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窗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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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卷七韵(2)

7.29登山遇厉瘴①,放艇遇腥风,抹竹遇缪丝②,修花遇酲③雾,欢场遇害马,吟席遇伧④夫。若斯不遇,甚于泥途。偶集逢好花,踏歌逢明月,席地逢软草,攀磴逢疏藤,展卷逢静云,战茗逢新雨,如此相逢,逾于知己。

【注释】

①厉瘴:毒气。②缪丝:纠缠的藤草。③酲(chéng):酒后神志不清。④伧:粗俗。

【译文】

登山时遇到瘴气,放艇时遇到腥臭之风,砍竹时遇到缠藤刺草,赏花时遇到了醉酒如入雾中,欢乐场合遇到害群之马,吟诗的筵席上遇到无知伧夫,如此不顺,比走在泥路上还难。偶尔赶集碰到好花,动听的歌,明亮的月亮,想席地而坐就碰到了柔软的草,攀缘石阶碰到了稀疏的藤条,舒展身体的时候碰到静静的云彩,品茶的时候碰上新雨,如此相逢,比遇到知己还让人高兴。

【评点】

人生事事顺利,当然让人高兴;可很多时候,偏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倒霉事。可惜,这些顺利与不顺利的事儿,都非人力所能为。好景当前,不要错过;坏事临头,也要淡然面对,因为阳光总在风雨后。

7.30草色遍溪桥,醉得蜻蜓春翅软;花风通驿路,迷来蝴蝶晓魂香。

【译文】

绿草遍长溪畔桥边,醉得蜻蜓的翅膀都软了;花朵吹来的香风直通驿路,吸引来蝴蝶去闻香花的魂魄。

【评点】

蜻蜓陶醉了,翅膀都变得绵软无力;蝴蝶迷醉了,魂梦之中犹然花香四溢。如此大好时光,如果不去尽情享受,真是枉了此生。

7.31田舍儿①强作馨语,博得俗因。风月场插入伧父,便成恶趣。诗瘦到门邻,病鹤清影颇嘉。书贫经座并寒蝉,雄风顿挫。梅花入夜影,萧疏顿令月瘦。柳絮当空晴,恍忽偏惹风狂。花阴流影散,为半院舞衣。水响飞音听,来一溪歌板。

【注释】

①田舍儿:语含轻蔑之称呼。

【译文】

农家小孩子故意说好听话,显示出的只是俗气。赏风说月的场合插进粗人,便成了可恶的趣味。诗风消瘦到门旁,病鹤的清丽哀怜的样子很值得怜赏。因为读书少在老师面前噤若寒蝉,没有了一点雄风。梅花隐入夜影,萧瑟之景顿时令月亮消瘦起来。柳絮飘在晴空里,飘摇间偏偏惹到了狂风。流动的花影散去,变成了半院中飘动的舞衣,听到飞溅的水声,溪上响起一片节拍声。

【评点】

小孩子生性质朴,不必学大人话说,让人觉得俗气。只要诚实,言语即动听。同时,人也要有自知之明,若没有自知之明,只会让人讨厌。

7.32谢将①缥缈无归处,断浦沉云。行到纷纭不系时,空山挂雨。浑如花醉②,潦倒何妨?绝胜柳狂,风流自赏。

【注释】

①谢将:感谢。②花醉:有在妓院中饮花酒而醉的意思。文中略比。

【译文】

感谢漂泊没有归去处,水断云沉。走到纷乱难以选择的时候,空旷的山中下起雨。晕晕乎乎如同醉在花丛,潦倒又有什么妨碍?绝对胜过风吹的狂柳,风流自己欣赏。

【评点】

宁愿四处漂泊,也不愿稳定下来,去找一处拴船。每日只管逍遥,不必烦扰人间,落个自由自在。

7.33春光浓似酒,花故醉人。夜色澄如水,月来洗浴。

【译文】

春光浓郁得像酒一样,因此花会醉人。夜色澄清得像水一样,月亮下来可以去洗浴。

【评点】

景好,情好,便一切均好。春浓,水澄,月亮也明亮起来。

7.34雨打梨花深闭门,怎生消遣?分忖梅花自主张,着甚牢骚。对酒当歌,四座好风随月到。脱巾露顶,一楼新雨带云来。浣花溪①内,洗十年游子衣尘。修木林②中,定四海良朋交籍③。人语亦语,诋其昧于钳口。人默亦默,訾其短于雌黄。

