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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周副书记说:“不知道!他接了电话就是这个样子,像有什么事在心里憋着!”

龚文军说:“像‘老拱’那样憋着最危险,我们去看看!”

龚文军说完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把马骏喊过来,对他悄声说:“要是杨大姐来打电话,你千万别让她打,知道了吗?”

“老顺”失踪后,小邓和杨梅住了两天,龚文军见小邓没事时,老是望着学校后面那条小路,痴痴地发呆,也不说话。龚文军怕小邓这样下去,会憋出什么毛病。于是,他喊来了油坊坡村曹支书,对他说了“老顺”和小邓的事。他要曹支书把小邓接回村上,给她安排一些劝导受灾群众和发动大家生产自救的工作。龚文军觉得周书记说得对,只要有事干,小邓就会渐渐从“老顺”失踪的阴影中走出来。但他给曹支书规定了两条,一是每天傍晚的时候,得把小邓送回乡上。如果小邓实在不能回来,那就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二是小邓下乡,必须要有人陪同,没事就陪她聊天,转移她的注意。曹支书为前次为难小邓的事,心有愧意,又见“老顺”是为抗震救灾失踪的,没有再耍小心眼儿,将小邓接回去了。小邓一走,龚文军就把办公室的工作暂时交给马骏代理。

马骏听了龚文军的话,有些不理解,问:“弯书记,为什么?”

龚文军说:“你以后会明白!”

马骏又问:“要是她一定要打呢?”

龚文军想了一下说:“等屋里几个人打完,你就把门锁了!”说完,就和周副书记一起走了。

外面的情况也和学校里一样,两位乡党委的领导走过一间间没有倒塌的房屋和一个个简易窝棚,都听见从里面传出或哭或笑的声音,也有一家人裹着衣服,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语的。龚文军一路走一路想,短暂的安静的生活,随着通信的恢复被打破了,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呢?他们找了一圈,没找着“老拱”,又折回了学校里。走进教室里一看,却发现“老拱”直挺挺地躺在地铺上,两手枕在脑后,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龚文军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说:“‘老拱’,要不你明天回去看看吧!”

“老拱”听了这话,却倏地坐了起来,瞪着龚文军吼道:“还回去看什么?全都埋在了废墟下……”说着,两滴大大的泪珠又滚出了眼眶。

龚文军还握着他的手,说:“要不你就像赵副乡长一样,大声地哭出来吧!”

“老拱”却冷笑了两声,说:“哭顶什么用?”然后对龚文军说,“弯书记,你给我分配点儿事干吧!”

龚文军说:“事当然有!明天大家又要到村上去,对那些知道亲人遇难的人进行安慰!刚才郭书记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定要安抚好群众情绪,维护好社会秩序。我们要让所有失去亲人的人,尽快抚平创伤,使他们从悲伤中振作起来!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想法过日子,这也是死去的人的期望!你也一样,‘老拱’!我们有信心,群众也才有信心,你说是不是这样?你现在先睡一觉吧,明天有的是事让你做呢!”

“老拱”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了龚文军一会儿,终于又躺了下去。

龚文军等“老拱”睡下了,这才往自己的临时房间走去。他的脚步异常沉重,妻子蜡黄而瘦削的脸上,那两道充满期盼和询问的目光,始终在他眼前晃动着,可他怎么能忍心把真相告诉这个时日不多的、善良的女人呢?但是他又知道妻子执拗的性格,不告诉她,又用什么方法才能瞒得住她呢?走到门口,龚文军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果然,杨梅一看见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电话通了,给荷荷和军儿打电话了吗?他们怎么样了?”

龚文军没有想出主意,就随口回答说:“我刚才给他们打了,孩子都好着呢!”

杨梅听了不相信,说:“真的呀?那你把手机给我,我要亲自给孩子们说几句话!”

龚文军听了这话,急忙说:“固定电话通了,手机还打不通,不信你看嘛!”说着,他掏出手机,往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天呀,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屏幕上也有了微弱的信号。龚文军脸都吓白了,急忙把手机别在了背后。

杨梅见了,向龚文军伸过了手,说:“你给我呀!”

龚文军忙说:“手机没电了!”

杨梅见龚文军不肯给她手机,就要往外走,说:“你不给我算了,我到学校座机上打!”

