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正在城中与诸将议事,闻听马武来到便知吴汉、岑彭已在邺城得手。忙命人请马武进见。马武独骑进城,进见萧王,陈说邺城惊变。刘秀吃惊地说:“怎么?吴汉杀死了谢躬!我意在夺取邺城,收服长安将士,无意加害尚书令。吴汉性情刚暴,以至如此……”马武说:“末将早有归附明公之意。邺城事发猝然,谢公遇难,所以不信吴汉,单骑来降萧王。”刘秀大喜,引马武在身旁就坐,加意抚慰,并命摆设酒宴,置军乐,与诸将一起为马武接风洗尘。马武起身斟酒,为萧王祝贺。刘秀神色喜悦,举杯共饮,笑说:“子张,你去统率旧部,镇守邺城,可使我无后顾之忧。”
马武抱拳承命,说:“好男儿志在疆场,今既归萧王麾下,甘受驱使,虽死无憾。”
“子张爽快坦直,性情中人,我喜欢。”刘秀含笑道。酒宴结束。刘秀即命马武执节守邺城,同时责令吴汉、岑彭厚葬谢躬夫妇,使太守陈康留戍,各引部众回射犬听命。
当赤眉军逼近长安城时,气势异常浩大,京师百姓一片惶恐,预感大难来临却不知何去何从。而躲在深宫里的刘玄此刻消息却迟钝得很,他仍旧日日花天酒地,私混于内帷。在刘玄想来,赤眉军首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了什么气候?况且身边还有绿林诸将护卫,虽说他们平日里对自己这个皇上也不是很尊敬,但关键时刻,总还是要向着自己吧?
赤眉军踏进潼关进抵长安,大军所到之处地动山摇,一伙穷苦百姓能发展成这么强大的队伍,让许多人瞠目结舌。被围困在长安城里的陇西隗崔、隗义和右将军隗嚣对坐无言,唯有后悔不迭地感慨万千。想当初,隗嚣带领隗崔和隗义在陇西一带拥兵自重,独霸陇西,全盛时期占据有武都、金城、酒泉和敦煌七个大郡,说话办事如同帝王,何等威风?真不该为了一点名义,来到长安应诏,结果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右将军。可右将军中个什么用,朝廷大权都把握在别人手里,根本不容自己说话。原来的爷爷变成如今的孙子!
这下更好,权位没捞着,赤眉却打上门来。那帮有实权的人如陈牧等,都提早撤离出去,在别的州郡继续享乐,把个烂摊子留给自己收拾。其实有什么好收拾的,到时候等着叫人家砍脑袋就是了!越想越后悔,隗嚣抓起桌上一大杯酒灌进肚里,铁青着脸重重叹口气。
隗崔和隗义盯着昔日的主帅,试探着商议说,要不,咱们现在赶紧悄悄回去?隗嚣被酒劲弄得有些头晕,心里却无比清楚,回去当然好,可现在哪能回得去?西去的道路已经让赤眉给堵上,自己虎落平阳,再没了退路。
既然没了退路,索性就在更始朝廷大弄一番,捞点实在权力也值得。隗嚣被急于得到权势的心理冲昏了头脑,竟然跑去告发隗崔和隗义,说他们唆使自己叛归陇西,对朝廷大不忠,而自己岿然不动。刘玄正急需用人之际,认为还是隗嚣忠于朝廷,便把隗崔和隗义杀掉,拜隗嚣为御史大夫,让他和赵萌共同主持朝政。踏着自己的亲眷和下属登上一个台阶,隗嚣总算心里平衡了些。
更始二年的十一月,赤眉军一路由樊崇率领,攻占了武关,逼近长安郊外。另一路由徐宣、谢禄和杨音等人统帅,攻占陆浑关,也接近了长安。刘玄闻听战报,这才惊慌起来,派遣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和抗威将军刘均,率领长安所能搜罗到的兵马,在河东和弘农一带抵挡赤眉军。
寒冬腊月,大雪翻飞,天寒地冻,河北内外苍苍莽莽,万物覆盖在厚厚的雪层下悄然入睡,整个天地寂静无声。刚刚经过一场大雪,路滑难走,不适合行兵作战,尤其是赖以冲锋陷阵的突骑,更不便于出行。刘秀站在帐外,抬头看看浅灰色的天空,沉沉四野如同倒扣的锅底。轻轻叹气一声,命人传下命令,暂且驻扎休整。
射犬城内,汉军将士除了必须立岗、放哨和探马外出游走打探消息之外,其余将士都躲避在帐篷内,围坐火炕边驱寒取暖,抿着酒说说笑笑,马匹在槽厩里悠然吃着草料,一切平和而宁静。但在宁静的外表下,汉军将士都明白,他们眼下暂时的悠闲不过是在养精蓄锐,储备军力,一旦战争的号角吹响,他们还是要挺枪挥戈,奋然出击。热血迸溅、肢体横裂的战场就在不远的地方正等着自己。