【注释】

①浣花溪:在四川成都市西五里。又名百花潭。名妓薛涛家谭旁,以潭水造十色筏。又,杜甫晚年也曾居于此。②修木林:用“竹林七贤”典。魏晋之间,陈留阮籍、谯郡嵇康、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琊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时人号为“竹林七贤”。③交籍:指交游的名册。

【译文】

雨水打在梨花上,关紧屋门,该如何去消遣?让梅花自己去拿主意,用不着牢骚。对酒应当唱歌,四下里的好风随月亮一起来到。摘下头巾露出头顶,楼外的新雨带着云朵来到。浣花溪里,洗去游子十年的衣尘。修长茂盛的树林中,定是各路的好朋友杂乱而坐。别人说什么也跟着说什么,诋毁别人的话要钳在口里。别人沉默也跟着沉默,说人短处的话用雌黄擦掉。

【评点】

我们日常生活中所遵从的一些真理,比如:祸从口出,话到嘴边留半句……这些都是很有道理的。

7.35艳阳天气,是花皆堪酿酒;绿阴深处,凡叶尽可题诗。

【译文】

艳阳天气,花朵都可以酿成酒;绿阴深处,凡是叶子都可以题写上诗句。

【评点】

兴致来时,则天下一切景色都是美景,令人目不暇接。

7.36曲沼荇香侵月,未许鱼窥。幽关松冷巢云,不劳鹤伴。

【译文】

弯曲的水塘中,荇草的香气直逼月亮,未让鱼看见。幽峻的关口,松树冷淡了巢中的云彩,不用烦劳鹤做伴。

【评点】

这样的笔法如此细腻,想必笔者也是一个宅心仁厚之人。

7.37篇诗斗酒,何殊太白之丹丘①?扣舷吹箫,好继东坡之赤壁。获佳文易,获文友难。获文友易,获文姬难。

【注释】

①太白之丹丘:指李白的好友元丹丘,曾在李白的诗中出现过。

【译文】

比诗斗酒,与李白笔下的丹丘有什么不同?叩舷吹箫,好续写苏轼的《赤壁赋》。获得好的文章容易,获得文友难。获得文友容易,获得红颜知己难。

【评点】

能为诗斗酒扣舷吹箫者,不计其数。但能作太白之诗、东坡之文者何其寥寥!亦可谓得其行易,得其神难。

7.38茶中着料,碗中着果,譬如玉貌加脂,蛾眉着黛,翻累本色。煎茶①非漫浪②,要须人品与茶相得,故其法往往传于高流隐逸,有烟霞泉石磊落胸次者。

【注释】

①煎茶:本为沏茶或煮茶。文中指古代的煮茶方法。②漫浪:指放纵而无拘束。

【译文】

茶里放着佐料,碗里放着水果,可以比作美貌抹上了脂粉,秀眉涂了黛青色。反复翻动保持本色,煎茶不是浪漫的事,须要人品与茶品相当。因此,其方法往往只传授给高雅的隐士,或者有情趣的胸怀开阔的人。

