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军攻围之后,百姓们感到安全了,纷纷去拜谢袁崇焕与满桂的救命之恩。二十七日早晨,后金兵大队人马聚集在城外大平原。袁崇焕派遣使者,表达了自己的情义,说:
“老将横行天数十载,从来没有败过,如今却败在你的手下,恐怕是天意吧。”
努尔哈赤当时已经有伤在身,于是就回送礼物,表示日后再战。
所谓“约期再战”,只是掩饰面子的话。努尔哈赤根本不敢再攻宁远城。
宁远之战,后金汗努尔哈赤虽然在觉华获小胜,并以此安慰诸臣、安慰官兵。但就总体而言,就战略而论,历史的结论是:努尔哈赤兵败宁远。
明朝与后金的宁远之战,以明朝的胜利和后金的失败而结束。
传来宁远捷报,京师空巷相庆。
宁远之捷是明朝从抚顺失陷以来的第一个胜仗,也是自“辽左发难,各城望风奔溃,八年来贼始一挫”的一仗。
明天启帝指称:
“此七八年来所绝无,深足为封疆吐气。”
与明相反,努尔哈赤原来用兵攻宁远城,是想夺取山海关,不料败在袁崇焕手下。
袁崇焕指挥这个战役很有儒将风度。坐在城头敌楼中督战,打了胜仗之后,派使者送礼物给努尔哈赤,颇有《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与周瑜羽扇纶巾、谈笑用兵的气派;也似南朝梁朝大将韦睿临阵时轻袍缓带,乘车坐椅,手持竹如意指挥军队。韦睿身子瘦弱,但战无不胜,敌军畏之如虎,称为“韦虎”。不过到了当真危急之时,袁崇焕也不能再扮儒将了,只得以“蛮子”姿态来死拼。
袁崇焕初历战阵,便打败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在宁远遭到用兵四十余年来最严重的惨败。对于军事统帅,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指挥失败。努尔哈赤兵败后对诸贝勒说道:
“我自二十五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什么单是宁远一城就打不下来?”
无奈的诘问,饱含了一个久经沙场的“战神”的无尽的悲哀。
望着努尔哈赤显见苍老的面容,众贝勒及大臣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因为,他们也有些怀疑:难道一向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著称的“战神”已经……
天命六年(1621年)正月,努尔哈赤精心策划,召开了“内阁”会议。他召集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讬等长侄长孙,对天焚香发誓说道:
“蒙天父地母垂佑,吾与强敌争衡,将辉发、乌拉、哈达、叶赫,同一音语者,俱为我有。征敌国大明,得其抚顺、清河、开原、铁岭等城,又破其四路大兵,皆天地之默助也。今祷上下神祇: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遽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惧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似此者,天地佑之,俾子孙百世延长。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祇,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努尔哈赤渴望苍天中的冥冥神力,能护佑他的子孙永远相安无事,企图依靠对神祇的誓言,杜绝同室相残的血迹,求得天地祖宗的宽恕。
然而,又有谁会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呢?努尔哈赤迁都沈阳后,为了加强汗权,不惜将骨肉残杀在血泊之中。
首先是与其胞弟舒尔哈齐的权力之争。
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初,舒尔哈齐处于他的副手地位。舒尔哈齐曾多次以建州卫都督等身份进京“朝贡”,这在他兄弟五人中,除他的长兄努尔哈赤外,是绝无仅有的。