刘秀帐内,火苗舔噬着灶膛,将整个营帐烘得温暖如春。不过歇兵不歇将,刘秀不敢丝毫懈怠,派人找来邓禹,摊开案几上的素帛地图,与他并肩坐下,指点着密密麻麻的地名,议论着选择进军路线。邓禹见刘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关中地区,心有灵犀,微微笑着说:“明公的眼光果然厉害,关中沃野,确是战略要地呀。”
刘秀点点头,把地图卷起来,和邓禹在帐内商议一个多时辰,根据各地军情,也根据自家军队的整体素质和自身特点,作出最终部署:邓禹率兵西进长安城,冯异带兵镇守孟津,任命寇恂为河内太守,以河内为战略大后方,筹措军粮,整治兵器,自己则亲自带兵北上讨伐叛贼。
方略制定好后,事不宜迟,各路将领引兵踏雪起程,分别向自己的目标进发。前将军邓禹率韩歆、李文、冯情等将领西进;孟津将军冯异与河内太守兼行将军事的寇恂则率兵转战河内,派兵遣将征集粮草,修整兵戈。刘秀安置妥当,亲自带领吴汉、耿弁和陈俊等将领,继续北进,攻取北部边境。
如破竹之势的赤眉军过关斩将,一路冲杀过来,猛扑向王匡、成丹、刘均等一伙守军,两大昔日的友军在弘农六开杀戒。由于长安城内临时收集起来的汉军兵将,一向安逸享受,操练不勤,哪里敌得过威猛剽悍的赤眉猛士。单从士气上讲,见对方红眉毛红眼睛不要命的阵势,就已魂飞天外,无心应战,稍作抵抗便跪地求饶。也有少数殊死拼命的,但毕竟势单力薄,只能作困兽之斗,三下两下就被清扫干净。
奉更始朝廷旨意,带领大队人马赶来增援的讨难将军苏茂到了此刻还夜郎自大,自以为曾讨伐方望、弓林有功,赤眉军一群拼凑起来的土包子有什么了不起?为抢头功,他挥戈扬鞭,日夜兼程,把丞相李松所率的众多精锐之师远远甩在后头,孤军深入地增援守军。
赤眉渠帅樊崇这几年征战四方,已经很得作战要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闻听谍报,说苏茂率领少数兵将前来增援。他略微一考虑,当机立断,留谢禄、杨音带一部分兵马围攻弘农,自己亲自率余下的精兵和突骑,埋伏驿道两侧,伏击苏茂一队军马,要抢在李松一行人增援之前,将他们前锋打个落花流水,让他们进退不得。
果然,苏茂带着不多的军马,策马在前,威风凛凛地疾驰而来。只听路边树林草丛中“杀呀——”一声令下,四周人头攒动,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刀光剑影已把苏茂等兵将团团包围。赤眉军如嗜血小鬼一般,挥刀乱斩,苏茂军猝不及防,犹如当头重重挨了一棒,登时大败,各路士卒四散逃窜。而此刻李松大军尚未赶到,实在无力抵挡。苏茂这才后悔不该为了抢功冒进。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先顾及眼下情势,逃得一条性命要紧。
樊崇紧追不舍,全力拼杀一阵,见对方兵败如山倒,再无力反攻才勒马回头,班师转战弘农,继续西进。赤眉军虽然憨厚,但小计策却也不少,他们边进军边四下散布消息,说长安援军已全部败退于半路,弘农眼下已是孤城一座。
弘农守军闻得援军已败,增援无望,立刻士气大泄,人心惶惶,再无心应战。赤眉军趁机两军合一,势如猛虎,城头上一阵全力争夺之后,弘农汉军终于寡不敌众,除大部分战死外,剩余的四荒逃散,赤眉军最终破城而入。
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和抗威将军刘均见大势已去,情知再费劲也不济事,但为保全官衔,开脱罪责,也只得例行公事地在战场外侧舞刀弄枪一回,一声令下,弃城而逃。
此时更始朝廷的丞相李松尚未到达弘农,在半路上遇到兵败而归的苏茂,听说弘农失守,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不敢贸然前去夺城,便就近在茅乡驻扎,观望风声。