【评点】

国人食有三道:喝酒有酒道,即酒文化;吃食有餐道,即食文化;饮茶有茶道,即茶文化。

7.39楼前桐叶,散为一院清阴;枕上鸟声,唤起半窗红日。

【译文】

楼前面的桐树叶,散开遮下了半院的清凉树阴;在枕上听到鸟叫,唤出了半个窗子的红日。

【评点】

夏日暑热,有树荫正好乘凉。觉到酣处,哪问什么鸟鸣红日。

7.40天然文锦,浪吹花港之鱼;自在笙簧,风戛①园林之竹。

【注释】

①戛(jiá):弹奏,敲打。

【译文】

天然的带花纹的锦缎,浪波中的西湖花港之鱼;自然存在的竹笙,风声弹奏着园林里的竹子。

【评点】

心有韵神,无处不有管乐。心有韵品,哪里都是文锦。

7.41高士流连,花木添清疏之致。幽人剥啄①,莓苔生黯淡之光。

【注释】

①剥啄:敲门或下棋声。

【译文】

高雅之士流连于花草树木,增添了一些清新的情致。隐士在下棋,青苔中生出一片晦黯的淡光。

【评点】

高士也可以隐居,隐士也可以有情致。

7.42松涧边携杖独往,立处云生破衲。竹窗下枕书高卧,觉时月侵寒毡。

【译文】

带着拐杖独自前往松林涧边,站立的地方云彩从破衲衣里生出来。在竹窗下面枕着书酣睡,醒来时月光已经照上了寒冷的毡子。

【评点】

云在何处,心便在何处。月在哪里,人便在哪里。云生破衲,月浸寒毡,即使清苦,也别有一番禅意。

7.43散履闲行,野鸟忘机①时作伴。披襟兀坐,白云无语慢相留。客到茶烟起竹下,何嫌展破苍苔。诗成笔影弄“花间”,且喜歌飞《白雪》。

【注释】

①忘机:消除机巧之心。

【译文】

蹚着鞋悠闲地散步,忘掉了一切机心时,野鸟来做伴。披着衣服独自坐着,白云无语地慢慢挽留。客人到时,茶烟在竹下飘起,何必担心露出破碎的青苔。用笔写成“花间”诗,并且高兴地唱起了《白雪》。

【评点】

竹下茶烟起,自酌自品也可。作诗一两首,不必“花间”“赤壁”。

7.44屏绝外慕,偃息长林。置理乱于不闻,托清闲而自伕。松轩竹坞,酒瓮茶铛,山月溪云,农蓑渔罟。

【译文】

隔绝对外面的羡慕,隐居在幽深的树林中。把治与乱的事情扔到一边,为清静闲适而自己劳动。以松树做门窗以竹子做房子,酒瓮茶锅,山中的月亮溪中的云,农夫的蓑衣渔人的网。

【评点】

在世间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实在难找。就算不想过问世事,也难免是非上身。

7.45怪石为实友,名琴为和友,好书为益友,奇画为观友,法帖为范友,良砚为砺友,宝镜为明友,净几为方友,古磁①为虚友,旧炉为熏友,纸帐为素友,拂麈为静友。

【注释】

①古磁:即骨瓷。

【译文】

怪石是实在朋友,名琴是和睦朋友,好书是有益朋友,奇画是观赏朋友,字帖是规范朋友,好砚是磨砺朋友,镜子是明己朋友,茶几是方正朋友,古老的磁石是虚附朋友,旧炉是熏烟朋友,茧纸帐子是素交朋友,拂尘是静清朋友。

【评点】

可见,人间的大部分事物都可成为朋友。

7.46扫径迎清风,登台邀明月。琴觞之余,间以歌咏。止许鸟语花香,来吾几榻耳。

【译文】

打扫小路迎接清风,登上高台邀请明月。弹琴饮酒之余,中间唱歌吟诗。只允许鸟鸣花香,来到我的茶几和床榻上。

【评点】

花香可接鸟语,几榻可近竹窗。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请来为我助兴。其喜洋洋矣。

7.47风波尘俗,不到意中;云水淡情,常来想外。

【译文】

人间风波世俗,到不了心意之中;云朵水波淡淡情,常常想外面的世界。

【评点】

任何人都隔绝不了尘世的吵嚷喧嚣。作为人生的境界,这很难得。作为艺术的境界,则正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

