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讳部是讲世俗所讳忌的事物,主要描写帮闲、奉承、娼优等庸俗的社会风气。文中的各类人、事、物大多为人们所耻,透过现象来寻找弊病的根源,这种振聋发聩的揭露,亦让当今社会不得不反思。
开路神
金刚遇开路神,羡之曰:“你我一般长大,我怎如你着好吃好?”开路神曰:“阿哥不知,我只图得些口腹耳。若论穿着,全然不济,剥去一层遮羞皮,浑身都是篾片了。”
【译文】
金刚遇到了开路神,羡慕地问:“你我一样高大,我怎么才能像你那样穿得好、吃得好呢?”开路神说:“老哥不知道,我也只不过图得些嘴头、肚子的便宜;如果要论穿着,我差远了,剥去一层遮羞皮,浑身便都是篾片(竹片,这里指那些富家帮闲人)了。”
焦面鬼
一帮闲途遇人家出丧,前面焦面鬼王,以为大老官人也,礼拜甚恭。少顷,大雨如注,而鬼身上纸衣被雨濯去。闲汉曰:“白日见鬼,我只道是大老官,却原来也是个篾片。”
【译文】
有个帮闲(受有钱有势的人豢养,给他们装点门面,为他们效劳的文人)途中遇到人家出丧,前面有个纸糊的焦面鬼王,他以为是个大老官(好张扬、奉承的人),礼拜显得十分恭敬。不大会儿,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鬼身上的纸衣服都被浇湿烂掉了。帮闲说:“真个是白天见鬼了,我还以为是个大老官哩,原来也只是个竹片。”
咽糠
一闲汉咽糠而出,忽遇大老官,留家早饭。答曰:“适间用狗肉过饱,饭是吃不下了,有酒倒饮几杯。”既饮忽吐,而糠出焉。主见,惊问曰:“你说吃了狗肉,为何吐此?”其人睨视良久,曰:“咦,我自吃的狗肉,想必狗曾吃糠来。”
【译文】
一个闲汉早晨吃过糠饭后便出去了,路上碰到个大财主硬要请他到家里吃饭。闲汉回答说:“我刚才狗肉吃多了,饭是吃不下去了,如果有酒的话还可以喝几杯。”闲汉刚喝了几杯酒,不小心呛着了,把酒和糠饭都吐了出来。主人见到后吃惊地问:“你说早上吃的是狗肉,为什么吐出来的是这些东西?”闲汉看着吐物良久后说:“咦!真怪了,我早上吃的确实是狗肉,可能那只狗曾经吃过糠吧。”
望烟囱
富儿才当饮啖,闲汉毕集。因问曰:“我这里每到饭熟,列位便来,就一刻也不差,却是何故?”诸闲汉曰:“遥望烟囱内烟出,即知做饭,熄则熟矣,如何得错?”富儿曰:“我明日买个行灶来煮,且看你们望甚么?”众曰:“你煨了行灶,我等也不来了。”
【译文】
富家儿刚说要吃饭,一帮闲汉便就都聚拢了过来。他因此问道:“我这里每到饭熟之时,你们就都过来,一刻钟也不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这帮闲汉说:“看到烟囱里有烟冒出,便知道是在做饭,烟消了便证明饭做好了,这怎么能错呢?”富家儿说:“我明天买个能移动的灶来煮饭,看你们还望什么!”众人说:“你如果改用了行灶,我们也就不来了。”
老白相