河北方面,前将军邓禹奉命离开射犬城,兵临箕关。箕关是通往河东的要道,如果能攻占箕关,打开通往河东的门户,那收服河东各郡县就可以顺流直下,无可阻拦了。恰又逢箕关警戒涣散,只有少数几个岗哨在那里虚应公事地懒懒站着,有的打瞌睡,有的凑到一起唧唧咕咕闲聊天。邓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破门而入。率兵所到之处,无不惊慌自散,自知反抗无力,况且眼下朝廷混乱,命令出于多门,卖命都不知道为谁卖,倒不如省条性命归服了萧王,弄不好还有个前程。在这样的心态下,都尉领头把城门大开,欢迎邓禹大军进入城中驻扎。
邓禹一鼓作气,带着汉兵及一路收服的各郡兵卒,稍作整理后,浩浩荡荡地进军安邑,企图解安邑之围的樊参军本打算誓死守卫,但是前方战败的消息接踵而至,知道大厦将倾,指望自己抵挡,也是空自搭上一条命去。不等对方兵马来到,已经叫嚷着打了败仗,先撤出城去逃走了。邓禹旗开得胜,欣然凯旋。刘秀闻听消息,自是兴奋不已,对众人说:“我在长安太学读书时就看书上写着,天下大势,不得河东者不雄。又看过这样一句话,说汾水可以灌平阳,绛水可以灌安邑。如今这些地方尽为我军所有,诸位加倍努力,恢复汉家江山,就在眼前!”
冯异率领河内和魏郡兵马镇守孟津,这里相对比较平静。他奉旨沿河占据要塞,积极修筑防御工事,大量筹备军粮,加紧作好战斗准备。
为了利用工事和地形阻挡敌军,尽量减少自家兵力损失,冯异亲自带领兵卒开沟引水,筑墙垒壁,营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这道防线横亘在河内与洛阳之间,气势宏大,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贸然侵犯。
更始朝廷中镇抚关东的舞阳王李轶和大司马朱鲔,闻听邓禹已经率领大队精锐之师西出攻箕关,破安邑,想要趁此天赐良机,发兵偷袭驻守河内的冯异,不过看到冯异如此谨慎防范,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多事招灾,反倒不如对峙着来得稳当。
河内太守寇恂负责筹备军粮,因为外有冯异坚守稳固,他更是安心招兵买马,幕后筹划。由于河内并未遭受过大的兵乱之苦,农业发展稳定,虽不敢说十分富裕,却也家殷户实。于是寇恂颁布法令,很快收租四百万斛,充作军粮。后来又动员士兵自制百万箭矢,源源不断地送往刘秀和邓禹前线,以备战用。
弘农战场方面,樊崇率领赤眉出师遇捷,守城待命,暂时没有大的动作,给河北汉军留下后线作战的时间。孟津战场,冯异将大营守得固若金汤,且粮饷充实,又给自己解了后顾之忧。刘秀原先悬着的心大为放宽,率汉军意气风发,日夜兼程向北挺进。所到之处,各处叛贼无不闻风丧胆,弃甲而逃,一路杀来颇为顺利。最后在元伐、北平一带大破尤来,大破五幡各部。尤来这棵大树一倒,猕猴皆散,散兵们或降或逃,很大一部分归于刘秀部下。
为斩草除根,彻底肃清向北溃逃的尤来。刘秀亲自带领精锐突骑,不顾当时风雪交加,马不停蹄追击而去。严冬腊月,刺骨的寒风像刀割一样打在将士们的脸上。手已经渐渐麻木,刀枪都抓不住,只能横在马鞍上。两天下来,好多人的脚冻得红肿,手上也生出指头大小的冻疮。
刘秀见此情形,命部下弄来冻伤药,用酒和了给士兵们敷上,每个军营都视察,一遍,仔细询问情况,和颜悦色中透着对将士们的关爱。士兵看到刘秀自己也是冻得满脸通红,却毫不在意,蹲下来抓住许多人的手亲自察看,都十分感动,有想提出干脆撤回去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大军日夜不停,穷追不舍。天黑路滑,行军速度很慢,马蹄踏在冰层上咔嚓咔嚓地一片脆响,这连成一片的清脆声音,仿佛弹奏着一场大战将要拉开帐幕的序曲。
东方微亮,刘秀与耿弁率数千轻骑追至顺水河边。河面早已封冰覆雪,和原野连成一体,耿弁下马向刘秀请命说:“明公,我军已冒雪迎风,马不停蹄地追赶了一天一宿,战士们早已人困马乏,太累了。是否在此稍作休息,抖擞精神再前行追赶?”