7.48纸帐梅花,休惊他三春清梦;笔床茶灶,可了我半日浮生。酒浇清苦月,诗慰寂寥花。

【译文】

纸帐里的梅花,不要惊醒他春天的清梦。笔架茶灶上,可充实我的半日生活。酒浇醉清苦的月亮,诗安慰寂寞独孤的花。

【评点】

工作忙碌之余,浮生半日闲暇之时,读读书喝喝茶,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

7.49好梦乍回,沉心未烬。风雨如晦,竹响入床,此时兴复不浅。

【译文】

好梦刚刚回来,沉下的心还没有结束。风雨交加天昏地暗,竹林的响声传到床上,此时的兴致还是不小。

【评点】

好心境里,山崩地裂依然会觉得大有兴致。好的情境里,即使是歪瓜裂枣,也会觉得有审美价值。

7.50山非高峻不佳,不远城市不佳,不近林木不佳,无流泉不佳,无寺观不佳,无云雾不佳,无樵牧不佳。

【译文】

山不高不够好,不远离城市不好,不接近林木不好,没有泉水不好,没有寺庙不好,没有云雾不好,没有砍柴放牧的人不好。

【评点】

隐居世外,要有清静地。只是,山之佳处亦如人之佳处,自是千差万别,不能强求统一。

7.51一室十圭①,寒蛩声喑。折脚铛边,敲石无火。水月在轩,灯魂未灭。揽衣独坐,如游皇古②意思。

【注释】

①圭:古代容量单位。指微小。②皇古:先皇的古代。

【译文】

一间小小的房屋,寒冷的蟋蟀声音喑哑。蹲在锅边,打不着火石。月在栏杆下的水里,灯火还没有灭。披着衣服独坐,好像在游历远古一般。

【评点】

折了脚的茶铛旁边,敲打着火石却生不出火来,连一杯清茶都无福消受,但只要还有一轮明月在,诗人却依然可以兴发出皇古之叹。

7.52虚闲世界清静,我身我心了不?可取此一境界,名最第一。

【译文】

虚幻悠闲的世界清静,对此我的身心感觉到了。可以选择这一境界,它应当名列第一。

【评点】

洗净自己的身心,让自己进入一种禅境,人生自始至终若能如此,便如同过的是同一天。

7.53花枝送客蛙催鼓,竹籁喧林鸟报更。可谓山史实录。

【译文】

花举着枝条送客,蛙声听起来像敲鼓一样;竹子在林中喧哗,鸟鸣声如同报更。可以说是山的历史实录。

【评点】

竹有新韵,花有新容,客有心声。寥寥几字,异常生动。

7.54襟韵洒落如晴雪,秋月尘埃不可犯。

【译文】

胸怀气度潇洒像晴天的白雪,秋天的月亮,连世间的尘埃都不可以侵犯。

【评点】

君子坦荡能容万物,万世尘埃入水便会清澈。

7.55峰峦窈窕,一拳便是名山。花竹扶疏,半亩如同金谷。

【译文】

峰峦秀美,一个拳头便是一座名山。花枝修竹摇曳,半亩风光可抵金谷园。

【评点】

此种与文人画息息相通的意境和艺术境界,正是明清文人思想最本质最精髓的表达。

7.56观山水亦如读书,随其见趣高下。

【译文】

观赏山水也同读书一样,随着他的见识和趣味而高低立现。

【评点】

禅宗有所谓三种境界说:“第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此法包括一切法。

7.57名利场中,羽客①人人输蔡泽②一筹。烟花队里,仙流个个让焕之③独步。

【注释】

①羽客:神仙或方士。②蔡泽:战国燕人。多智善辩。③焕之:不详。

【译文】

名利场中,神仙方士都输给蔡泽一筹。在妓女队里,焕之独自在个个名流的前面。

【评点】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的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