舒尔哈齐地位显贵,与其兄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如申忠一到费阿拉所绘建州首领住家图录仅二幅,即《木栅内奴酋家图》、《外城内小酋家图》。他所见舒尔哈齐“体胖壮大,面白而方,耳穿银环,服色与其兄一样”。比申忠一先一月到费阿拉的朝鲜通事河边国,分别受到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接见与赏宴。这表明,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曾经是主副配合、相辅相成的。
但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之间的矛盾,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已见端倪。申忠一见舒尔哈齐家里的“凡百器兵,不及其兄远矣”。舒尔哈齐也向申忠一力言:
“日后你佥使若有送礼,则不可高下于我兄弟。”这表露出舒尔哈齐对已经获得的权位和财货的不满。
万历二十七年,建州女真兵征哈达时,努尔哈赤在哈达城下当众多军兵怒斥舒尔哈齐。舒尔哈齐怀恨在心,两人之间裂痕加深。
万历三十五年,努尔哈赤以舒尔哈齐在乌碍岩之役作战不力,命将他的两名将领常书、纳奇布论死。后来,舒尔哈齐为二将求情。这才将他们免死。但罚常书百两银子,夺纳奇布所属牛录。自此,努尔哈赤“不遣舒尔哈齐将兵”,削夺了他的兵权。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舒尔哈齐被夺取兵权后,郁闷不乐,常常口出怨言,认为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接着就移居黑扯木。努尔哈赤马上命收回舒尔哈齐贝勒的财产和阿哈,杀了他的儿子阿布什,又将他的部将武尔坤吊在树上,以火烧死。
万历三十九年八月十九日,舒尔哈齐贝勒幽死。据明人黄石斋《建夷考》载:
“酋疑弟二心,佯营壮第一区,落成置酒,招弟饮会,入于寝室,锒铛之,注铁键其户,仅容二穴,通饮食,出便溺。弟有二名裨,以勇闻。酋恨其佐弟,假弟令召入宅,腰斩之。”
努尔哈赤为强化汗权,不惜幽杀胞弟,当然是为他的帝业服务的,这与他晚年渴望子孙相安,“俱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是不相矛盾的。他渴望子孙相安,为的是让他们能齐心协力,来保他所创下的帝业。至于说努尔哈赤焚香设誓有无爱惜子孙,不忍他们骨肉相残之意,这恐怕年老之人是更容易理解他的。
人都说“人老惜子”,莫非这位当年为强化汗权宁杀爱子的努尔哈赤垂暮之年也有此意?据为他作传的人说:努尔哈赤年事已高,不愿子孙骨肉相残,要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努尔哈赤嗣子褚英,乃佟佳氏所生。他在万历二十六年率兵征安楚拉库路,被赐号洪巴图鲁;万历三十五年,在乌碣岭之战中立功,被赐号阿尔哈图土门;万历三十六年,偕贝勒阿敏等攻乌拉,克宛罕山城。旋因居长,又屡有军功,被努尔哈赤授命执掌国政。
褚英柄权后,因年纪轻,资历浅,心胸褊狭,操切过急,受到“四贝勒”、“五大臣”的反对。“四贝勒”即努尔哈赤爱如心肝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他们各为旗主贝勒,握军队,拥权势,厚财帛,领部民,建州又无立嫡为长的历史传统,所以,他们都不满褚英当嗣子、主国政的地位。他们上告长兄褚英。“五大臣”即努尔哈赤所信用恩养、同甘共苦的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理、安费扬古。他们早年追随努尔哈赤,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当克图伦时褚英尚在襁褓之中,所以,他们自然也不满褚英专军机、裁政事的地位。他们首告嗣储褚英,似有贰心之嫌,于是,也力求与“四贝勒”联合。
努尔哈赤嗣子褚英对这些建州的柱石和元勋缺乏谦恭之态,想趁父汗在边时逐渐削夺他们的财势和权力,以便巩固储位。这促使“四贝勒”与“五大臣”采取内外夹击的策略,共同对付褚英。褚英陷于孤立。“四贝勒”和“五大臣”经过密议之后,联合向努尔哈赤告发褚英。努尔哈赤让他们每人写一份文书呈送。他们各写文书,联合控告褚英的罪状是:
一、使“四贝勒”和“五大臣”彼此不和睦;
二、声称要索取诸弟的财物、马匹;
三、曾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
努尔哈赤在权衡长子褚英与“四贝勒”、“五大臣”两方面的力量对比之后,断然疏褚英。尔后,两次耀兵乌拉,努尔哈赤都没有派褚英出征,让他留居家中。“禇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乃坐诅咒”之罪。万历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被幽禁在高墙之内。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努尔哈赤下令将褚英处死,当时,褚英年仅三十六岁。
努尔哈赤亲诛爱子,其行为可谓狠矣。但是,若不杀褚英,后金汗权力又当如何呢?后金大汗虽说有亲子之情,但他的创业之心是更甚于此。就像地球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人而停止转动一样,后金统治集团内部残酷的政治斗争,也没有因努尔哈赤率领众子侄等对神祇焚香设誓而自行消失。同样,“怀礼义之心”的诸王贝勒,对于觊觎汗位者,也必不能“化导其愚顽”。在后金统治集团中,有汗位,就有激烈的争夺;有争夺,就有酷虐的斗争。满洲这种为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的宫廷斗争史,后来一再重演。也许,努尔哈赤若看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以为这是他开的先河,是上天对他子孙的惩罚罢。也许,努尔哈赤根本不做如是想,但不论如何,后金统治集团内部是一直没能彼此相安的,他们当年在努尔哈赤面前的焚香设誓早随那一缕香烟化为乌有,不留痕迹了。
褚英被处死之后,后金的“建储”之争更为剧烈。这主要在四大贝勒的代善和皇太极之间,他们进行明争暗斗,于是,努尔哈赤为了第一个“梦”的实现,接着又编织了第二个“梦”——改革政体。
有书记载:
“天命年间,四大贝勒各拥重兵,觊觎大位。顾阿敏为太祖侄,莽古尔泰之母则得罪太祖,故以代善与太宗最为有望。当开国之初,削平诸部、夺取辽沈,二王功最高。”
代善与皇太极,以序齿言,代善居长,皇太极应在弟行;以才德言,代善宽厚得众心,皇太极则威厉令人畏惮;以武力言,代善独拥二旗,为皇太极独掌一旗所不及。努尔哈赤自然决定让代善继褚英执掌国政。代善因被赐号古英巴图鲁,努尔哈赤死后,必定是代善继其位。努尔哈赤曾说过:
“俟我百年之后,我的诸幼子和大福晋交给大阿哥收养。”
大阿哥,即大贝勒代善,大福晋是努尔哈赤的大妃乌拉纳拉氏阿巴亥。
努尔哈赤将爱妃和诸幼子托付给代善,即预定代善日后袭受汗位。代善性宽柔、孚众望,军功多、权势大,自协助父汗主持国政后,凡是努尔哈赤不在的时候,一些重大军机便先报告他。然而,随着代善的权位日重,他同父汗及皇太极的矛盾便也日趋激化。
代善同努尔哈赤、皇太极之间的矛盾,以德因泽的告讦而爆发。
万历四十八年即天命五年三月,小福晋秦泰向后金汗告发:
“大福晋两次备佳肴送给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一次备佳肴送给四贝勒,四贝勒受而未食。大福晋一天两三次派人去大贝勒家,大约商议要事。大福晋有两三次在深夜出官院。”
听到告发后,努尔哈赤派扈尔汉、额尔德尼、雅逊和莽阿图四大臣去调查,后查明告发属实。而诸贝勒大臣在大汗家里宴会、集议国事时,大福晋饰金佩珠、锦缎妆扮,倾视大贝勒。诸贝勒大臣虽然内心不满,却因惧怕大贝勒和大福晋而不敢告发。努尔哈赤对大贝勒同大福晋的暧昧关系极为愤慨,但他既不愿加罪于儿子,又不愿家丑外扬,便借口大福晋窃藏金帛,勒令离弃。小福晋秦泰因告讦有功,被升为与努尔哈赤同桌共食。有人说,秦泰之谋出自皇太极。皇太极借大贝勒与大福晋的隐私,施一箭双雕之计,既使大福晋被弃,又使大贝勒声名狼藉,并离间了努尔哈赤与代善的父子情,为他后来夺取汗位准备了重要条件。
