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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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湖阳城刘稷杀县令 新皇帝盛怒谈边郡

刘稷告别众将之后,单枪匹马向前一阵飞奔,很快就到了湖阳城门外。只见湖阳城门紧闭,吊桥高挑,城墙上雉堞处三五一群地聚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张弓搭箭地向远处张望。刘稷知道,一定是长聚之战新军惨败,湖阳新军打草惊蛇,顿生惧怕之心,加紧了防卫。他暗暗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对胜利愈加有望。

虽然这样想,刘稷丝毫不敢大意,快马加鞭赶至城门下,隔着护城河和吊桥对城上的守军大声高呼:“喂,守城的弟兄听着,我是江夏派来的使者,有军情向县令禀报,军情关系重大,耽误不得!快让我进去!”

此时防守正严,人人绷紧着一根筋,上级再三地命令要严密防守,一只飞鸟也别放进来。黑云压城的情况下,谁敢有一丝马虎?但听城下的小吏说是江夏来的人,奉了上司的命令,耽误军情可是顶大帽子,谁也担当不起,又怠慢不得。立刻有,人撒腿飞奔着前去禀明湖阳令。

湖阳令此刻正与都尉坐在衙门内,紧张而忧郁,商量着万一贼军从长聚直奔湖阳,这座孤城应当如何抵御?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忽听兵卒报告说有江夏使者来联络,顿生狐疑:“在这紧要时刻,怎会有江夏来的使者呢?前两天不是就已经安排下来,说要各自为战,死守城池吗?难道先前的安排有变?或是这个使者有问题?”

湖阳令猜测着,不敢大意,立刻和都尉一起,随兵卒来到城墙上,手扶墙砖向下俯视,果见一个新军小吏在城门外等候。再穷极目力向远方翘望,一马平川的原野上,野草萋萋,林木幽静,一片风平浪静,并没有大军尾随的迹象。他这才略微放心了些,沉吟片刻下令说:“先把他放进来,如果真有诈,凭他单枪匹马,量他也不会折腾到哪里去!”

吊桥吱吱扭扭放下来,城门犹犹豫豫着闪开一条缝。刘稷见第一步如愿,立刻打马冲了进去。根据刘稷的计策,他也想到了,新军队伍如此壮大,想要直刺入其心脏谈何容易,况且其内部军事部署严密与否尚未明确,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此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进得城来,让一个士卒带上城头,湖阳令远远打量一下刘稷,半信半疑地问:“大战在即,江夏有何指令?”

看他装束,听他问话的口气,刘稷知道眼前这个半大老头就是湖阳令了。他做出谦恭而理直气壮的神情:“确如大人所料,近来战局有所变化,江夏方面作了紧急调整,每个县城都要做出同样变动。小人有一份紧急情报需面呈都尉大人。”刘稷说着似乎无意地上前一步,向湖阳令半躬着身子施礼。

湖阳令听他说到战局,敏感的神经顿时又紧张起来,眼睛看看都尉,都尉心里也着急,忘记了警惕。两人上前两步齐声说:“情报呢,拿来我看!”

“在这里,请大人过目!”刘稷一边继续躬身施礼,一边装出掏东西的样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准备好的匕首抽出。闪电般侧身转到湖阳令和都尉中间,先是不等两人看清自己手里是什么东西,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都尉的心脏,一匕致命。都尉来不及喊叫,瞪大恐惧的眼睛疑惑地看刘稷一眼,似乎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然后歪扭着躺倒地下。

事情实在太突然,几乎没人挪动半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似乎和自己没有关系一般。趁着众将士兵卒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刘稷已经迅速转身,将身旁的湖阳令抓入怀中,白光一晃,匕首横在他脖子上。

直到此时,大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发出声喊,正要仗刀枪上前捕杀,湖阳令的脖子被狠狠划了一刀,血顺着匕首往下滴。湖阳令本是一介书生,一向胆小怕事。见武官出身的都尉都让人家眨眼间杀掉,如何能经得起惊吓,早已手脚瘫软,屁滚尿流,赶忙低声下气地求饶:“你……你们,先闪在一边。好汉,是什么人?意欲如何?”

