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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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觉日月如流,应秋长成,求分家财,应策羁住,全然不与,且曰:“我父年上七十余,尚能生子?汝非我父血脉,故分关开写明白,不分家资与汝。安得与我争也!”黄氏闻说,不胜忿怒,又记夫主在日,曾有遗嘱与我,若大子不分家资与我子,可将往廉明官处告。今有海都堂在我苏州坐,极是清廉,不免彼处告之。遂将夫遗记颜一轴,赴府口告,曰:“妾幼嫁与故知县郑文忠为妾,生男应秋,哺三周而夫故,遗嘱谓:‘嫡子应策不以家财均分,只将此一轴记颜,在廉明官处告理,自能使我儿大富。’今闻老爷清廉,故来投告,伏乞作主。”海公将画轴展开一看,其中只画一郑知县像,端坐椅上,以一手指地。海公详察其故不来,乃退堂,转入私衙,不能想得。复又将此画轴挂起再视,曰:“他以一手指地,莫非地下有黄金?是谓欲我看地下之人?此皆非也。何以代他分得家财,使斯儿得成大富?”再三视之曰:“莫非即此画轴中藏有甚留记?”乃拆起视之,其轴内果藏有一纸书,在上言:“老夫嫡子应策,贪财忍心。又妾生幼子应秋,今仅三周,诚恐应策不肯均分家财,有害其弟之心,故写分关,将家业并新房屋二所,尽与应策。惟留右边房屋一所与应秋,其屋中栋左间:埋银五百两,作二十锭;右间埋银五千两,作六埕;中堂后间埋银一千两,都与应秋,准作田园。后有廉明官看此画,猜出此书,命应秋奉银一百两酬谢。”海公看了画轴,猜出此情,即令差人,去拘黄氏并应策等到官听审。公差随即拘到厅前。

海公乃问曰:“应策,黄氏所生之子应秋,与你是甚么?”应策答曰:“是小弟弟郎。”“既是你兄弟,家私合分与之,怎的家财尔霸住不与?”应策答曰:“他虽是与我弟兄,我父七十岁,何能生得他?故父将分关契书,交付与我掌管,不分与他。我今何如?又,今何如又背父,行将家财分与之?”海公曰:“依你这等说,你父不肯分与应秋了,非你霸也?”应策曰:“是。”海公曰:“你父若肯将家财均分,何如?”应策曰:“我父在日,若肯与之,则当分之。”海公曰:“也罢,你父已死多年矣,不必言他在日肯分与不肯。且依我说,将三分之一分之,何如?他亦是你父所生之子,与你兄弟,可念手足情分也罢。”应策曰:“这是我父在日分与我的,未曾叫说分与他。莫说一分,半分亦无:”海公曰:“尔实在不肯?”应策曰:“他无分,安得叫我将来分与他,必不然也。”海公曰:“尔既实不肯也罢,倘有契书遗嘱,是你父分与的者,尔尚不肯?”应策曰:“若果有,是我父所分与的,我必不与争,仍与他去。”海公曰:“亦不容尔争。”乃叫黄氏云:“我今为汝断此家业,若是不经我目,亲勘过与你,伊母子终不能得其尽有,必须要我亲自到你家,面交与你。”黄氏曰:“全望老爷施恩,为小妾作主。”海公曰:“无妨。

遂往其家,中堂坐定,乃叫应策:“尔旧房子是那一所?”应策曰:“旧房子右边,那一座便是。”海公遂往旧房子,坐在堂上,又叫应策曰:“你父将此所旧房屋分与应秋了。”应策曰:“没有。俱未曾有此说。”海公曰:“不要多口。你父曾有遗嘱分关在,正恐伊是个贪财忍心的,故将遗嘱一纸与之,执照分业已定了。”应策见有遗嘱,遂不能争,乃曰:“凭老爷公断。”海公曰:“此屋中所有之物,尽与应秋。其外田园,照旧与你。”应策曰:“此屋止些小物件,情愿都与弟去。”海公曰:“汝父遗嘱之所言,此屋左间埋银五百两,作二十锭,可掘来,与应秋。”黄氏、应秋二人共去掘开,果得银二十锭,有五百两重。应秋始信,是父遗嘱所言。不然,何以知之?海公又曰:“右边亦有五千两,与应秋的。更,中堂后厅,有黄金一千两,可悉取来。”应秋、黄氏二人,得了这多家私,不胜欢喜,向前叩头,曰:“妾母子得老爷明见,为妾作主,老爷万代公侯。”于是,应策见海公正直,不敢争分,遂成弥满,抑感海公之德也。