龚文军急忙拦住杨梅,说:“别别别!电话才通,你不是不知道这部电话现在有多忙……”

正在这时,马骏在外面叫了起来:“弯书记,县上救灾指挥部叫报灾情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龚文军听了,说:“好,我马上来,啊!”他很感激马骏在这时解了他的围。

马骏说的是实话。龚文军来到学校办公室时,马骏手里拿着几份报表,正等在电话机旁。一见龚文军,马骏就说:“弯书记,你说得很对,电话一通,这深更半夜的,县上各单位都来要灾情了!你看怎么报法?”说着,把手里的两份表格交给了龚文军。

龚文军接过一看,一份是真实的报表,就是那天晚上乡干部统计回来的数字。另一份是经过“注水”加工后的数字,比真实的灾情大了许多倍。龚文军仔细比较着两份表格上的数字,一时没有说话。马骏见了,说:“我原先拟的那份,给周书记、赵乡长看了,他们说我拟低了,我又才重新拟了这一份,你看报哪一份?”

龚文军拿着报表,又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实事求是地报!”说完,把那份真实的报表交给了马骏。

马骏一下愣住了,说:“弯书记……”

龚文军说:“就这样吧,把真实的灾情报告给上面!”他的口气里面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成分。

马骏说:“好吧,那我就这样报了?”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着龚文军,似乎还想让龚文军改变主意。

龚文军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而是看着马骏问:“小马,你的手机有没有电了?”

马骏说:“不知道,前几天我开起看过,见打不通,就一直没开过机!”

龚文军说:“现在能打通了,你打开看看!”

马骏果然打开了手机,说:“还有一点点,大概能打一两个电话!”

龚文军说:“那好!你等会儿发两条短信到我手机上。”

马骏有些疑惑了,说:“发短信?弯书记……”

龚文军摇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说:“用我女儿小荷和儿子小军的名字发!”

马骏还是有些不明白,问:“发什么?”

龚文军说:“你拿一张纸来,我给你写下来!”

马骏听了,就把手里那份作废的报表翻过来,递到龚文军面前。龚文军在报表的背面写了两条短信的内容,交给了马骏。然后对马骏说:“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马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果然,龚文军回去不久,手机就响了,他掏出看了一下,就对杨梅高兴地叫起来:“哈,荷荷来短信了!你听:爸爸,这几天电话不通,可急死我了!爸爸,你们那儿灾情怎样?我们这儿可严重了!这些日子我们都在忙着抗震救灾。我很好,你不要挂念!有时间了,我再回去看妈妈!女儿荷荷!”念完,他还像沉浸在幸福中似的,手舞足蹈地说:“我说孩子会没事吧!”

但杨梅却没有露出任何惊喜的神情,只对龚文军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龚文军一下迟疑了,说:“我念给你听了就行了嘛,我还会哄你……”

正说着,杨梅趁他不注意,一下抢过了手机。她把短信看了一遍,把手机还给了龚文军,也显出了高兴的样子,说:“没事就好嘛!”

可话音刚落,龚文军的手机又响起来了,他再次打开看了看,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杨梅。杨梅问:“怎么了,又是谁的短信来了?”

龚文军知道是掩盖不住的,只得苦笑了一下,说:“这两个东西,不来消息就不来,一来就跟着来!”

杨梅说:“这么说是军儿来的?他又说些什么?”

龚文军说:“可不是吗?这小子来电话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要钱!你听:爸,我们学校遭到了地震,我的东西全埋在地下了!给我打三百元钱来吧!爸,我好着,你保重,多回去看望妈妈!儿子龚小军!”念完,又对杨梅问:“你看不看了?”话虽这样说,手却把手机攥紧了。

这次杨梅却没来抢龚文军的手机,只凄苦地笑了一下,口气淡淡地说:“我不看了,你就给孩子打三百元钱过去吧!”

龚文军还想假戏真演,听了杨梅的话,故意口气愤愤地说:“这个狗崽子,上次才给他打两百元去,现在又要钱,好像他老汉是开银行的一样,一点儿不懂得节约……”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杨梅。

但杨梅没接龚文军的话,她的表情十分平静,过了一会儿,突然对龚文军说:“明天我想到大姐家去看看!”

龚文军听后吃了一惊,说:“这个时候……”

杨梅还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只想找个亲人说说话儿!”