“真人不打妄语,我乃舂陵汉军猛将刘稷,今日特来取你等莽贼奸臣狗命!识相的要活命的,就听爷爷吩咐,赶快下令撤出湖阳,免得怪我汉军不给你们活路!”

果然越怕鬼越有鬼缠身,贼军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还耍了诡计!湖阳令心头咯噔一下,战战兢兢伸头斜视,却见城外一片寂静,顿时狐疑,但人家手中的刀子就在脖子上架着,又不敢有任何反抗举动。眼珠一转,软中带硬略带蔑视地说:“将军果然英勇,浑身是胆,下官佩服。但舂陵汉军仅你一人,即便你杀了老夫,你自己也难出城,何必两败俱伤?以老夫所见,倒不如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将军有什么具体要求。你看?”

刘稷哈哈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说舂陵汉军仅我一人?这样一来你便侥幸反守为攻?哼,大错特错!你仔细看看,要不了一时三刻,你手下的兵卒便也要成汉军了!”说着鼓起腮帮子,连吹三下响亮的口哨。哨声激越,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响声未落,但见城外树林里、草丛中、河沟下,突然冲出无数汉兵,眨眼间,汇聚成汹涌澎湃,呐喊着向城门下攻来。

见此场景,湖阳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发出微弱的命令:“放刀投降,快!”说着身子软绵绵地委顿下去,再站立不起来了。

刘秀兵不血刃进驻湖阳。紧跟着,刘演率本部汉兵,陈牧、廖湛率平林兵,王匡、王凤、朱鲔率新市兵进了湖阳。

义军不费一兵一卒攻取湖阳,刘稷功不可没。刘秀兴冲冲地来找大哥,给刘稷请功。刘演仔细听完经过,点头赞叹道:“刘稷贤弟一向性情急躁,不想竟然粗中有细,赚取湖阳。功不可没。为示褒奖,赐封将军。”

弟兄二人正在商议下一步的进军方案,忽然朱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惊叫道:“不好了,平林兵和新市兵跟咱们舂陵子弟兵打起来了。”

刘演、刘秀大吃一惊,慌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祐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么回事……”

原来义军进城之后,兵卒冲进各个官署,搜出许多金银珍宝,新市兵、平林兵、舂陵汉兵为分这些财宝,发生了争执。新市兵在绿林山,从背江背海贫瘠之地进入富饶的南阳郡,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宝。就是平林兵,虽说都是南阳人,但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从没摸过这么多的财物。至于舂陵兵,虽说是汉室宗族,但也是凡夫俗子,哪有见钱眼不开的。何况这次攻取湖阳,是刘稷功劳最大,汉兵理应多分一些财物。争执到最后,为争夺一箱赤色足金,舂陵汉兵与新市兵、平林兵打了起来。当然,大家都有所顾忌,没敢用兵刃,赤手相搏。舂陵子弟兵受过正规训练多少都有点武艺在身,新市兵、平林兵当然不是对手,吃了大亏。这一下,惹恼了新市兵渠帅朱鲔、王匡,立刻撺辍平林兵渠帅陈牧、廖湛,一起对付刘氏子弟。朱祐见势不妙,才忙着赶来通报。当然,他只说新市兵、平林兵刁蛮无理,却不说汉兵的任何不是。

刘演听了朱祐一面之词,怒形于色,骂道:“新市、平林毕竟贼寇出身,禀性难移。如此下去,怎能诛杀王莽,匡复汉室。”

刘秀忙捂住他的嘴道:“大哥身为汉军主帅,不可轻言新市平林兵过失。大敌当前,以和为贵,千万不能因此引起义军内部争斗。大哥暂且留在营中,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好了。”说完,他大步流星赶到出事地点。正在搏斗的舂陵子弟兵见他来到,慌忙退到一边,瞪着眼怒视着新市、平林兵。朱鲔、王匡、陈牧、廖湛手按刀柄,也退到一侧,冷眼旁观刘秀对事件的处理。

