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谈吃
各地都有特有的名小吃,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的西安更是如此,羊肉泡、葫芦头、棋花面、箸头面、浆水面、穰皮子、泡油糕、柿子饼、枣沫糊、石子馍、烩麻食、水盆大肉、粉汤羊血、粉蒸羊肉、疙瘩油茶、柿面糊塌、金线油塔、甑糕、锅盔数也数不清。或外地无而西安仅有,或外地有而西安为最,把个古城西安装扮得分外夺目。其中主食副食相结合的腊汁肉夹馍更是独放异彩。
腊汁肉并非一般概念的腊肉。腊肉多是用盐腌制,腊汁肉则是用汤焖煮。焖煮腊汁肉多用陈汤。开水加调料的汤煮出的肉味淡,陈汤愈久味愈浓,色泽也愈佳。猪肉剁成两三斤的大条块,放入腊汁陈汤中,旺火烧开,撇净乳沫,加调料布袋,改小火焖煮,三四个小时便成。捞出去骨,肉皮朝上码入盘中,任顾客所需而切。
这种腊汁肉单吃无妨,下酒佐饭也可以。若要真正领略腊汁肉的风味,还得配上刚出炉的热“白剂馍”夹着吃。这就是西安人所说的“肉夹馍”。
明明是馍夹了肉,却呼之为“肉夹馍”,既不合语言规范,也十分粗俗。常可听到外地人对此提出批评或质疑,甚至连地方一些报刊为这“肉夹馍”也展开了热烈讨论。其实,学过古汉语的人都明白,这个称谓是颇文雅的,它是文言文“肉夹之于馍中”的简化。足证西安饮食方言中保留了中国传统饮食文化内涵。好了,究竟叫什么名称放下暂不谈,还是来说“肉夹馍”的风味吧!
大凡一种单一的东西,自然不宜多吃,犹如琴瑟之专一,多了就单调而乏味。特别是猪肉,一口口吃进去,总有点肥,也有点腻。用中心空虚的白剂馍(俗称两张皮)夹上腊汁肉,馍吸纳了腊汁肉的醇香,腊汁肉的油又渗入馍中,咬在嘴里,那浓醇酥香的滋味,立即渗入你的每一根味觉神经,随之弥漫于全身心,绵远悠长,数日不绝。用西安人的话讲“乍咧”,真可谓合二而一配衬得有如天衣无缝。
说到夹肉的白剂馍,单就那制作者拍打案板的敲打声就很迷人。从前,摊主制作时,拿起擀面杖在案板上嗒嗒叭叭地敲出长短间歇的节奏,先营造出一种“音响”气氛。一般是左手捏面团,右手持擀面杖,擀面杖敲出“嗒嗒嗒嗒—叭”的音节。这最后一“叭”,便是将捏在手中之饼胚抬高再向下掷在案板上的响声。这是柔中带刚、刚中有柔的悦耳之声。只要听到这“四快两顿一慢”的音响,南来北往肚子有点饿了的、乃至不饿的,就会联想到刚出炉热腾腾的白剂馍夹上腊汁肉那诱人的味道。何况花钱不多,能不从荷包里掏出零用钱买上一份品尝吗?如今很少见到现做现用热白剂馍夹肉了。即使有也没了那悦耳的拍打声。西安音乐学院一位教授给我讲,别小觑擀面杖在面案上的节奏,它是西部打击乐里一个重要的“分章”,是合于美学原则的。我于音乐是外行,可却同意这位教授从美学观点上看摊头擀面杖节奏的音响。因为一旦缺少这个“分章”,不仅西部打击乐的完整性没有了,吃肉夹馍的情趣也大大减少了。
我对肉夹馍是有很深感情的。因为肉夹馍这东西,既经济、实惠,还非常好吃,无论贫富都喜爱它。西安卖肉夹馍的摊点、饭店很多,随便走到哪里,请店家从鏊子拿出一个白剂馍,夹上一份腊汁肉,仅用两块钱,再来一碗面,总共花去四五块钱,就可热乎乎有滋有味吃下去,别提多舒服了。特别是作为午餐,可以说是一天中最好的享受。尽管从50年代中至70年代后期的二十多年间,我的月工资仅有六十多元,可我还是常常以西安做的最好的樊记腊汁肉店作为改善生活的首选。进得店来,要一个肉夹馍,再来一碗酸汤面,美美吃它一顿。每当我心满意足地吃饱了,喝足了,出门推自行车品味谈吃前,总要点上一支烟,又美美吸上两口,然后骑上车,一溜烟骑回单位。说真的这一辈子不管到哪里,我也不会忘记西安肉夹馍给我的享受,也不管什么时候,在我的味觉中总会有西安肉夹馍留下的余香。及至“文革”后期家中缺油,我还是找人托情,买到樊记腊汁肉的汤拿回去烩菜吃,亦别有风味。当然,这只是那一时期的一段心境和情感,也许有些过于偏执,然而,肉夹馍实则世世代代养活了富人,也养活了穷人。真是功德无量。
即是在今日,肉夹馍也极富生命力。因肉是事前焖煮好的,馍是现烤现卖,既有主食,又有副食,搭配合理。到了饭口即买即吃,吃一次也花不了十多分钟,很切合当今工薪族快节奏生活要求。为了赶时间,西安街头常常有从食摊买一份肉夹馍的人,边走边吃,或一手架着自行车,一手拿着肉夹馍,边骑边吃。看来肉夹馍,倒是中国传统的一种快餐。
近来餐饮市场上出现了洋人用两片面包夹肉或其他食物吃法的“三明治”等等,受到年轻人的青睐。洋人也颇骄傲地说,他们最早发明了最好的快餐。“最早”一词我看不必了,因为西安肉夹馍的历史要追溯到盛唐时期,比起“三明治”来早了千余年,“最好”吗?这要看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三明治”是冷食,适合西洋人的习惯,“肉夹馍”是热吃,适合于国人的习惯,至于味道,我选择的肯定是肉夹馍。当然,现代化的快餐含义还包括了标准化、工厂化、连锁化等等因素。肉夹馍在这方面还有差距,需要改进、提高和完善,但作为中国快餐经营的一个品种,我以为它是颇有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