海公判

审得应策,与应秋本同气异母弟也。父以七十,产此幼孩,而义母以一弱妾,使当时临终,而即以家业平分,焉得壮子能容一稚弟弱妾乎?关书独与长子,而画中之豫图,实乃公诒燕之良谋也。今金银屋舍既明,兄弟务宜笃相好,毋相尤,庶存没有光,可慰先人于地下矣。存案示儆,各不准拟。

判家业还支应元

安庆府桐城县,有一姓支名康者,其人家富巨万,屡好积善,一生忠直,但是无子,止生一女,名唤贞玉,嫁与邓景成,支康素爱惜之。时支康年已七十七,自思无子,年已高迈,不能作事,朝夕忧怀;若是无子,吾后绝矣,空图有此家业,必为他人得矣。因之益行阴德。忽一日,一妾名唤莺姑,即有怀孕,支康知之,乃祷祝天曰:“支康年上七十七,未有儿子,吾屡行阴德,思欲得一儿,以传后代。幸今小妾莺姑有孕,乞天怜念周庇,得产一儿,庶吾祀典不绝。天其鉴之。”不觉莺姑身怀已满,产下却是一儿,支康不胜之喜。过了一年,支康忽然有疾,求医不痊,乃知他病不好,思道:吾子仅止一周,尚是呱儿,吾病又笃,若死之后,家赀谁人厮看?岂不被他人占之?不如生一较计,写下一遗嘱,中间包藏几个字眼在内,将家业令吾婿景成看管,哄之用心,庶家业不坏,吾幼子有靠。遂写下遗嘱,令景成至床前与之曰:“景成吾儿,我有一件事,托付与你。自古道,有男靠男,无男靠女。你是半子,我今虽生有应,见他是呱儿未晓,吾恐此多家赀,被他人所占,意欲将这家业,尽付与汝收管,何如?”景成曰:“岳父不必挂虑,吾蒙恩德宏厚,一凡之事,小婿自当看管,不必岳父嘱付。待应元舅日后长大,小婿依然交还他管。”支康曰:“我今现有遗嘱在此,交与你执照。”且为之读曰:“老夫七十有七,生子应元,续接家产田园尽付与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景成听读讫,不知其意,止知言外人不得与争,遂以为喜,岂识外人以指他言?就将遗嘱藏起,自去管业。过了几日,支康乃死矣。景成好心殡葬于他。

其后,景成得了这多家业,将及二十余年,应元已长大,能谙世事,因自思曰:“我父基业,因为我年幼不能管理,悉付景成看管,今已二十余年矣。我今年长,可以掌理,不若托人去说,问他取回,自己收管。遂托亲戚吴隆去与姐夫说,要取原业。邓景成见吴隆来说,应元要与之取家业,心下遂怒起来,乃曰:“那家业是我岳父付与我的,关书契簿将与我了,今何得又问我取?且岳丈说,外人不得与我争,他不是我岳父生的,安得敢来争取!”事久不决,因告之官,经过几次衙门官府,皆不能判给还应元,俱依嘱付之言,断以邓景成,支应元抱恨不已,心不肯休。

时有一相知者,名蔡正,教之曰:“尔此事已历府县数次,俱不能为你判给明白,今有海都堂,见在苏州府坐,善断异状,极是清廉。不如径往苏州府海公处告下,方能判给还你,不然,则不能也!”支应元依其言,遂往苏州府海公处投告,谓其强霸家业,陷他无倚。海公见其状词,遂面审应元一番。应元口称父丧子幼,权付代管,岂知立执不还。审其口词明白,遂令公牌往桐城县提人去。后郭承领命直至桐城县县堂投下公文,知县遂即拘邓景成与郭承同住苏州赴审。不几日,邓景成已到苏州,投入客店安下,然后人海公府阶下跪着,应元亦至阶下候审。海公问曰:“邓景成,你缘何久占应元家业、田园,立执不还?”邓景成答曰:“小人不曾占他甚么家业,我的家业,是小人外父与小人的,与应元不相干。”海公曰:“应元是支康之嫡血亲儿,尚且无干,你是他女婿,有何相干?”邓景成曰:“小人外父明说了,他不得与我争执,现有遗嘱在证,请老爷观看。”遂将遗嘱致上。海公看讫,笑谓之曰:“你错了,亦是你不晓得读,分明是说‘老夫今年七十七,生子应元,续接家私,田园尽付与’,婿非指,言应元是他亲子,将家业悉付与他也。”景成曰:“他说外人不得争执。”海公曰:“尚不知解外人者,指谁也?应元是他嫡子,岂是外人?你为女婿,方是外人,分明说你为外人也。此句当连上读下,不是家产‘尽付与女婿’,乃是‘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此你外父恐汝生心,故将遗嘱瞒你,免汝生心,况他子幼,不能掌理,权付伊管,你即以为真与你也。合当要把还应元去,不得再争。况你白白里亦得二十年家业管,似亦足矣。”邓景成见海公解得有理,方始明白,无词抵答。即将原付文契一一交还应元收管,允服供招。于是,应元此讼始息,景成之心始休。复还,仍复相亲。非海公之神断若此,则支康虽藏心机,终徒然也。