刘秀走到跟前,挨个扶起倒地的新市、平林兵卒,语带歉意道:“绿林军兄弟们,刘秀有错,约束部下不力,得罪诸位,刘秀在此赔礼了。”说完,深深地一鞠躬。

新市、平林兵见汉军主将给自己赔礼,心中很是羞愧,忙低头退到一边。刘秀走到子弟兵面前,温厚谦和的神色不见了,严正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众人,无比痛心地质问道:“你们是高祖子孙,汉室宗族。如今,王莽篡汉,宗庙被毁,天下尽失。试问天下有多少城池,多少金银财物都被强行霸占。你们怎么不去争、去抢?在这里与助我们起兵反莽的穷兄弟争夺,不觉得羞耻,愧对祖宗么?”

刘氏子弟被训斥得羞愧交加,低头不语。一声不响地把那箱赤金和所有财物送到新市、平林兵的面前。

人怕敬,狗怕横。满腹怨气的新市、平林兵将士都被刘秀宽厚大度深深感动,纷纷揖首请罪,道:“愿听刘三将军差遣!”

刘秀的做法,使朱鲔、王匡、陈牧、廖湛大为意外。朱鲔羞愧地道:“刘三将军雍容大度,君子之风,令朱某汗颜。”

刘秀平静地一笑道:“三家合兵,就是一家,何分彼此?宗族失礼,理应约束。朱帅切莫在意。柱天都部正欲兵进棘阳,请诸位英雄一同商议军情。”

众人入帐,参议军情。刘演见前嫌尽释,放下心来,道:“棘阳城小,守兵不足千人。我军宜速战速决,威逼宛城。诸位英雄以为如何?”

平林、新市渠帅都赞同刘演的意见。朱鲔为挽回新市兵的面子,主动请战,道:“合兵以来,汉兵战长聚,取湖阳,连战皆捷。我新市兵却寸功未立,很是羞愧。棘阳就交给我新市兵来攻。”

刘演和众渠帅点头同意。朱鲔于是尽发新市兵,向棘阳压来。棘阳守将岑彭,登上城头,率城中所有新军,严阵以待。新市兵勇猛顽强,奋力攻战,但都被岑彭一次次打退。激战半日,新市兵仍围在城下打转,进不得半步。

朱鲔大怒,亲自带一支敢死队,搭起云梯攀援而上。可是,城头上突然射出一排火箭,云梯被烧着,吓得他赶紧跳到地下。这时攻城的士兵又一次被城上的擂木、沸汁击退。

刘演、王匡、陈牧、廖湛等义军首领亲临城下观战。见天色已晚,刘演道:“棘阳城小兵少,想不到竟如此难以攻取,请招回朱渠帅,另谋良策。”

朱鲔无功而返,满面羞愧。刘演安慰道:“新市兵将士打仗不是不勇猛。可是棘阳守将岑彭不但熟知兵法,擅长攻守,而且,为官清正,爱兵如子。城中军民同仇敌忾,朱帅无功而返自在情理之中。现在大家聚在一起,共同商议是否有破城妙计。”朱鲔心中稍安,坐回原位。义军将帅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但商议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攻城计策。这时,汉军末座站起一人来,大声道:“柱天都部,各位渠帅,在下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刘演举目一看,是大妹夫棘阳人田牧。田牧跟随舂陵起兵,夫人刘黄为侍奉公婆,在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之后,回到棘阳家中,现在不知情况如何。

王匡、王凤看了田牧一眼,含笑道:“田将军有何锦囊妙计,尽管说来。”

田牧揖首道:“在下是棘阳人,城中宗族、故旧很多。在下想连夜潜入城中,招集家族、故旧,突袭城门,放大军入城。棘阳便为我所有。”