后金汗努尔哈赤年事已高,选立嗣君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破产。这促使他试图废除立储旧制,改革后金政体,实行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这也就是努尔哈赤晚年编织的第二个“梦”。但,正如他的第一个“梦”没能实现一样,谁能想到他的第二个“梦”会不会破灭呢?而当时的努尔哈赤正处于晚年的多“梦”时节,他一心一意地勾画着他的帝业的第二步宏伟蓝图,他虔诚地信仰那个当年救他逃脱李总兵追兵的上天,他相信上天让他的脚上长七颗红痣,就是让他来做后金大汗,开辟万世基业的。所以,他毫不怀疑上天为子孙后代设计的治国方针是千真万确的,那么,他的帝业、江山也会是固若金汤、万古不灭的。其实,我们不论他的方针是否正确,单就他那些个聪明伶俐的儿孙后代来看,就很轻易地能判断出他的梦究竟是否能实现。我们且绕过这位用心良苦的后金汗努尔哈赤,暂让他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得意欣慰一番吧。
努尔哈赤为使其汗权具有稳定性和延续性,解决择立汗位继任者的难题,试图将他初设的君言集权制改革为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体制。
努尔哈赤的八大贝勒共治国政制,是同八旗制度密切相联的。
在经济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庞大的政治集团,旗主贝勒又都是本旗最大的财富拥有者。当时的习俗是:有人必八家合养之,土地必八家分据之。努尔哈赤告诫子孙们:
“预定八家,但得一物,八家均分公用,毋得分外私取。”每次兵马出征所获,按照八旗,依军功大小进行分配。其中,各旗的旗主贝勒,在该旗中是金帛、牲畜、房田和人口的最大占有者。如大贝勒代善为正红旗的旗主贝勒,他早在万历四十一年,就占有诸申五千户,牲畜八百群,白银一万两,敕书八十道(诸申,是早期满族内部的一个阶层。地位在贝勒即贵族以下,阿哈即奴仆以上)。八旗军进入辽沈地区之后,旗主贝勒占有的财富更急剧地膨胀。八旗的旗主贝勒既为该旗的最大财富拥有者,他必然要求在政权机关中,有与其财富相关的政治权力。
在政治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集团,旗主贝勒都是本旗最大的封建主,各旗的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和牛录额真,领有部众,分割属民,等级等格,名分有定。旗主贝勒即是该旗的最高行政长官。从后来盛京大政殿与十五亭的建筑形式,可以反映出后金汗之下,八旗的旗主贝勒所具有的特殊政治地位。旗主贝勒既为该旗大小封建主的总代表,他必然会要求在后金政权机关中,分享相应的决策权力,参与国事。
在军事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旗主贝勒又都是本旗的军事统帅。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遗甲”起兵,连年征战,南北驰突,占领辽沈,建立后金,主要是靠军事胜利发展起来的。后金对外掠夺,对内镇压,都需要有一支精锐的军队。后金努尔哈赤汗倚恃铁骑劲旅,吞并诸部,攻城略地,掳掠金帛,俘获人畜,因而,八旗军队成为后金统治的八根支柱。所以,旗主贝勒在后金统治机构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旗主贝勒既为该旗的主帅,他必然要求在后金政权机关中,握有与本旗军事实力相应的执政权力。
由此可见,旗主贝勒在后金政权机构中的权力,是按其经济、社会和军事的实力来分配的。努尔哈赤有鉴于此,又以嗣子褚英、代善为教训,决定实行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
明天启二年、后金天命七年三月初三日,后金汗努尔哈赤发布实行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汗谕》:
“众贝勒问汗日:‘基业,天所予也,何以宁辑?休命,天所赐也,何以凝承?’上日:‘继朕而嗣大位者,毋令强梁有力者为也。以若人为君,惧其尚力自恣,获罪于天也。且一人纵有知识,终不及众人谋。今命尔八子,为八和硕贝勒,同心谋国,庶几无失。尔八和硕贝勒内,择其能受谏而有德者,嗣朕登大位。若不能受谏,所行非善,更择善者立焉。择立之时,若不乐从众意,指然变色,岂遂使不贤之人,任其所为也!至于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或一人心有所得,言之有益于国,七八益共赞成之。如己既无才,又不能赞成人善,而缄默坐视者,即当易此贝勒,更于子弟中择贤者为之。易置之时,若不采从众议,指然变色,岂遂使不贤之人,任其所为耶!若八和硕贝勒中,或以他事出,告于众,勿私往。若入而见君,勿一、二人见,其众人毕集,同谋议以治国政。务期斥奸佞,举忠直同也。”’
这八大贝勒,或称八王,又称八和硕贝勒,和硕贝勒也称旗王贝勒。努尔哈赤颁布八和硕贝勒共治政谕,改革政体,旨在提高八和硕贝勒的地位,限制继嗣新汗的权力,以维护后金政权的长治久安。通过这次政体改革,努尔哈赤使后金政权掌握在八和硕贝勒手中,八和硕贝勒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如:第一,推举新汗。努尔哈赤身后新汗的即位,在“八和硕贝勒内,择其能受谏而有德者,嗣朕登大位”。八和硕贝勒握有拥立新汗的大权。新汗既不由先汗指定,也不是自封,而是为八和硕贝勒议后共同推举。新汗既被八和硕贝勒共同推举,即位之后便不能独揽后金大权,其权力受到很大的限制。
第二,“并肩共坐。”新汗与八和硕贝勒并肩共坐一处,同受国人朝拜。新汗在正月,一拜堂子,再拜神祇,三拜叔兄。随后升御座,与八和硕贝勒并肩一处共坐,共受诸臣叩拜。这项朝议规定,将八和硕贝勒位列堂子、神祇之次,而居于新汗之上;在接受群臣朝拜时,新汗和八和硕贝勒处于平等的地位。从而在礼仪上给新汗以严格的限制。
第三,共议国事。“一人纵有知识,终不及众人之谋”,因命八和硕贝勒“同心谋图,庶几无失”。努尔哈赤规定在会议军国大政时,新汗要与八和硕贝勒共同商议,集体裁决,新汗与八和硕贝勒之中,任意一人都不能独裁军政大事。这样,就使八和硕贝勒共同操持后金军国大事的最高决策权,从而限制新汗恣肆妄为,独断专行。
第四,“八分”分配。就是后金军猎获的金帛、牲畜等,归八和硕贝勒共有,按“八合”即八旗进行分配。这既为着八家因财富分配不均而祸起萧墙,更为着防止新汗一人垄断财货。这项规定使诸和硕贝勒与新王在经济上享有同等权力,从而对新汗的经济权力加以限制。
第五,任贤退奸。努尔哈赤规定,八和硕贝勒要“斥奸佞,举忠直”。凡牛录额真以上的官员,其作用、奖惩、升迁、贬斥,都由八和硕贝勒会议共同决定,而不由新汗一人专决。这样,新汗丧失了任免官吏的权力,而人事大权掌握在八和硕贝勒手中。第六,断理诉讼。努尔哈赤规定,后金审理诉讼的程序分为三级:理事官初审,诸大臣复审,最后由八和硕贝勒断定所拟定之罪。新汗操生死予夺之权受到限制,八和硕贝勒掌握最高司法权。
第七,禁止私议。努尔哈赤规定,八和硕贝勒如果有他事告于众,不要私自去;如果要进朝见驾,不要一两个人去,而必须是大伙聚齐了,共同去见驾商议国家大事。不许八和硕贝勒私自在家中议论国政,也不许新汗同八和硕贝勒之中某人和大贝勒单独密议,以防奸谋。军国大事需要庙堂聚集谋商,共同议决。
第八,废黜新汗。八和硕贝勒如果认为所拥立的新汗,不能接受进谏,行为又常常不妥,那么就有权罢免,另行择立。
后金汗努尔哈赤经过无数个愁绪满怀的不眠之夜,终于完成了这个改革后金政体的梦。他实行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使八和硕贝勒拥有国君立废、军政议决、司法诉讼、官吏任免等重大权力,由八和硕贝勒组成的贵族会议,成为后金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努尔哈赤几经琢磨,终于做出了这一伟大的创举,他试图通过实行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制,在新汗嗣位之后,改革君主专制,实行贵族共治,这在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史中,是一次可贵的尝试。
然而,后金汗努尔哈赤的这一美梦又是多么荒唐!他试图用八王共治的一纸诏书来阻止诸子势同水火的储位之争,其用意是何等善良!可惜,后金努尔哈赤汗的八旗均分的原则和八王共治的政体,只在皇太极登基以前,曾对诸子相争起过一定的阻止作用,而一旦皇太极登基,这一切又同第一个“梦”一样,成肥皂泡散去了。
