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汗王听罢,狠狠地拍着皮椅扶手,骂道:“孽种!孽种!秦二世,隋炀帝,哪个不毁于贪杯好色,不务正业。”
哈布多上前抓住汗王颤抖的双手,立即安慰道:“汗王息怒!汗王息怒!大贝勒有过,慢慢开导嘛!”
“朽木难雕!朽木难雕!”努尔哈赤气得急促地喘着气,又坐在虎皮椅上。
哈布多把图鲁什打发走,又对汗王劝慰了一番。老汗王喘息未定,忽听门口吵吵嚷嚷,一个尖嘴利舌的女人在门洞里喊叫着:“我是来告状的,你们凭啥不让我进去?”
门卫横着大刀,挡住那汉族女子说:“汗王正在歇息,不受状子。”
“他当汗王皇上的,也得替小民着想。俺家里死了人,他当汗王的还坐在衙门里躲清静?”那女子越吵声音越大。
“你再不听劝告,我就把你抓起来。”门卫粗嗓门放开发着脾气,威胁着,“你知不知道乱闯汗王府要杀头的?”
“俺就是冒死来告状的。”那汉人女子毫不示弱地依然喊着。
老汗王听到门口的喊叫,立刻叫人把那告状的女人带来。
进来的女人三十多岁,穿一身白色的孝服,两眼哭得红肿。她被领进门,带到汗王面前,扑通跪倒:“汗王爷,俺丈夫死得冤枉呀!求汗王为俺申冤。”
老汗王慌忙站起,走到那女子跟前,把她扶起来,坐到右侧的木凳上,然后关切地说:“你有啥冤就说吧,俺为你做主。”
戴孝的女子坐下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边抽泣边说:“俺家住奉集堡,是那堡子里的老户,现今归正蓝旗三贝勒管辖。昨个儿傍黑天,牛录里派人到沈阳修城,俺家四个男丁,出去三个,家里就剩下一个有病的男人。当差的三个人刚走,后脚就进来一个牛录额真。他进屋发现俺男人躺在炕上,就二话没说,操着鞭子就打。俺那男人本来就病得面黄肌瘦,加上又气又急,重鞭之下,不一会儿就死了。”说着那女人泣不成声,又哭叫起来。
老汗王轻咳了一声:“你没去找三贝勒莽古尔泰?”
那女人呜咽着说:“俺去找他,他说‘打死活该’,汗王爷,你说俺家男人犯了什么罪,犯了什么法?您是一国之主,爱民如子,求您明镜高悬,以正国法!”
老汗王眼里含着眼泪,叫阿哈从屋里取出三十两银子,亲自用鹿皮巾包好,交到那女人手里,一边道歉,一边说:“你先回去把你男人安葬了,回头我定严惩不贷!如有不公,你可当面责骂。”
告状的女子见汗王如此果决,通情达理,连连点头站起,手里拎着银子,退出汗王府。
老汗王目送着告状的女子走出大门口,心里便扑通扑通地猛烈地跳起来,随之觉得胸口发闷,手脚发凉,额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汗王的病,又犯了。
春日的一个傍晚,汗王的大妃阿巴亥,带着十岁的儿子多尔衮和他的小弟多铎,从界藩城来到辽阳,特意看望病中的丈夫努尔哈赤。
她一进屋,见汗王面容憔悴,身弱体虚,便一头扑到炕头上,手扶着汗王的面颊,呜咽起来:“汗王呀,俺刚离开您二年,就把您折腾成这般模样。这都怨俺心狠如铁,不能前来照料照料,您呀!”
老汗王听到大妃悲切的哭声,禁不住也落下泪。他躺在炕上,那一滴滴眼泪从眼角滚到缎子面长枕上,他抬手抓住大妃白嫩的手指,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妃阿巴亥,是乌拉那拉氏族,满太贝勒的女儿,十二岁就聘于努尔哈赤为妃。她生得体态丰腴,眉眼妩媚,再加之聪慧机巧,深得努尔哈赤的喜爱。努尔哈赤的原妃佟甲氏死后,很快就封她为大妃。
前年在界藩城也是一个春日的黄昏,努尔哈赤出外狩猎归来,忽然觉得腰酸腿疼,头晕目眩,因年事已高,便产生了“夕阳余晖人意懒,南屏钟声送晚归”的悲凉心情。当晚,他歇息片刻,觉得身上松爽了好多。便打发阿哈将阿巴亥找来,置办了一桌大妃平时爱吃的酒菜,夫妻二人,由大妃所生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陪着,开怀畅饮起来。
六十三岁的老汗王坐在南炕面西而坐,怀里抱着六岁的儿子多铎,筷子不停地给多铎和多尔衮夹菜,娇妻爱子欢聚大堂,老汗王喜不胜喜。他为爱妃斟了一杯海洲葡萄酒,夫妇碰杯饮下,老汗王抹了抹嘴唇儿,说:“阿巴亥,你觉得我老了吗?”
阿巴亥娇媚地笑了笑:“老了也是俺的夫君!”
老汗王叹息了一声,又说:“我年少丧母,终日漂泊;二十五岁起兵之后,年年戎马疆场,劳苦一生,今天才创立了这份基业。如今,我已年过花甲,时常思虑后事。”
阿巴亥听汗王语重心长,就欠身为汗王斟了杯老酒,说:“汗王,您有什么心里话,就说吧。”
汗王一仰脖把酒喝下,放下酒杯,说:“阿巴亥,我多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我想,多尔衮这孩子从小聪明,如你能多加注意教养,长大成器,尔后能承继我的大业,也就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阿巴亥赶忙点头致谢。老汗王笑了笑:“此事我思虑再三,觉得大贝勒为人忠诚持重,日后就把你们母子托付给代善吧。”
阿巴亥有了汗谕,当晚高兴得一宿没睡。第二天,她便派人给代善送去一些大贝勒平时爱吃的点心。又过了几天,阿巴亥浓妆艳抹,穿戴整齐地去代善家里看望大贝勒。这年,恰好阿巴亥三十一岁,代善年长她六岁。一对少妇壮士,一来二往,便倾心爱慕,情深意浓,时常暗地私会。有一天,大妃亲手做了一盒三花糕,派贴身侍女送给代善。侍女进屋后,打开点心盒,用小手捏起一块三花糕,塞到代善的嘴里,她见大贝勒有滋有味地嚼着,就问:“大贝勒,你吃着甜吗?”
代善笑着,点了点头。侍女连忙从内衣里掏出一封信塞到代善的手里,说:“还有比这更甜的!大贝勒,您好好看看吧,她对您可是一片赤心呀!”
代善听侍女说话太露骨,就绷着脸儿,训斥道:“不许闲扯嘴!”
恰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推开,四贝勒怒气冲冲地走到代善跟前,指着信说:“拿来,我见识见识。”
代善惊慌地抖着手,掩饰地说:“大妃托我给她办点小事,八弟切莫多疑。”说着把信纸揉成团,丢进燃烧着的小火炉里。
皇太极“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当晚,皇太极就把此事告诉了老汗王。老汗王听说后,气愤难平,他顺手抓起身边的陶瓷茶壶、茶碗、烟盘、玉碟,狠狠地摔到砖地上,骂声不绝,他恨不得抽出长剑,把大妃一剑刺死。然而,转念一想,大妃膝前带着幼子,家丑不可外扬,只好假借阿巴亥偷拿公物送人为由,把大妃幽禁在界藩冷官……
转眼两年过去了。老汗王斜躺在炕上,看见大妃身后的两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顿时心软下来。他轻叹了一声,折起身,把站在炕边的两个儿子搂到怀里,鼻子一酸,低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