王凤、王匡大喜道:“这倒是一条妙计,可以一试。只是田将军单身入城,多有危险。”

田牧道:“谢两位渠帅牵挂。不过,行军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请渠帅放心,田牧自有应对之计。”

刘演也表示同意。田牧换上夜行衣,带上飞抓、兵刃告别众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朱鲔率新市兵,马衔枚,人蹑足,悄无声息地赶到城下,埋伏起来,眼睁睁地望着棘阳南城门。

天近丑时,城上果然发出火光信号,紧跟着,城门大开,朱鲔一马当先,冲进城去。新市兵紧跟着冲了进去。

棘阳城内,守城的新军见义军突然从天而降,吓得到处逃窜。朱鲔会合田牧族众往棘阳衙署杀来。

岑彭从梦中惊醒,望见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阵阵,知道大势已去。所幸妻个都在宛城,他赶紧上马托刀,从北门杀出一条血路,逃命而去。

旭日东升,义军大队人马进入棘阳,刘演和诸位渠帅聚在一起,计议为田牧族众和立功的新市兵将士论功行赏。正在热闹之时,又有喜讯传来,叔父刘良料理完樊夫人丧事,率领族众与新野阴识一起来追汉军。

刘演、刘秀率家族亲往城门口迎接刘良和阴识。刘秀看见阴识,自然想起心爱的阴丽华,新野一别数年,丽华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像他想她一样想念自己。多少个不眠之夜,刘秀都在默默地思念着新野的情人,有时竟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刻飞到阴丽华身边,向她求婚,娶她把她接到军中。可是,军务繁忙,生死难料。何况,自己这个将军的头衔还是自封的,距离复兴汉室还很遥远。不符合丽华择婿的誓言。

心有千千结的刘秀不便向阴识问起阴丽华的情形,只得殷勤地招待这位未来的郎舅。

义军进战皆捷,军威大振,士气高昂。刘演与诸位渠帅商议,决定乘胜进兵,威逼宛城。大军稍作休整,便倾营而出。旌旗招展,浩浩荡荡,义军斗志高昂地向宛城急进。

冬至刚过,长安显得格外寒冷,但是人们的心里比天气还要冷十分。天下纷乱,灾害频频。往日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不见了。大白天街上冷冷清清,少的可怜的行人也是匆匆而过,生怕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便会有灾难突然降临。两旁的店铺生意冷清,店主无精打采地打着盹儿。

但是,作为新朝的京师,长安总有它的热闹之处。未央宫外,彩旗飘扬,鼓乐齐鸣,排列整齐的御林军,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前殿。不,是王路堂,新朝皇帝登基后,改前殿为王路堂。居住在皇宫周围的百姓耳听鼓乐之声,站在窗口前向皇宫方向张望。

未央宫今天来了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王莽一向痛恨匈奴反复无常,骚扰边郡,不惜耗去大量军资,派遣重兵多次进击,都没多大成效。痛恨匈奴深切的新皇陛下为什么突然如此礼遇匈奴使者?不仅寻常百姓不明白,连前往官门迎接须卜当的大司马严尤和和亲侯王歙也不解其意。

严尤年逾三十,官至大司马,可见深得王莽宠爱。但此时的他毫无矜持之意,脸上却带着忧虑之情。他刚从进击匈奴的前线归来,便被王莽派来迎接自己战场上的敌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一身胡服装首领装扮,可是,相貌言谈举止与中原汉人一般无二。他是王昭君的儿子。汉元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朝汉到长安请求和亲,元帝为平定边患,以宫人王嫱(字昭君)为义女嫁给单于为妻。汉匈从此四十年没有发生战争冲突。

严尤、王歙率众官亲自来到宫门外,须卜当正等候在那儿,望见新朝皇帝的隆重之礼,心生感激之情,忙面带谦卑之意,趋步迎上。

严尤望见匈奴来使是须卜当,心中对匈奴的仇恨稍解。因为须卜当在匈奴右部,也许他的身上流淌着汉人血液的缘故,匈奴右部从不侵扰新朝边郡,还常把匈奴单于的消息通报中原。严尤对匈奴作战的胜利就得到过他的帮助,此时相见,自然心存感激。何况,人家又是皇上的座上客呢。严尤疾步上前,用胡人礼节向须卜当施礼道:“欢迎右骨都侯驾临我朝,严某奉陛下之旨,特来迎接尊驾!”