龚文军听了杨梅的话,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心里也就同意了,但他又担心杨梅的身体,于是又说:“出去走走也好,可我怕你的病又犯了……”

龚文军的话还没说完,杨梅就说:“你放心!我现在能走都不出去走走,以后病一旦重了,想走都走不成了!”

龚文军听了这话,心尖子又是一阵疼痛,就说:“你别东想西想,一个胃病有什么不得了的?那好,你明天就到大姐家去看看吧,不过要早些回来,啊!我明天想到王家坪村去看看,我们早点儿睡吧!”说完话,就和杨梅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龚文军到学校食堂揣了几个馒头在挎包里,又用水壶灌了一壶开水,就要往王家坪村去。龚文军是在昨天晚上,听了负责王家坪村工作的计生办小吴的汇报后,产生去王家坪看看的念头的。小吴在汇报里说,王家坪村八百多村民,除了在外打工的和小孩以外,全都投入到了生产自救中。更令人感动的是,老村主任在这场灾难中遇难了,他的儿媳妇陈菊在危难之中,顶替去世的公爹,和村支书王新全一起,积极领导了抗震救灾工作。王新全组织精壮汉子背伤员下山,陈菊就在家里组织妇女和一些能动弹的老人,从废墟中扒拉粮食和物品。

村里人对她说:“菊子,你老公公的遗体还停在露天里,老公又不在家,你回去办后事吧!老人要入土才为安呀!”陈菊听了却说:“你们放心吧,我爹是村主任,他知道我这样做,也会高兴的!”把全村那些埋在废墟里的东西扒拉完毕后,陈菊才给公爹办后事,这时遗体都开始发臭了。全村的村民,不管受灾没受灾的,都全噙着眼泪给老主任送葬来了。他们当然是冲着陈菊的行动来的。在埋葬老主任的时候,不知谁在老主任的墓地上说了一句:“老主任不在了,可我们不能缺了主任,我们就选菊子做主任吧!”还没容陈菊推辞,众人一起举起拳头喊了起来:“同意!”就这样陈菊被赶上了架。陈菊一上任,就提出了一个口号,说只要我们还有手有脚有口气,就不应该被灾难吓倒!所以在她和村支书的领导下,王家坪村的生产自救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

龚文军听了,非常感动,他的眼前也立即浮现出那个叫陈菊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来。陈菊不是那种乡村的漂亮女人,她个子高大,粗腰粗胳膊粗腿,颧骨很高,连说话也像男人一样粗声粗气。她的性格活泼开朗,说话做事都有一种男子汉敢作敢当的气魄。在村民中也能打能闹。有一次龚文军到王家坪村检查工作,中午在他们家吃饭,支书王新全开玩笑地说:“兄弟媳妇,弯书记在这儿,你就像大姑娘一样怕出门呀?快来给弯书记敬酒……”话还没完,她果然风风火火地从灶屋出来,端起一大杯酒,对王新全说:“来吧,我先和你喝!你以为你是大伯子哥儿,我就不敢和你喝?”说着,一仰脖,一大玻璃杯酒连眼睛都不眨,就倒进肚子里了。龚文军只知道她性格泼辣,没想到在这危难时刻,她还有如此侠肝义胆的举动。龚文军正想寻找一个生产自救的典型,当时一听,心里就动了。

可是,当大家听说龚文军要去王家坪村,都不同意。因为王家坪村是全乡最偏远的一个村,距乡政府有十三公里,只有一条曲曲弯弯的简易的机耕道通到村里。在平时,即使是骑火三轮,至少也得两个小时才能到村上。现在简易机耕道已经完全断了,得从苍耳子山和大壳梁两座海拔一千三百多米高的山梁翻过去,单程就得四五个小时。也就是说,龚文军现在去,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到乡上的。联系王家坪村的小吴一听,就对龚文军说:“弯书记,是不是我的工作没有干好,你要去重新落实?”

龚文军听了这话,急忙说:“怎么这样说呢?恰恰是你给我带来了最重要的消息,我必须得亲自去看看!”

周副书记说:“弯书记,要不我去吧!要是郭书记有事找你,怎么办?”

其他乡干部也说:“是呀,弯书记,你还是留在乡上,负责安抚场上居民的情绪,这也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