荒岁闲汉无处活口,值官府于玄妙观施粥。闲汉私议曰:“我等平昔鲜衣美食,今往吃,必贻人笑。”俄延久之,无奈腹中饿甚,曰:“姑待众饥民吃过,尾其后可也。”远望人散而往,则粥已尽矣,乃以指拉食釜杓间余粥。道士见而问之,答曰:“我等原是捞(老)白相耳。”
【译文】
灾荒之年,一帮闲汉无处养家糊口,正赶上官府在玄妙观施舍粥饭。闲汉私下议论说:“我们平生都鲜衣美食,现在去那里吃饭,必然会遭人嘲笑。”不久之后,因肚子实在饥饿难耐,便说:“那就等饥民们吃过,然后再尾随在他们后面。”远远望见人都散去了,但粥也没有了,闲汉们便用手指刮着饭锅和勺子中的剩粥吃。道士见到后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回答说:“我们原本是来捞(老)白相的。”
借脑子
苏州人极奉承大老官,平日常谓主人曰:“要小子替死,亦所甘心。”一日主病,医曰:“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治疗,必得生人脑髓配药,方可救得。”遍索无有,忽省悟曰:“某人平日常自谓肯替死,岂吝惜一脑乎?”即呼之至,告以故。乃大惊曰:“阿呀,使勿得,吾里苏州人,从来无脑子个。”
【译文】
有个苏州人非常喜欢奉承有钱的人。他平时经常对主人说:“就是要我替你去死,我都心甘情愿。”有一天,主人得了重病,医生看过说:“病已深入到内脏深处,吃药扎针都不能治好了,除非用活人的脑髓配药,才能救活。”那主人派人到处寻找活人的脑髓,都找不到,忽然想起来说:“某人平时常说愿意替我去死,决不会舍不得一个脑髓吧?”于是就急忙把那人叫来,向他说明原因。那人大吃一惊,说:“哎呀,这可使不得,我们苏州人,从来都是没有脑子的。”
曲蟮
帮闲者自夸技能曰:“我件件俱精,天下无比。”一人曰:“只有一物最像。”问:“是何物?”答曰:“曲蟮。”问:“何以像他?”曰:“杀之无血,剐之无肉,要长就长,要短就短,又会唱曲,又会呵脬。”
【译文】
有一个帮闲总是自我吹嘘有本事,说:“我什么本领都精通,天下的人没有能和我相比的。”一个人听了说:“只有一种东西最像你。”帮闲问是什么东西,那人回答说:“曲蟮(蚯蚓)。”又问为什么像他。那人说:“杀它没有血,剐它没有肉,要长就长,要短就短,又会唱曲子,又会讨好人。”
件件熟
帮闲人除夜与妻同饭,忽然笑曰:“我想一生止受用得一个‘熟’字。你看大老官,那个不熟?私窠小娘,那个不熟?游船上,那个不熟?戏子歌童,那个不熟?萧管唱曲的朋友,那个不熟?”话未毕,妻忽大恸。其人问故,曰:“天杀的!你既件件皆熟,如何我这件过年布衫,偏不替我赎。”
【译文】
有一个帮闲人,除夕的晚上和妻子一块吃团年饭,忽然得意地笑着说:“我这一生,凭一个‘熟’字就享受不完。你看有钱的大爷,哪个不熟?私娼妓女,哪个不熟?游乐船上,哪个不熟?唱戏唱歌的,哪个不熟?吹箫唱曲的朋友,哪个不熟?”还没等他说完,妻子忽然大哭起来。问她为什么哭,妻子说:“你这该死的,既然你件件都熟,为什么我那件过年穿的衣服,不从当铺里赎(音同熟)回来?”
