文物点,一听人说或者一从哪本书中看到一个点,就马上跑去。

比如林浦村,我十几年里跑了几十次,林浦文物多,一次根本查不完。

以前文物大家都不太重视,得有耐心找村里的老人聊天,嘴和腿都要勤。

把那些与文物相关的资料调查回来,上报国家或者省、市、区。

在我手上,一共申报了五批文物保护单位,应该有两三百个吧,我觉得这一辈子也蛮有成就感的。

得到诏谕时李庭芝心跳得很厉害。

诏谕是九岁的景炎帝赵星下达的,让他速去福州,速赴右丞相之任。

这是德祐二年的七月,或者说是景炎元年七月。

两个多月之前,他就已经得到消息,说先帝的长子和幼子逃往福州,然后在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人的扶持下建立新朝廷,并遥授他为右丞相。

当时真是吓了一大跳。

这么大的一个官,放在国泰民安之时,该有多少人流着口水趋之若鹜啊,就是他,他先前也由衷神往。

平心而论,他官瘾一向并不算大,可有可无,顺其自然才是首选。

但眼睁睁看着那些庸人当政,误国误民,不由得还是着急了起来。

有职才能有权,有权也才可能左右时局、效力国家啊。

但是右丞相?他还是吃惊不小。

从淮东制置使到丞相,毕竟是不小的距离,这么一大步,说明了什么?至少说明众人作鸟兽散,新朝廷已经人才极度匮乏。

一扬州与泰州他犹豫了一下。

准确地说,其实是恍惚了。

人是有惯性的,他的惯性尚停留在临安,停留在五岁的德祐皇帝赵翩卩儿。

可是临安城在四五个月之前,也就是这一年的二三月已经献出去了,年幼的德祐帝也已经同他的母亲一起,被掳去了元大都。

一个好好的君王朝,物产丰饶、文风鼎盛,刹时间却分崩离析,他的心也跟着四分五裂成一地碎片了。

怎料想突然之间新的转机又出现了,新的帝王居然重新出现在远处的福州、陌生的福州,突兀地将一顶沉甸甸的硕大官帽遥赐给他。

那么去吧,救主护主总是理所应当。

可是怎么去?在淮东制置使这个职位之外,他还兼知扬州,四年之前就一直坚守在南濒长江、中贯运河、北接淮河的扬州城内,而城外,此时正有数十万元兵团团围住。

不是围一天,而是已经长达一年多之久了。

城那么坚,兵那么勇,将决心那么大,他们攻不下,一次又一次地攻都败退了,于是便沿用围樊城、襄阳等城的老办法,索性以逸待劳地安顿下来,静静地围,像一群不争一朝一夕的恶狼,将城外围了一圈,喊一喊,叫一叫,不时再派些人取乐般招招降。

耐心这东西真是最可怕的武器,水靠它都可以一滴一滴地将石洞穿,更何况一座小城之于武器精良的十几万军队。

烟花三月下扬州,昔日的扬州城早已不复曾经的妖娆艳丽,它的不堪是在春夏秋冬的转换中迅速抵达的三步之内,横尸触目。

一年多耗下来,城里不可遏制地一天天枯竭下去,粮终于尽了,尽得颗粒难寻。

饿啊,军民都一个接一个地饿死。

连他跨下这匹已经跟随他奔跑多年的枣红马,如今也已经露出早衰的疲惫,圆滚滚的肚皮瘪下去了,飘逸的鬃毛稀疏枯涩了。

人与人争得咬牙切齿、你死我活,竟牵累到了无辜的牲口,它也饿着,与这座城一起饿了一年多。

扬州与泰州之前李庭芝不是没有防备,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对付。

十七八年前,他第一次主政扬州事务时,就开始加固城池、扩大城防、招募士兵。

后来被解职贬官黯然离去,一去十来年。

等到再一次回到扬州,局势已经恶化到容不得他再大规模扩兵屯粮了。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对手如此强硬难啃,更没想到仗打得这么艰苦卓绝。

好几次他率兵出城,拼死交战,最后都不得不以狼狈败退而告终。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兵力还是士气,我们都已经远远逊于人家了,他们还似一棵春日汁液饱满枝繁叶茂的巨树,而我们则不过是秋末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枯草。

为什么没有人前来救援?他无数次登上城楼眺望,四野旌旗连绵如云如海,鞑子不仅将自己的旗子悉数立起,还将纳降的宋兵宋将也都赶到这里,加入招降的行列——既壮大了声势,也打击了扬州城内的士气。

确实够狠够毒的。

也确实该断了援兵突降的梦想,不会来了,城纷纷陷池频频垮,大宋的疆土已经所剩无几,余下几座孤城都是泥菩萨,哪还敢再下水过河赶来施救?那天夜里李庭芝把姜才、朱焕等几个副将叫到跟前,这些日子他们跟随他守在这座城,也辛苦了。

他知道人心其实已经有些浮动,这种情况下要人人心思一致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能。

所以他留了心眼,先从最敏感的话题开始问起。

要不要降?在场所有人的都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