难道,这又是历史在捉弄身怀大志的后金汗努尔哈赤吗?其实,历史是不会随便捉弄人的。如果努尔哈赤真料事如神,能妥善安排后事的话,他的美梦至少是不会那么早地破灭的。之所以那么早就美梦破灭,说出来恐怕令后金汗王痛心,因为他百般琢磨、反复研究的政体改革,其实是有着很大的局限性的。也难怪他片面、局限,世事变化莫测,人心复杂难料,有谁会对未来料事如神呢?说到底,努尔哈赤还是被历史捉弄了一回。
这一次改革仅局限在调整后金统治集团内部新汗与八和硕贝勒之间的关系上。八和硕贝勒是后金汗下最大的女真贵族,后金的统治权实际上掌握在几个大贵族,主要是四大贝勒手中,同诸申毫不相干。
这次改革将异姓贵族排除在后金最高统治集团之外。如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由五大臣执政,其后,他的儿子都一个个长大成人,而且又都具才华,于是,五大臣就被四大贝勒取而代之。这时,费英东、额尔都虽死,何和理、安费扬古、扈尔汉尚在,但并不预政。这表明最高统治权是局限在爱新觉罗氏大贵族之中的,是完全排除了异姓军功贵族的。
这次改革是以努尔哈赤《汗谕》形式进行的,主要意图是在平衡四大贝勒之间的关系,但这种权力平衡只能是暂时的。明崇祯五年,后金天聪六年正月,皇太极开始“南面独坐”,四大贝勒的平衡关系被打破,君主独裁重新建立,努尔哈赤的改革宣告彻底失败。
失败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是用来安慰青年、激励青年的。而后金汗努尔哈赤当年却已是将要入土之人,所以失败除了在他的一生中留下几许让后人品评的话题外,对努尔哈赤已再不能成为“成功之母”了。
努尔哈赤一梦接一梦地连续地做下去,他已经没有时间等梦境成真了。他虔诚地祈祷着上天,希望曾经以乌鸦遮树洞、小狗扑烈火救他于李总兵追兵之中的天能再度赐福给他,让他的每一个梦都能在他的有生之年实现。他苦苦地思索着、追求着,做着许多他从未想做过的事。
天命九年四月,努尔哈赤为了实现他的第二个梦,命他的族弟多毕等人前往赫图阿拉迁陵。赫图阿拉埋葬着他的祖父母和父母,也埋葬着他的妃与弟。努尔哈赤为求死后安宁,有生之年尽量做完对一生冤孽的忏悔。当他命人杀牛祭奠亡魂时,他亲自率领一队披挂一新的将士,在炮声和鼓乐声中,将祖父母、父母和妃与弟的灵柩迎到了东京的灵堂。当他灵前跪拜,焚告天地祖宗的时候,他默默地向他的胞弟舒尔哈齐表示了歉意和内疚,当然,他心中祈求上天恕罪的想法恐怕要多于对胞弟的歉意。
金汗努尔哈赤又开始收买身边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这就是——全家聚会。
天命十一年正月旦日,努尔哈赤一觉醒来,便突然发癔病般地命诸贝勒来见他议事。
八和硕贝勒遵父命匆匆赶来,见父王端坐御座,神情庄重严肃,都猜不透父亲又有何新创。默然静候有一时,才听努尔哈赤开口说道:
“我宗室内,有拜者户、胡星刚两位兄长,昔日只知给我增忧,与我为敌,毫无有利于我的地方。又有乌拉国岳母阿巴亥之母、满泰妻。叶赫国岳母孟古之母、仰加奴妻,挑唆其夫和子与我为仇,你们说,他们这些人哪里对我有半点好呢?不过,尽管如此,他们毕竟是长辈,是应当受到尊敬的,我不能去掉礼节。我想,时值正月,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慰问,选个吉日将他们召进宫来,一同聚聚,一来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二来也让你们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俗话说:和为贵嘛。”
努尔哈赤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显然是有真感情在里面的,其实,如果了解了他对以上诸位的痛恨之后,就不难理解,当时对他们的友好示意,心理面是有多么的不爽快,但是他毕竟是一方天子,着眼点要远远高于凡夫俗子。儿女情长、恩仇怨恨是因政事需要而生的。情感上的小小波折,对于他们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与拜者户、胡星刚两位族兄的矛盾发生在他含恨起兵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