和亲侯王歙是王昭君的侄儿,与须卜当是姑舅表兄弟。便施礼笑道:“右骨都侯贤弟,我天朝陛下正等着你呢,请随我们进去吧!”

须卜当以胡人最尊敬的礼仪向两位新朝官员致以谢意,谦卑地道:“卑远小使,仰慕天朝,特来谨见。今受天朝如此礼遇,真是感激不尽。”

严尤跟匈奴人打交道多年,素知匈奴人粗犷剽悍的性格,像须卜当这样柔顺知礼的匈奴人,还没有见过。便和王歙来前引路,三人趋步走进宫门。

王路堂内,王莽衮衣旒冕,端坐正中,宫娥、黄门执屏扇仪仗身后侍立。须卜当由小黄门引领来到丹墀之下,按中原礼节行三跪九叩首之礼。

“卑使叩见大新皇帝万岁!万万岁!”王莽哈哈大笑,道:“匈奴小帮,如今也承认我大新天朝,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呢!”

新朝始建国元年,王莽派遣使者赴匈奴通报其受命代汉文状,改换“汉匈奴单于玺”为“新匈奴单于章”。可是匈奴单于对改“玺”为“章”,去“汉”加“新”表示不满。并趁机寻衅,派兵侵扰新朝边郡,挑起战争。王莽为宣扬国威,多次遣心腹之将率兵抗击。可是匈奴骑兵飘忽不定反复无常,新军将士进攻,收效不大。而二十万兵马陈兵边郡,耗费大量粮饷、军资,使边地百姓不堪忍受,纷纷逃亡。而且,匈奴单于生性狡诈,多次明里与新朝和好,接受朝廷册封,暗里依旧骚扰如故。王莽故有此言。

须卜当一听皇上提起以往,慌忙诚惶诚恐地道:“偏卑小邦,归降中原,为的是企求大国的呵护和恩赐,一向不在意天朝是汉还是新。今陛下对卑使礼遇如此之高,匈奴何敢不敬新朝!卑使此来,就是向陛下奉献薄礼,以表敝邦对新朝陛下的仰慕之意。”

王莽不经意地一笑道:“你们的心意,朕最清楚。来人,礼物照单全收。尊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就在京师多呆几日,一来歇息,二来也可领略一下中原风情。”

须卜当忙谢道:“陛下天恩盛情,卑使感恩不尽。可是卑使还要赶回去回复我邦单于,实在不敢在长安逗留日久。”

王莽面色一沉:“怎么?朕的一片心意你也敢不领情。尊使与天朝有姻亲血缘,不同于匈奴人,来中原贪图几日天朝风俗人情,也在情理之中。你家单于大王好不通人情。来人,送尊使回驿馆歇息,好生招待。”

须卜当不敢多言,只好跟着司仪黄门退出王路堂。

须卜当刚出宫门,严尤便上前奏道:“陛下,匈奴生于北方苦寒之地,向来羡慕中原温暖之乡。况且,追逐水草是游牧部落生死攸关的事。因而,匈奴历代单于都不断南侵。此次匈奴遣使议和,只不过是一时受创,迷惑天朝的计谋而已。一但有机可趁便会对我边郡抢掠如故。陛下千万不可轻信须卜当之言。”,王莽哈哈一笑道:“朕何尝不知道匈奴的刁悍。几代单于都反复无常,明好暗坏,朕恨之入骨,当然不会轻信须卜当的求和之言。不过,朕有一计,我朝可直接派兵威慑匈奴,另立须卜当为匈奴单子,帮其新建王廷。须卜当为汉昭仪(王昭君)之后,与中原有血缘之亲。从此,匈奴再不会侵扰我边郡。”

皇上一言甫出,阶下群臣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对匈奴切齿痛恨的天子如此礼遇敌国来使,原来另有所图。五威将军王骏立刻出班奏道:“陛下英明神武,有此一劳永逸之计,我边庭可永保无扰也。”

群臣也齐声赞道:“陛下圣明!”

