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于海军部队的李钢,在离开海军10年后逐渐写出了一批优秀的水兵诗,譬如“蓝水兵/你的嗓音纯得发蓝,你的呐喊,带有好多小锯齿”(《蓝水兵》),又如“我不敢合上我的本子/我怕合上了海水会溢出来/打湿了我的军服”(《水兵日记》)和“现在,舰长呵/命令你的车钟两车进三吧/让军舰全速驶向海洋/让我们把岸拖走”(《靠岸》)。深刻的生活体验,使得李钢的水兵诗语言质朴却构思奇特。感情真挚而不矫饰。他著有诗集《白玫瑰》(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无标题之夜》(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等等。陈云其著有诗集《低下头并且记住》(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蓝色诱惑》等多部诗集,与李钢相类似,以一系列深受人们喜爱的水兵诗崛起于军旅诗坛。他在一首题为《遗嘱》的诗里这样写道:“覆我以水,葬我以水/那样的时刻不可流泪/当灯光温柔地拢/请转告远方的朋友/在海里,我不再孤独。”在组诗《曾经蔚蓝》中,他把长眠于海的归宿写得如此美丽——让母亲归来“抱走一个新生的婴儿/在珊瑚拥簇的世界”。很显然,诗人把富于现代色彩的诗歌技巧和出色才华进行了成功的对接,将生活、情感融合在诗化的道路上。孙中明的诗写得轻盈秀丽,哲思绵延,诗中充满了千红万紫的颜色,以及爱、美丽、善良和天真,如其所言:“我是战士/我爱彩色的生活/我的心/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彩色》),代表性诗集是《绿树与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郭小晔著有诗集《隔河之吻》(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等,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时空注视着那场南线的战争,注视着每一个或死或伤或存的军人,他总是以第二人称“你”来作为抒情主人公,探视着主人公“你”在战争中和战争后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状况,隐晦地传达着他对这场战争的理解、认识和反思,亲切中透着感伤,反思中饱含赞誉。曹宇翔以组诗《家园》和《感恩》引起当代诗坛的关注,以此也成为新时期乡土诗人的代表性人物。他把深沉的挚爱和动人的歌唱全部呈献给了美丽的故乡,同时也从故乡和亲人那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他在故乡纯粹的阳光下和明媚的春光中不知疲倦地吟唱着家的怀想曲,其作品表达了人们内心深处潜存已久的对故土家园和过往岁月的怀念,其诗风纯粹明朗、清新温暖。他著有诗集《家园》(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纯粹阳光》(明天出版社1998年版)等。吴国平著有诗集《山海交响曲》(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他为悼念其过早夭折的表弟而创作的抒情诗《少年之死》发人深省,其中畸形少年的不幸遭遇让人慨叹人世的苍凉和不幸。那个自出生之日就因长相丑陋而备受歧视和冷遇的少年最终选择了自杀,追随人世间唯一疼爱他的外婆而去,这是一曲悲悯情深的挽歌,诗人不仅是祭悼其早天的表弟,还心怀天下弱小苍生。陈知柏著有诗集《九级浪》(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他疯狂地热爱大海,他热爱大海的广阔平静,也喜欢大海的暴怒严厉,他笔下的大海就是雄性与力量的象征,是一片“蓝色的土地”(《蓝土地》)。他坚信:“在人类不懈的征途上/真正有幸的/是在严峻的大风涛中/用生命完成峥嵘的杰作/我因此而值得颤栗呵/我是水兵/活着,我是弄潮儿/死,我的骨骼是圣洁的珊瑚一座”(《珊瑚岛》)。卓绝的水兵生活,严酷的海上人生,粗犷的男性世界,构成一幅幅浪漫而又现实的雕刻,力与美的诗篇在其笔下绽放。元辉,著有诗集《英雄的画像》、《绝响》,他的诗构思精巧,语言质朴,格调明快,笔触清新,往往用一个小小的细节烘托一个宏大的主题。如他的《哨所日出》“你看/那肩起旭日的/不是青钢色的海面/而是拂晓巡逻归来/一队绿色的士兵。”他的诗主要是描写边防军士兵的戍边生活,以及驻地人民对战士的热爱之情。张力生著有诗集《初航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杨波集》(长征出版社1989年版),他的诗主要是描绘海军的训练和战斗生活,以及海防军民共守边防的鱼水情谊,并着力塑造了一批海军战士的形象如“帆缆兵”、“领航员”、“装填手”的形象,其诗朴实简练、明白晓畅。