活千年
一门客谓贵人曰:“昨夜梦公活了一千年。”贵人曰:“梦生得死,莫非不祥么。”其人遂转口曰:“啐!我说差了,正是梦公死了一千年。”
【译文】
有一个专爱奉承的门客对他的主人说:“我昨夜梦见您老活了一千年。”主人说:“梦生得死,恐怕是不吉利吧。”那人急忙改口说:“呸,我说错了,我是梦见您老死了一千年。”
屁香
有奉贵人者,贵人偶撒一屁,即曰:“那里伽楠香?”贵人惭曰﹔“我闻屁乃谷气,以臭为正。今反香,恐非吉兆。”其人即以手招气嗅之曰:“如今有点臭了。”
【译文】
有个人喜欢奉承贵人,贵人偶然放了一个屁,那人马上说道:“哪里来的伽楠香?”贵人惭愧地说:“我听说屁是五谷之气,臭是正常的,现在反而香,恐怕不是好兆头。”那人立即用手在空中招气一闻道:“现在有点臭了。”
撞席
老鼠与獭结交。鼠先请獭,獭答席,邀鼠过河,暂往觅食。忽一猫见之欲捕,鼠慌曰:“请我的倒不见,吃我的倒来了。”
【译文】
老鼠与獭结交为朋友。老鼠先请獭赴宴,之后獭又设宴答谢老鼠。老鼠过河时,獭暂时去找东西吃。突然,一只猫看见了老鼠就扑过去捉。老鼠十分恐慌,边逃边说:“请我的看不见,吃我的倒来了。”
嫖院吏
一吏假扮举人,往院嫖妓。妓以言戏之曰:“我今夜身上来,不得奉陪。”吏曰:“申上来,我就驳回去。”妓曰:“不是这等说,行房龌龊。”吏曰:“刑房龌龊,我兵房是干干净净的。”曰:“是月经。”吏曰:“我从幼习的是详文、招稿,不管你甚么《易经》、《诗经》。”妓曰:“相公差矣,是流红。”吏曰:“刘洪他是都吏,你拿来吓我,难道就怕了不成?”
【译文】
一个官吏假扮成举人前去妓院嫖娼。妓女用言语戏弄他说:“我今天夜里身上来了,不能陪你。”官吏说:“你申上来我就驳回去。”妓女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行房龌龊。”官吏说:“刑房龌龊,但我的兵房是干干净净的。”妓女说:“我说的是月经。”官吏说:“我从小学的是呈文、案卷,不管你什么《易经》、《诗经》的。”妓女说:“相公弄错了,我说的是流红。”官吏说:“刘洪他只是个都吏,你拿他来吓唬我,难道我就怕了不成?”
屁股痛
麻苍蝇与青苍蝇结为兄弟,青蝇引麻蝇到一酒席上。麻蝇恣意饮啖,被小厮拿住,将竹签插入屁股,递灯草与他使棍。半日才得脱身,遇着青蝇泣诉曰:“承你挚带,吃倒尽有,只是屁股痛得紧。”
【译文】
麻苍蝇和青苍蝇结拜为兄弟。一天,青苍蝇引路,带麻苍蝇来到一桌酒席上。麻苍蝇就大吃大喝起来,不料被仆人捉住。仆人用竹签插进麻苍蝇的屁股,另一端拴在一根灯草上,让苍蝇飞耍。麻苍蝇半天才脱身逃掉,遇见青苍蝇,哭诉着说:“多谢你带路,吃的倒什么都有,只是屁股疼得厉害。”
袭职
龙阳生子,人谓之曰:“汝已为人父矣,难道还做这等事?”龙阳指其子曰:“深欲告致,只恨袭职的还小,再过十余年,使当急流勇退矣。”
【译文】
龙阳(男同性恋)生了一个儿子。别人对他说:“你现在都已经当父亲了,难道还做那样的事儿?”龙阳指着儿子说:“我是很想引退了,只是遗憾接替我职业的人还小啊,再过个十来年,我就会急流勇退的。”
夫夫
有与小官契厚者,及长,为之娶妻,讲过通家不避。一日,闯入房中,适亲家母在,问女曰:“何亲?”女答曰:“夫夫。”
【译文】
有位主人与身边的童子搞同性恋,感情深厚。童子长大后,主人给他娶了个媳妇,并讲好全家一切事都不用回避。有天主人突然闯入了童子的房间,正好亲家母也在。母亲便问女儿:“这是什么亲戚?”女儿答道:“这是夫夫(丈夫的丈夫)。”
倒做龟
龙阳毕姻后,日就外宿。妻走母家,诉曰:“我不愿随他了。”母惊问故,答曰:“我是好人家儿女,为甚么倒去与他做乌龟?”
【译文】
有个龙阳结婚后,还是天天宿在外面。妻子跑回娘家向母亲哭诉说:“我不愿再和他过下去了。”母亲大惊问她原因。女儿回答说:“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什么倒过来要去给他做乌龟?”
