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安民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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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凄风苦雨8小时

2000年6月3日,忠县移民局局长杨文祥带着外迁移民去湖南省落实土地和建房。此行有5辆大客车,载着240位外迁移民户主和20名护送干部。

车队从忠县出发较晚,在重庆市境内行驶,似乎一切都还顺利。进入湖北境内,乌云翻腾,燕子低飞,真可谓“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一会儿天空就像灌满了墨汁。当车队行驶至湖北恩施地区一个狭长的山谷时,老天爷突然发怒,一阵雷鸣电闪之后,狂风挟着暴雨倾泻而下,公路前方的山崖崩裂、坍塌,泥石流哗啦啦地冲上沟里的公路,行进在路上的大小车辆均被堵塞在山沟之中。

杨文祥指挥着把移民车队停到安全地带,已是凌晨。大雨如注,四周漆黑一团,在大山深沟的公路上,除了在雨雾中能看见受阻车辆的朦胧灯光,什么也看不见。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面有垮塌的山崖,后面有一大串车辆堵塞,移民车队就被挟持在中间,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移民被困在车上,显得十分无助,也很无奈。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暴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前方传来消息:山还在崩,岩还在坍,泥石流还是一阵阵奔泻……

第一次带240位移民到湖南建房的杨文祥,心里也直犯嘀咕:妈的!真是“学剃头就遇上个络腮胡”!

白天遭遇堵车,时间就很难熬,晚上被堵在车内,还要经受暴风骤雨的袭扰,分分秒秒更是难忍、难耐、难熬。车上的移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先是面面相觑,“张丞相望李丞相”,一阵难挨的沉默之后,一位移民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一句话触动大伙儿的伤心事,移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埋怨,情绪波动起来。

“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狗日的也不请个八字先生算个日子看个天气预报什么的,早走一天晚走一天也不会遭这个罪!”

“天下雨就是天哭啊!天老爷不让我们走,这是天意,逆天而行怕不得好死哟!”

“跟移民局这些人一路走,看来倒八辈子的大霉!”

“要是修不通路我们啷个办?就在车上过夜呀?”

“今晚在车上睡瞌睡,玩的啥子‘洋格’哟?”

“又冷又饿,睡得着个锤子!”

“我真是上辈子作了啥子孽啊……”

“不迁湖南了,下车、下车,回忠县!”

“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肠子都饿巴背了,弄点吃的来啊,老子不想当饿死鬼!”

“乡亲们,‘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出都出门了,还是等一等,当地政府已知道移民车队受阻,正在摸黑抢修公路,等雨停了路修通了我们就走。”不管移民如何发牢骚,杨文祥和护送干部总是满脸堆笑地解释和劝慰。

移民远离故土,一出门就遇到山崩地陷、泥石流阻路,向护送的干部发点牢骚,骂几句娘,都是人之常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雷暴一个接一个,大雨倾盆,雨点大得“蛤蟆都睁不开眼睛”。

三四个小时过去了,前方的路还是没有修通。

杨文祥把护送干部叫到一旁,布置了几种应急预案。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移民车队不能乱,村社组织不能乱,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移民的安全,带的面包、饼干等干粮,要先让给移民吃,不让移民忍饥受冻,各乡镇村社干部要千方百计安抚好移民乡亲,共同渡过眼前这场危机。

杨文祥把眼前的困境称之为“危机”不是没有道理。重庆市2000年下达给忠县外迁移民的任务,就是当年必须完成1950位移民的安置工作,这是“死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此项工作刚刚启动,全县还处于小心翼翼的摸索阶段。作为局长,带着240位移民到外省建房,在县里也是“第一个吃螃蟹”。

这批移民都是男人,是户主,在家庭里是说话算话的当家人。移民干部跑断脚杆,磨破嘴皮,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说服到湖南看地建房,没想到半夜三更抛锚在荒郊野外,倘若途中一个人离开,就意味着全家再不会答应外迁,前期所做的所有工作就前功尽弃。

布置完工作,杨文祥回到车上点燃一支烟,一看时间已是凌晨3点。车窗外,风一阵紧一阵,斜飘的雨丝如鞭子般抽打着杨文祥的心。此时,他希望雨赶快停,前方的道路尽快修好,如果几百人的移民车队迟迟不离开这个险恶的山沟,几个本来就不愿外迁的、情绪火暴的移民真不知会弄出一些什么事来。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一个庞大的移民车队,来到一个“抓起石头打天都打不着”的山沟过夜,作为移民局长来说,注定是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雨也小些了,蜷缩在车上的人们早已是饥肠辘辘。一宿没合眼的杨文祥把大部分护送干部都叫下车来,民以食为天,首要问题就是大家赶快弄些吃的来。

杨文祥和护送干部们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的小道,去附近找寻农家为移民煮饭。200多移民和20多个护送干部吃饭,一两家农户肯定煮不出来。他们先后找了20家农户,才把煮饭的事安排停当。几百人吃饭,就要几百个碗和几百双筷子,农家人怎么也凑不出来,杨文祥只好派人到附近的场镇买了些饭盒、筷子。

当地农家人听说是三峡移民要吃饭,倾其所有,把家里仅有的肉、菜都拿了出来。杨文祥付了钱,和农家把饭菜装成一份一份提到车上,大多数移民甚是感动,他们接过热腾腾的饭菜,不停地向护送干部致谢。而就在这时,一位脾气十分火暴的移民,把杨文祥递过来的一盒饭菜“啪”的一下扔到地上:“恁个孬的伙食,简直就是一碗猪食!我不吃,饿死也不吃!”

“我也吃不下,一晚上都怄气,气都气饱了!”一个心里窝着火的移民把饭盒往旁边一撂,饭菜洒了一地。

“一荤一素,还炒了仔姜肉丝,伙食不孬哟。”

“人家护送干部去弄饭,一个个都累得鼻塌嘴歪的,周身还被稀泥巴糊得像‘泥鼓牛’,你不吃啷个对得起人家呢?”

几个移民发牢骚,几个移民劝慰。

杨文祥向那个赌气不吃饭的移民递过一支烟说:“兄弟,我们忠县人说‘饭吃礼节烟吃饱’,不吃饭就抽一支烟,消消火气,走到有馆子的地方,我请你敞开肚皮打一顿牙祭。”

几位无端发火的移民看到一身泥浆的移民局长和疲惫不堪的护送干部,口气软了下来。移民们吃过早饭,已是上午9点。

前方的道路抢修通了,马达开始轰鸣,车辆开始蠕动,死寂的山谷里响起一阵欢呼声。

“出发!”杨文祥一看表,车队已被堵塞了8个小时。

事后杨文祥告诉我说,运载三峡库区外迁移民的车队、船队,不论是走几百公里或几千公里,在全国各地政府的特别关照下,都是浩浩荡荡,通行无阻,从未遭遇过人为的堵车堵船。只有天老爷才敢在湖北恩施地段对移民车队“罚站”8小时,在库区10多万外迁移民的运输途中,也仅此一例了。

杨文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都可能会淡忘,但移民车队在搬迁途中的夜晚,在凄风苦雨中堵塞8个小时,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有护送过大批移民外迁并亲身经历过当时的复杂环境,才能品出这8个小时的苦涩和艰辛;因为,这是我们与移民血肉相连、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8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