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微雨中的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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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牵挂

我们乘坐的白色“标致”车在成渝高速公路上奔驰。车窗外风声呼呼,沿途景物疾速退去。那是公元一九九五年十一月的某日下午。

其时我在省作协担负着内外协调联络的打杂活儿,与几位负责同志,应邀前去参加重庆市作家大会。八十二岁高龄的马识途主席,已于上午单车赴渝。我们一行人下午两点从成都出发,与重庆的朋友们说好了,预计六时左右可以抵达。

事有不巧。才跑了几十公里,车子就抛锚了。司机小杨停车检修,我们便在路边聊天,或在附近的田间散步。天气真好,初冬的太阳格外暖和。“负暄”而聊,雅兴悠然,竟不觉时光之既逝。由日影偏西而暮色将至,一晃三个小时过去了。这时累得满头大汗的小杨两手一摊:“没法。只好请你们搭车先走,我慢慢修好车拖回成都。”’于是大家各自带了行李,匆匆拦了一辆大巴客车,一行人继续往重庆赶路。入座甫定,我下意识地看看表,刚好六点。哦!这不正是预先约好抵达重庆的时间么?于是“问题”出来了:换了大客,时速减慢,加上已经耽误的时间,我们大约要推迟四个多小时才能抵渝。会议的主办者们,将如何焦灼地等待、着急地揣想呢?我心里不由忧虑起来。

我耽心着重庆的朋友们会因我们迟迟不到而“牵肠挂肚”……恨不能插翅而飞啊!随着暮色降临,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大客的车灯射向前面一辆小车的尾灯,突然,我像触电一般,猛想起一桩事来:前些时报载,一辆小车在成渝高速公路上抛锚检修,其时天色已晚,司机只顾匍匐修车而忘了揿亮尾灯。一辆大车从后面疾驰而来,因朦胧中未见尾灯而躲避不及,以至两车相撞,车毁人亡!唉,我怎么这样胡涂,刚才分手时为啥不提醒一下小杨,天黑后务必开亮尾灯呢!万……。我不禁忧虑丛生,忐忑不安起来。即使不发生意外,如果到了晚上车还修不好,前不挨村后不靠站,人和车又将如何落脚?“远虑”与“近忧”,在我脑海里交叉折腾。我猜想车上的同事们或许也有类似的忧虑,只是不便言讲;讲了又有何用呢——在这夜色茫茫,身不由己的行车途中。唉。但愿我是“杞国无事忧天倾”吧!无奈中,我只好尽量往好处想而聊以自慰……

车抵重庆,已是“万家灯火照山城”的十点多钟了。到达开会的宾馆,老远就看见市文联、作协的几位负责人站在口四处张望。他们一发现我们就赶快迎上前来,又是欢呼雀跃,又是握手拥抱,真有点惊喜若狂的样子。他们边接过行李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如何不断地拨电话去成都询问消息,而成都方面每次都同样焦急而一无所知;如何作出各种揣测,而最为提心吊胆的是“可千万别在路上出车祸”;如何紧急磋商“补救方案”,准备随时派车往成都方向沿途“搜索”……

这时我发现负责接待的小李手上缠着绷带,一问,才知他前不久在成渝高速路上遭遇车祸,手肘骨折。难怪在先前的牵挂中,小李竞因此而“心有余悸”,比谁都忧心如焚……呵,这下好了,我们平安到达,朋友们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大家正在高兴,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却使我们又添隐忧——马识途主席从晚饭起就一直在念叨着我们。晚饭后他仍不放心,又去宾馆门口张望。由于心中牵挂,不小心脚下一滑,扭伤了腰被送去医院……

这一下,我们急了,顾不得放下行李便直奔马老住处。还好,只是轻伤,马老经调治后正躺在床上静养。一见到我们,老人家顾不得腰痛,高兴得不断地问长问短。其实我们刚才还心里很不踏实呢,马老毕竟八十多岁高龄了呀。好在又是一场虚惊……

这时我心里老惦记住漆黑的公路上那一人一车的归宿。于是,急着出去拨通了小杨家的电话。一听是他本人的声音,我顿时轻松了一半。原来,一直到七点半钟才勉强把车修“好”,他“吆”着这匹“病马”,还一路牵挂着我们,磨磨蹭蹭走走停停,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拖”回成都!虽经一番折腾,总算平安到家,我在大巴车上的“杞忧”终究“无事”。我这才如释重负,对小杨好言抚慰一番。正待转身,我忽又想:重庆方面曾不断地“电询”成都,而我们一行人杳如黄鹤之去,了无踪影,怎不使“家里”的同志们倍加担忧惦念呢?我于是又给在家的一位负责同志挂通了电话,他果然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情况一通,对方释然。我把刚才两个电话的情况通报给大家,大家才感到真正松了一口气。

火锅宴上,宾主谈笑风生;主人的热情胜似火锅,席间情绪为之鼎沸。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回顾刚才方方面面的一番牵挂,老老少少的几多惦念,如嚼槟榔,不乏苦涩而又颇耐回味。有惊无险,凭添了不少话题;如释重负,又增加了几分轻松。没想到小车抛锚这桩小事,引出如许你牵我挂、亦喜亦忧的诸多情节。说是情节,不如说是“情结”更为妥贴。大千世界,熙来攘往,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何来这么多揪心的牵挂呢?那便是“情结”使然。问世间何为“情结”?又岂能一语说清。只知道同志之间、朋友之间,有了这份割不断的“情”,有了这个解不开的“结”,才会派生出那个千丝万缕、愁肠百结的“牵挂”来。因此,苍茫的人间才见绿洲,荒寂的生活方有甘泉,人性才显出美好,生活才充满希望……于是大家有感而发,畅叙友情;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以致一醉方休,尽兴而散。

回到宾馆客房,我不无轻松地对同室的朋友说:“这一下无牵无挂,我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酣然而睡,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