六、军旅诗人“新生代”
军旅诗的新生代(相对于地方的第三代诗人),一般而言是指那些出生于60年代,在80年代中后期崭露头角的年轻诗人,他们中的饺佼者是简宁、蔡椿芳、史一帆、殷实、辛茹、阮晓星、康桥等人。他们是吸啜着更为新异的诗学观念登上诗坛的,在美学观念上与当代诗坛的所谓“后朦胧诗”或日“第三代诗”是取同一步调的。“与前代诗人相比,他们的诗学观念更加远传统而亲现代,甚至不惜以西方现代思潮和诗潮作为自己创作的参照系或出发点,有意无意淡化传统意义上的军人责任感和使命感,切入军人世界的角度更加强调个人化和心灵化,在审美趣味上和‘后新诗潮’有某些趋同之处。”新生代军旅诗人着重于内心情绪和生命体验的挖掘,语言运用上也更加特异、晦涩和复杂,意识之流恣肆蔓延,诗歌意象频繁变换。极度个人化的创作造成了公共语境的消失,而公共语境的消失又造成了巨大的阅读障碍,因此也降低了此类诗歌的辐射力和影响力。
正如一位新生代诗人的研究所指出的,这批新生代诗人,按诗歌质地和精神追求,“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四种类型:一是以简宁、蔡椿芳、史一帆等为代表。他们对现代诗学观念基本上是全盘接受的,作品明显受英美现代诗的影响;二是以殷实、屈塬等为代表,他们在诗学观念上与以海予、骆一禾为代表的‘深度抒情诗人’十分相似,即反对毫无节制地使用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法,主张在纯粹的语言中‘坦率地说出真理’;三是以刘立云、曹宇翔等为代表,他们的最大特点是保存、保留了‘李瑛模式’中‘叙述抒情’的典型风格,及表述上有一条明显的叙述线索,其中尤其突出的是刘立云,相比‘李瑛模式’的诗歌,他的作品明显具有现代性的朦胧晦涩的特点,但基本上,在他的每一首诗中都具有一条使表述得以展开的线索;四是以阮晓星、辛茹等为代表的这一时期涌现的一批军旅女诗人,她们对军旅诗的贡献是发展了一个审视战争的崭新角度:从爱情、家庭等女性的角度抒发对战争的独特理解,写出了一大批抒情优美、情感独特、意象丰富的优秀作品”。“他们的共同特点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首先是非现实性。鲜明地区别于‘李瑛模式’中‘以景寄情’的现实主义创作,他们的创作明显具有精神创造的特点,不再将抒情局限于现实世界中的具体事件或情景,而是在想像中展开想像,在思想中展开思想;其次是个人历史感。无论是表现当时的南线战争、抗日战争、古代战争,还是表现具有历史积淀的主题如民族、生命、爱等等,自觉、积极地从个体而非群体的角度进入写作,重在表达个人化的思想、感觉和体验。”
简宁著有诗集《倾听阳光》(1991)、《天真》(华艺出版社1991年版)、《简宁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他的《快乐婴儿:1987战壕报告》、《麻栗坡》、《反风景:秦时明月》、《垓下》四首长诗,都属于军旅题材,《快乐婴儿:1987战壕报告》、《麻栗坡》是南线战争长诗,《反风景:秦时明月》、《垓下》是历史战争长诗,只是那神秘晦涩的主旨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语言和传统军旅诗大异其趣。蔡椿芳除反映南线战争的长诗《南殇》、《环形堑壕》之外,还著有诗集《冈仁布钦及其他》(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这是一部描写西藏的诗集,西藏的山、水、人在他的笔下淡然来去,呈现出了一种超脱的宗教情怀。语言古朴质拙,蕴涵天意奥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描写西藏人生的诗集。殷实著有抒情诗集《妥协之举》(北方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这本诗集也实践丁他本人的诗歌理念,诗人在庸常的生活中,飞扬着年轻的激情,跃动着理性的哲思,具有一定的现实批判精神。史一帆的诗集结集较晚,诗集《生命的悬崖只有鹰能描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收入了他的主要作品,正如他的书名所示,他在没有“鹰”的年代梦想着鹰的飞翔,鹰就是他生命的图腾,他徘徊在生命的悬崖,寻找着被世人丢弃的纯洁,固执地进行着语言的突围。“鹰”、“悬崖”、“马”、“闪电”是他频繁使用的意象,他在这些高贵的、严峻的、有力的意象中构筑着他的诗的乌托邦。