告霸占家业

告状人支应元,告为强霸家业事。切父支康,八十生子,痛念年老子幼,俱生后患,姑将家业、田园,权付婿邓景成暂管。应元今已长成,求还收管。岂恶占为己物,霸执不还。府县经历,断给归成。切思以子承父,古今通例。有男归女,律典何存?亲男反致立锥无地,半子怎得连倾万阡?乞天斧断,庶免不均。激切上告。

海公判

审得支康,七十有七而生应元,旷古亦罕。一周之后,支康遂丧,则茕茕弱妾,呱呱婴儿,将谁何靠?惜乎!支康深机远虑,为子深谋,设使留其家赀,则虽有后而无后,故行藏其暗机,则终无业而有业。然临终之际,呜咽叮咛遗嘱之言,意有为在,虽然面付半子,其意实在亲男。应元既是嫡血,便当继承先业,邓景成乃系半子之分,恶得执占不还?支家旧物,速宜完璧。存案示惩,各不拟。

缉捕剪缭贼

池州府青阳县,有一姜老钱,乃是剪缭者,会作把戏,结交者皆是一党之徒,一姓高名昆木,一姓骆名得来。三人共帮,每跟姜老钱剪缭。姜老钱以作把戏为由,聚集人看,待其闹嚷人众,高、骆二人混杂人群,遂行剪缭。

一日,往南京来作生意,却在应天府前,姜老钱将把戏做起;聚人来看,时老钱有几样巧本事,引得人动,遂各奔看,甚是人多。高昆木、骆得来二人,见人多丛杂,便往其中将一客袖中一包银,用刀破袖子,银即坠下地上,得来便捡藏起。客人只顾看把戏,不觉其银被人剪去,待其把戏做完人散,客人方知,寻袖中之银,不见了,只见袖口一大穿。客人悲哀,遍寻无迹,不知其银是何人剪去。时有一卖笔者在旁,与客人相挨,共起站立看把戏。客人寻取银不见,无踪可寻,遂口其卖笔者取,谓之是他与我相挨,共一处立,必是他剪无疑,问他取,卖笔者曰:“其中丛杂,几多人在,岂知是甚人剪去?口问得我取,终不然,我会剪缭?”客人曰:“是你在我身旁立,非你则谁?”遂扭之要住县去,却遇海公出来相拜,卖笔者遂住投之。海公问曰:“你二人因甚事拦街具告?”卖笔者叫曰:“冤枉。”海公遂令带着,待回衙审。

海公后相拜转府,即令巡捕带那拦街具告的两人来审。卖笔者与客人跪在阶下,海公问曰:“你二人称冤,所告甚事?”客人曰:“小人浙江严州府人,往来南京贩。今日出来,袖中藏有银包一个,内银二十两。因在应天府前看术士做把戏,被此卖笔者剪去,小人问他取,不肯吐出还我,欲扭之往县告投,幸遇老爷案临,伏乞追偿。”海公问卖笔者:“你既剪他银,合当还他,如何奸刁不吐?”卖笔者答曰:“小人上元县民,姓周叫应生,卖笔度活,素不敢非为。看术者把戏,非止小人一个,其中甚多,岂知谢思教被人剪缭,口问我取?乞老爷斧断。”海公曰:“谢思教,尔既称是周应生剪你银去,曾见形迹否?”谢客曰:“形迹虽未见,是他与小人相挨,非他更何?”海公曰:“既未见形迹,亦难言你银是他剪去。周应生,你去务生,不管尔事。”思教曰:“小人银被他剪去,合当追还,怎得就放他去?”海公曰:“尔的银不是他剪,可且出去,你待明日再来,我自有主张。”二人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