王莽的主意确实是一条妙计。可是,真的能如愿实施吗?与匈奴打过多年交道的大司马严尤头脑里非常清楚,便问道:“请问陛下,我朝如何树立须卜当做匈奴单于,如何帮助他新建王廷?”

王莽满怀期望地道:“这就要仰仗大司马之力了。大司马英武盖世,只需率边庭将士横扫匈奴诸部,强迫他们另立须卜当做单于便是。”

“怎么?陛下之意,还要对匈奴用兵?”

“匈奴刁钻强悍,不施以兵威,何以服他?”

“陛下,”严尤言辞有些愤激,“臣在军中,最清楚边郡实情。我十二部将士久屯边地,寻找不到匈奴主力决战,已是疲劳不堪。如今,攻伐匈奴有五难:一是战线太长,一年的时间兵卒都不能集合完毕;二是运输困难,边郡粮饷无法自给,靠内地转运,困难重重,无济于事;三是内耗过重,人畜共备二百斛粮,不够百日用度;四是胡地寒冷,疾疫传染而饮水困难;五是辎重自随,不能机动追赶。尤其严重的是,边郡百姓不堪重负,家破人亡,很多人铤而走险,到处抢劫,有时,数千人结伙,形成乱民。陛下圣德不能宣扬,百姓对朝廷日益怨恨。”

“够了!”王莽打断严尤的话,怒气冲天道:“边郡情形朕当然清楚。正因为事态严重,朕才朝思暮想,用此良计。大司马只需再奋起一击,扶立须卜当做单于,我边郡可永保安宁。”

严尤见天子震怒,当然害怕。但却不愿顺随圣意,只得谦卑地道:“臣下无能,枉受陛下恩宠,不能极效圣恩。企请陛下另选贤能之将领兵进击。”

王莽更加气恼,斥道:“严尤,你在要挟朕?你以为朕离了你再无贤能之将吗?”

“不,陛下,臣岂敢要挟天子。只是臣明知将会损兵折将,徒糜粮饷,劳而无功。不如及早请陛下降罪于臣一人,以免朝廷遭受更大的损失。恕臣直言,陛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进击匈奴,而是山东赤眉南方绿林乱贼。盗贼不除,国无安宁,何以攘匈奴,安边郡?”

王莽再也不能容忍他如此目无君主,一拍御案,吼道:“来人,把这个不畏天威,不听诏命的狂妄之徒给朕……关入天牢!”

他本想说“给朕拉出宫门,斩首示众。”可是话到嘴边又改变了。毕竟是自己多年的心腹之臣,哪能说杀就杀。

天子谕旨已出,门外的御林军侍卫立刻冲进殿来,严尤不等他们动手,忙又给王莽磕了个头,转身随着御林军退出殿外。今天的这个结果,他应该很满意,皇帝还算对自己有情面,没在盛怒之下杀人,实在难得。

严尤被押下去了。可是,王莽的心绪被他搅得一团糟。刚才踌躇满志的天子不见了,他心情烦乱地在殿前走来走去,像是对臣下,又像是自言自语。

“朕即位之初,就立誓要治理出一个极盛之世出来。为此朕颁布王田令、推行保护奴婢的仁政。可是朕的这些仁政为什么在执行中变了味,走了调,你们身为朕的臣子,不思报效君恩,为朕分忧。却为了一己之私欲,不惜贪赃枉法,陷朕于不义。如今,天下纷乱,盗贼并起,难道不是你们的罪过吗?”