毫无疑问,新生代军旅诗群对传统军旅诗构成了强大的冲击,他们在开拓新题材、挖掘新内涵方面进行了积极有效的探索,对诗歌结构和语言的革新也丰富了军旅诗的表现方法,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军旅诗和当代诗的合流。
七、女性军旅诗群
在新生代军旅诗人队伍中,女性军旅诗人的代表人物是辛茹、尚方、康桥、阮晓星、小叶秀子、杜红、张春燕等人,她们以女性意识和独特的生命体验与男性军旅诗人区别开来。作为女兵,她们有着不同于男兵的心路历程。男兵的粗犷、豪迈和强悍,在她们则变为细腻、纯情和温柔。她们不同于男性军旅诗人一般侧重于描摹军旅生活的艰辛,讴歌军旅人生的勇敢和豪迈,而是有意无意地淡化军营的物理空问,强化女性特殊的心理感受和生命体验,以女性的敏感、多思、委婉和执著,来抒写作为军旅女性的特殊心态。爱情历来是女性生命体验的重要内容,她们自然也难例外,她们抒写的军旅爱情诗篇为单色的军营注人了一泓温软的柔情。
这群女诗人各有其声色:
辛茹著有诗集《寻觅光荣》(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等,她在四方的军营堡垒中刻画着女兵寻觅光荣的心路历程,“在不断地行走和升腾中/她眼里的泪水/渐渐凝固/……她仍旧伤感但从不低头/她依然叹息却永不停留”(《我的北方》)。但也有对战争的个性体验:“的确/战争是个奇怪的东西/它那张红润的脸/漂亮的如同婴孩的微笑/以晶莹而五彩的纸屑/遮盖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这种对于战争主题的真实性和具体性的深层次揭示,在军旅女诗人中是难得一见的。尚方著有诗集《红沙漠》(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等,执著于表达一个女人对身在军旅的爱人无悔的爱恋之情,是其诗作的重要主题。康桥著有诗集《寸草心》,其诗典雅清丽,褪尽浮华。她汲取着传统文化的乳液,以女性特有的母性本质,深陷在爱的哲思中不能自拔。组诗《血缘之源》柔美而犷放,激情充溢。张春燕著有诗集《梦你一生》,她以女性所特有的敏感,来抒写军中女儿的温馨,守望着爱情的营地,寻觅着原始的真实。如“走进伤口盛开的美丽家园/让疼痛披散在戈壁的怀中/如歌的长发每夜为你抱起/以千古绝唱的姿态/爱抚边关永不消失的芬芳”(《绝对爱情》),写出了女军人与一般女性不同的爱情心理和个性。阮晓星著有诗集《天使》(长城出版社1993年版)等,她于平常中显露着一颗洋溢着爱的晨露的女儿柔肠,她的诗以“刚中之柔与柔中之刚,把军人风情体现得极为明丽”,如《亲爱的人们》、《重归幸福》等诗篇,清新的诗句散发着诗人对人生万物的浓浓爱意。小叶秀子著有诗集《天囚:小叶秀子诗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等,她的诗是灵魂与肉体的撞击所产生的悲凉的人世苍茫的回声。杜红著有诗集《红色》,她的诗格调清新,优美抒情,语言个性鲜明,富有张力和感染力。
总体看来,诗评家们在欢迎和肯定女性军旅诗人的同时,又对其总体成就不甚满意,有的论者认为:“由于自身生理和经历的局限,诗歌意象的狭窄,表达语式的单一,组织结构的重复,逻辑思维的散淡,‘兵味’特色的浅显与表层化等等,构成了这一代军旅女诗人们的通病。”
概括而言,第三代军旅诗人在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的近10年时间里,充分借鉴了西方现代派诗歌以及当代诗坛第三代诗人的诗歌观念,在拓展军旅诗的领域、扩大军旅诗内涵方面做出了积极有效的探索,在深度和广度两方面都有收获。同时,通过对诗歌结构和语言的革新,提高了文本的意义和价值,形成了新的语言模式,丰富了军旅诗的表现手法,促进了军旅诗的艺术化与个性化,革新和发展了以“李瑛模式”为代表的传统军旅诗,基本实现了军旅诗与当代诗的同步发展。虽然他们还缺乏更多的独立、创新和批判精神,但是不管怎样,这是一只羽翼渐丰的新生的大鸟,它的啼唱虽然略显稚嫩,却也是分外的清新洪亮,为行进略显迟缓的军旅诗带来了新的活力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