刘秀也深知战士们劳苦,何况自己也南征北战,感到再拼命追下去,确实吃不消。他略作斟酌,眯起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好像自言自语:“伯昭,你看看,这里方圆千里都是荒无人烟的雪原,敌军如无充足的粮草供应,也应该早已疲惫不堪了,比我们更疲敝。不如我们一鼓作气,追过河去,将敌人一举歼灭后再作休息,如何?”
耿弁也不便说什么,只得遵命,鼓动数千骑兵,亲自带头率兵踏上冰面,追过河去。刚到河对岸,没等脚底站稳,便听嗖的一声口哨尖厉鸣响,伏兵四起。大事不好,中了埋伏!耿弁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尤来、五幡等大批兵马从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呼叫杀来。汉军兵马猝不及防,又加上饥困赶路,无力迎战,登时大乱,混战一阵,看看力不能支,只得败下阵来。耿弁在后队掩护,让刘秀处在中军,迤逦返回范阳,准备重整旗鼓,待时机成熟,再作定夺。
在这场和伏兵作战中,刘秀也首当其冲,身受重伤,右臂被一支毒箭击中。加上路途连受风寒,勉强支撑到范阳,一头倒下便发起高烧,额头滚烫得吓人,迷迷糊糊躺了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
“水,水……”见刘秀有所反应,守护在床前的耿弁忙命人端上姜汤,一勺一勺喂到刘秀嘴里。在刘秀昏迷的这十几个时辰里,耿弁、马武和陈俊等人一直静候病榻前,几乎没合过眼,看到刘秀微微睁开眼睛,都惊喜地叫喊:“明公醒了,明公醒了!”真是吉人自有天助,终于醒来了。明公是成就大事的人,谅不会有什么闪失。大家小声议论着喜不自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刘秀直着眼睛呆愣一会儿,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良久方明白过来,回味着梦中的情景,仿佛自己刚才还在挥刀杀敌。他忍着剧痛,挣扎着坐起,一把一个,挨个儿拉起耿弁等人的手,低沉地说:“刘某急于平灭贼寇,急功近利,悔不该不听伯昭之言,率自涉险,军马伤亡不计其数,惨败呀!”说着痛心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耿弁端着姜汤,勉强地一笑,安慰道:“明公不必自责,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经常打仗,有胜必然有败,再自然不过。也怪我等没有考虑周全,没能阻拦大军过河追敌,罪责难逃。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大可不必扼腕叹息。您带兵杀敌受了重伤,眼前最要紧的是先把伤养好,再作打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败之后,大家往后行事,都增了几分谨慎,未尝不是好事。我看,只要上下一心,平灭贼寇只是早晚的事。明公静心养伤,别考虑那么多。”
“是呀,明公重伤在床,兵士们也忧心忡忡,无心作战。只要明公身强力壮,留着青山在,岂怕没柴烧?明公不必多虑。”马武也上前劝慰。
刘秀知道大家都在宽慰他,仍旧叹息道:“熬严寒冒风雪,真难为大家了,可所得结果却是损兵折将,怎么能不痛心!军中多少士兵为此枉送性命,谁不是父母身边的娇儿,谁不是妻子儿女跟前的顶梁柱?可一战失利,就有多少人家要遭遇丧子丧夫之痛,这是我决策失误,连累将士们,我之罪也!传令下去,伤残兵员一律优厚抚恤,这几天伙食费用提高一些,给将士们补补。”
耿弇等人深受感动:“明公受如此重伤,心里还惦记着兵卒。明公不必操心,我们这就遵旨下令,为士兵们添些鲜菜。”
刘秀点点头,想一想低声问耿弁:“这次咱们损失多少兵马?伯昭如实相告。”耿弁知道此事不好隐瞒,只好照实禀报:“数千突骑几乎损失殆尽,逃回的近千人马也病的病,伤的伤。重创不小。”刘秀听后脸色阴云密布,半晌低头不语。
马武见刘秀沮丧的样子,上前安慰说:“明公切不可过度伤心,不能为这点小事乱大谋,要实现恢复高祖旧业的宏伟志向,必定会有失败和流血,这早在意料之中。明公以前说过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现在这话正派上用场,要行路要做事,哪能没个坎儿的?只要我们总结经验,还是胜算在握的。”
刘秀被他们一片苦心深深打动了。转过头来闭上眼睛努力静下心来,当初和大哥舂陵起兵的情景历历在目,昔日的誓言在耳旁似乎铮铮作响,被一仗打败,难道整个人都败到爬不起来了吗?比起昆阳大战,比起在宛城和洛阳受的委屈,这点挫败算什么呢?