阶前群臣吓得匍伏跪地,冷汗直冒,口不敢言。但心里谁也不服气。朝臣禁律特多,而且前后抵触。王莽的旨意也常常朝令夕改,使得官员们在执行中无所适从。当保住官位,很多人每天只是揣摩圣意,不做实事。整个官僚机构的运作效率可见一斑。

极善揣摩王莽心意的臣子赶紧想办法把皇上从烦恼中解脱出来,将军王骏自告奋勇出班奏道:“陛下的千古妙计,若是弃而不用,岂不可惜,臣愿请旨带兵进击匈奴,扶立须卜当做单于。只要边郡安定,陛下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赤眉、绿林这些盗贼了。”

王莽果然转忧为喜道:

“将军忠勇之心可嘉。可是,严尤所言进击匈奴有五难,也并非虚言。朕也担,心,一旦失利……”

王莽话音未落,国将哀章出班奏道:“陛下不心担心,臣府中收养一个名叫翎翅子的人,此人可像鸟一样飞翔,一日千里,侦察敌情,易如反掌,若是留在军中,破匈奴不费吹灰之力。”

王莽大喜:“真有此人?当年西伯侯姬昌有义子雷震子相助,成就一番帝业。如今朕要是有翎翅子相助,何愁新朝江山不永固。可是,这翎翅子是否真的会飞,朕要亲眼看了才相信。如果真的能飞翔,朕就收他做义子。”哀章道:“陛下如果想看,臣就命人到府里去请翎翅子进宫,当众表演飞翔之术。”“好,众卿就随朕移驾未央宫,观看翎翅子的飞翔之术。”听说有人表演飞翔之术,整个皇宫热闹起来了。后宫里妃嫔、宫女黄门也一起涌出房门,聚集到未央宫沧池边上观看。王莽和史皇后坐在群臣当中拭目以待。

时辰不大,哀章引领一个身长不足两尺的小人来,那小人不但身材短小,而且双臂上插满大鸟的羽毛,俨如双翅,头身也附着羽毛。不用问,小人准是翎翅子无疑。

哀章上前,给王莽施礼:“陛下,他就是翎翅子。”翎翅子虽然身材短小,头脑却是正常,忙给皇帝磕头,细声细气地道:“小人翎翅子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愿陛下和娘娘万福金安。”王莽还没开口,史皇后抢先笑道:“瞧这孩子,人生得小,嘴巴倒挺乖巧,来人,先赏十两黄金。”“谢娘娘!”哀章笑道:“娘娘千岁,您弄错了。翎翅子是年近四十岁的人了,不是小孩子。”王莽道:“不管他是不是小孩子,只要真能飞翔,朕就收他做义子。将来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也少不得荣华富贵。”

翎翅子为有这么个露脸的机会高兴,忙又给王莽和史皇后磕了个头,起身向沧池走去。沧池正中是高耸的渐台,居高临下,可俯瞰宫中一切。翎翅子沿着曲廊走到渐台下,再顺着台阶轻快地攀上渐台。史皇后第一个耐不住性子道:“他不是会飞吗,为啥不飞上去,跟寻常人一样爬上去,真是没劲!”

哀章从旁道:“皇后别着急,翎翅子一定会飞起来了的。”

人群中也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大家对翎翅子的飞翔之术都有些怀疑。这时,翎翅子站在高高的渐台之上,扫视下面的人群,张开双翅,突然纵身一跃,身子果然如大鸟一样飞腾起来,先是飞过沧池水面,接着掠过人群,方在未央宫门前稳稳落下。整整飞行了一百多步远。

王莽一看,翎翅子哪有什么神力,不过凭借身材轻巧和机巧而已,用在军中实战也不会起多大作用,便对哀章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可一日千里的飞人?”

哀章看着王莽脸色,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跪地回禀道:“臣该死,轻信翎翅日行千里的狂言,请陛下治罪!”

“哼!”王莽扭过脸去不愿意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