寿板
有好男风者,夜深投宿饭店,适与一无须老翁同宿。暗中以为少童也,调之。此翁素有臀风,欣然乐就。极欢之际,因许之以制衣打簪,俱云不愿。问所欲何物,答曰:“愿得一副好寿板。”
【译文】
有一个人喜欢男人,夜深时投宿在一家饭店里,当时正好和一个没有胡子的老头同宿一室。他以为是一个少年人,就暗中调戏着老头。这个老头平常也喜欢男风,欣然接受欢就了。俩人行到极兴之时,那个人就许诺老头要给他做衣服打首饰,老头都说不想要。那人就问老头愿意想要什么。老头回答说:“想要一副好棺材。”
豁拳
嫖客与妓密甚,相约同死。既设鸩酒二瓯,妓让客先饮。客饮毕,因促妓。妓伸拳曰:“我的量窄,与你豁了这杯罢。”
【译文】
有一个嫖客和某个妓女关系十分密切,并约好一同去死。于是便设下了两杯毒酒,妓女让嫖客先喝。嫖客喝完后催促妓女喝。妓女伸出拳头说:“我的酒量小,和你猜拳看谁喝这一杯吧。”
梦里梦
妓与客久别复会,各道相思。妓云:“我无夜不梦见你同食,同眠,同游戏,乃是积想所致。”客曰:“我亦梦之。”妓问曰:“梦怎的?”曰:“我梦见你,不梦见我。”
【译文】
妓女与嫖客久别重逢,各自诉说相思之苦。妓女说:“我没有一夜不梦见与你在一起吃饭、睡觉、做游戏,这真是长期想念的结果呀。”嫖客说:“我也梦见了。”妓女问:“你梦见什么了?”嫖客说:“我梦见你没有梦见我。”
年倒缩
一商人嫖妓,问其青春几何。妓曰:“十八。”越数年,商人生意折本,仍过其家。妓忘之。问其年,则曰:“十七。”又过数年,入其家问之,则曰:“十六。”商人忽涕泣不止,妓问何故。曰:“你的年纪,倒与我的本钱一般,渐渐地缩少了。想到此处,能不令人伤心?”
【译文】
有个商人去妓院,碰到一个妓女,问她年龄多大。妓女说:“十八岁。”过了几年,商人做生意亏了本,路过妓院又遇到那个妓女,妓女已经忘记他了。商人问妓女年龄,妓女回答说:“十七”。又过了几年,商人来到妓院,问那个妓女多大年龄。妓女回答说:“十六。”商人突然大哭不止,妓女问他为什么哭。商人说:“你的年纪,倒与我的本钱一样,越来越少了,想到这里,能不让人伤心吗?”
子嫖父帮
有子好嫖而饿其父者,父谓之曰:“与其用他人闲闻,何不带挈我入席,我既得食,汝亦省钱,岂不两便?但不可说破耳。”子从之。父在妓家,诸事极善帮衬体贴。妓问曰:“何处得此帮客,大异常人。”子曰:“不好说得。他家媳妇与我有些私情,是我养活也,所以这般体贴。”明日,妓述此语于翁。翁曰:“虽则如此,他家母亲也与我有些勾搭,只当儿子一般,不得不体贴他。”
【译文】
有家儿子因为喜欢嫖妓,从而导致他的父亲挨饿。父亲对儿子说:“与其让他人帮闲,为什么不带我入席呢!这样我既得到了吃的,你又省下了钱,岂不是一举两得?但不要说出去。”儿子答应了。父亲在妓女家,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十分体贴。妓女问儿子:“你在哪里得到这么一个帮客?和平常人的大不相同呀。”儿子说:“不好说呀,他家的媳妇和我有些私情,是我养活的,所以才这般体贴。”第二天,妓女将此话转述给了老头。老头说:“尽管这样,但他家的母亲和我也有些勾搭,所以就拿他当儿子一样,不得不体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