再转过脸来时,刘秀已经脸色平静,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威严,清清嗓子对众人说:“你们放心,刚才有些失态,不用告诉任何人。即便你们不说,汉军自然也不会一蹶不振,这点小挫折,只能让汉军更奇勇,哪怕屡战屡败,汉军也会犀败犀战。当初高祖和项羽争夺天下,高祖十战就有九次败北,但高祖不弃不馁,最终一战而彻底胜利。有高祖在前,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一日不平灭贼寇,一天不安定河北,我决不罢休!”
听刘秀这样说,大家很受鼓舞,不由更加佩服刘秀的气概。刘秀稍顿一顿,放缓了语气说:“诸位也饱受困顿,又守了我一天一夜,身心疲惫,我这里很好,不必挂念,各自都回营好好歇息吧。”
看着大家相继退下,各自回营,大殿里重新寂静下来,刘秀脑海中把这几年的情形一一闪过,再也躺不住,他忍着伤痛,缓缓下床,整整衣冠,朝门外走去。门口侍卫赶紧上前把他搀扶住:“萧王如有事,在下可为您效劳的,不劳萧王费神,尽管吩咐就是。”
刘秀微微一笑:“那你就陪我到军营里走一趟吧,我要亲自巡营,慰问慰问伤残病号。”
刚出殿门,不想耿弁和马武等将并没有回营歇着,他们都在门外静静地守候,见刘秀出来,他们先是一愣,继而早有预料地哑然失笑。刘秀高兴地说:“既然诸将都在,不如随我一道巡营,让兵将看看咱们依然强健,还能带他们冲锋陷阵,再展雄风!”
耿弇和马武一左一右,搀扶着刘秀走在前头,其余诸将都尾随其后,刘秀胳臂上缠着素白绷带,殷红的血从里面渗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但刘秀一直红光满面,带着粲然的微笑,逐营巡视,对战士问寒问暖,询问兵情,安慰他们静心养伤。并一再交代军医,一定全力救死扶伤,想尽办法让兵将们摆脱病痛之苦。军医见萧王如此关爱士卒,自然不遗余力,悉心照料受伤士兵。士兵们见主帅带着重伤,尚且惦记自己安危疾苦,心里暖暖的,更加拥戴刘秀,都私下议论着说:“萧王对咱们关怀备至,咱们生在这个世道,天生就是打仗的命。不过打仗也要打得痛快。投奔萧王这样的明主,拼命一回也算值得!”
刘秀回到营帐,顾不得休息,忙召集诸将商讨重整军队、抚恤将士等事情。大家聚在一起,尚未得出具体方案之际,忽有探马来报,说是大将军吴汉率大军赶到;刘秀忙命部下大开辕门,迎接他们进来。原来吴汉带兵巡查,在顺水河看到战场残迹,看情形汉军吃了败仗,而且败得相当惨,顿时吃惊不小,一路打探着追至范阳,看到刘秀健在,才把心放宽,大家又宽慰着互相鼓劲。
转眼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群燕北翔,又过一阵鸟鸣啁啾,泉水叮咚,一派春光大好。休养生息了一个冬天的汉军也加劲操练起来。春天是个雄心勃发的季节,加上野草萌发,战马有了草料,刘秀要征服的河北各部也不闲着,蠢蠢欲动。
一连几天,都有军情来报:“尤来、五幡、上江、青犊、五校等部众在顺水伏击侥幸得胜后,更加肆无忌惮,所到之处野蛮抢掠军粮,强行抓壮丁充兵,百姓们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抵抗,只得四散逃难。看情形,他们想尽快聚敛物资,加紧作好和我军对峙的准备!”
刘秀为谨慎起见,先派出久经沙场、英雄善战的几员心腹将领,率兵小规模攻打五校、大肜。一经接触才知道,五校、大肜实质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加之平日忙于抢劫殆于训练,真正到了战场真刀真枪拼打起来,哪里敌得过汉军精锐之师,汉军所到之处真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直打得五校、大肜节节败退,仓皇而逃。
小规模较量虽然很顺利,但吸取上次顺水河失利的教训,刘秀决定在范阳一带稍作歇息,待河北南部稳定下来后,再率兵北上,将五幡、尤来一伙彻底消灭。
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局面渐渐稳定下来后,刘秀觉得时机成熟,亲自率军队北进,一路上连战连捷,频传喜讯。然而就在前线形势大好的时候,后方却发生了意外。在朱鲔、李轶率领下的长安汉军,不敢和赤眉较量,开始进攻河内汉军兵营,这样一来,河北粮道被阻截,兵器供应不上,粮食也无法输送。
消息传来,着实让刘秀急躁了一阵,不过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方寸,必须泰然处之。他立即调派于翼和冯异率部下解救河内,自己则冒险疾进,引兵远攻蓟城,准备尽快平定河北。
同时,刘秀和冯异仔细商量,为了用尽量少的兵力解决这一棘手问题,必须来个智取。针对朱鲔性情暴躁的特点,刘秀提出一个反间计。他们派出散兵混进长安汉军阵营中,在朱鲔、李轶营中散布谣言,说李轶想独自带兵剿灭河内寇恂大军,前去请功论赏。也有的说,朱鲔早有打算,二人勾心斗角,互相猜忌。冯异则不失时机地又在中间火上加油,使其矛盾恶化。最后朱鲔气急败坏地杀死李轶,收缩兵马。刘秀不费一兵一卒之力,便将李轶除掉,也算初步替大哥报仇,更削弱了长安兵力,解决了目下的燃眉之急。
公孙述自从称雄于蜀中一隅后,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因为蜀中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经过长期治理,物富民丰,物资很是充足。并且那里地势特殊,和外界有天然屏障遮挡。长安政局虽然混乱,群雄纷争,烽烟四起,乱成了一团糟。但不管外面地动还是山摇,这里依然如世外桃源般怡然自乐。
四周狼烟滚滚,而蜀地百姓却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民风淳朴。守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要说不动称霸称王的念头,却也是一桩难事。公孙述并非圣贤,俗心难免,很自然地就自立为皇帝,住在金碧辉煌的殿宇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神仙生活。他先封臣赏众,算是成立了以他为首的政权机构,继而又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增强实力,然后加紧征敛粮草,为伺机出蜀,争夺天下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
此时的情形是你未唱罢我已登场,蜀地那边准备得颇有声势,赤眉军这里不仅毫不逊色,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赤眉军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群贫苦百姓打斗下去不是长远办法,便想到也立他个皇帝,名正言顺地和更始朝廷争夺天下。他们煞费苦心地寻找合适人选。最后找到一个据说是汉室的后人,放牛娃刘盆子,刘盆子这时才十五岁,什么也弄不明白。不过樊崇等人并不需要他明白什么,只不过用他来做块招牌而已。不由分说,把刘盆子接到军中,堂而皇之地立刘盆子为帝,又封樊崇为丞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又一个汉室朝廷算是建立了。
冯异率领河北汉军已经守住河内,并转攻河南,斩杀河南太守武勃。消息传来,刘秀高兴不已,对河内的些许担心总算放下了。如锦上添花一般,冯异的喜讯刚刚接到,捷报便接连飞来。耿弇、吴汉和景丹等十余位将军率汉军主力大破尤来等部众,河北各割据势力终于彻底肃清。
听到消息,刘秀喜极而泣。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河北完全掌握在手中,终于有了争夺天下的雄厚根本,大哥他们倘若在天有灵,他们会不会喜泪化作细雨飘飞?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默默地流泪了。在众人面前,刘秀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脸色平静如常,立即蹬马扬鞭,亲自迎接凯旋的壮士们。
大殿内,刘秀正亲切慰问诸将,恰在这时,寇恂大破苏茂的捷报也传到,刘秀激动地说:“后生可畏呀,子和不负重托,功成而旋。时常令我牵肠挂肚的河内也稳固了,真不知怎么感激诸将,有这群英雄出生入死效命,我刘秀真是三生有幸!”诸将也都高兴至极,互相表示祝贺。
事到如今,河北方面可算是基本大功告成,刘秀军营上下一片欢腾。刘秀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推动一下气氛,准备大设庆功酒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前将军耿纯和耿弁、吴汉等诸将相邀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