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田叔离开梁王府已经三天了,却没有任何消息。第四天一大早,田叔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连早饭都没有来地及吃,就再次去了轩丘豹家里。刚一见面,他就没好气地说:“轩大人,本钦差此次前来与你辞行,我即将要回京交旨”。
轩丘豹见田叔有些生气,而且还要会将,赶紧问:“田大人如何向万岁禀报?”轩丘豹早就恼他们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所以也不想给其好脸,冷言冷语地说道:“自然是如实言明。”田叔见轩丘豹已经有些害怕,便继续与他分析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他,梁王这次是在劫难逃,即便是太后出面也得罗格边关从军的刑罚。
这些话令轩丘豹胆战心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走向末路,身为国相他要尽力扭转危局,对田叔深施一礼说:“田大人,可否给下官一个面子,暂缓回京?”
“轩大人何意?”
“容下官再次面见梁王殿下,向他晓以利害,让他交出凶手,这样大人也好回京交差,梁王亦可减轻罪罚。”
其实,这正是田叔所期待的,他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得太僵,便欣然同意:“就请轩大人从中周旋,本钦差静候佳音。”
梁王府内有一处演武场,刘武与羊胜正在操练中。刘武手中的一杆花枪使得龙飞凤舞,而羊胜的单刀耍得是银光一片,犹如雪花翻飞。梁王习武已坚持了十年之久,他深信日后自己要坐江山,而坐天下免不了要有一场龙争虎斗,练就满身武艺,将来是会派上大用场的。
羊胜担心刘武累着,觉得时间不短了,建议道:“千岁,该歇息一时了,看您已是汗流满面。”
“也好,便休息一刻再练。”刘武到场外的林中落座,侍从送上抹汗的香巾,使女斟好业已沏就的名茶碧螺春。
见刘武心情甚佳,羊胜不失时机进言:“千岁,钦差田大人还在馆驿等候,事情总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啊!”
“让他傻等去吧。”刘武饮一口香茶,“他等得不耐烦了,自然就滚回长安去了。”
“末将担心,担心他坚持要在下去归案。”这是羊胜最关心的问题。
“你说,本王会将你交出去吗?”
“这,也不好说,因为田叔毕竟是带着圣旨而来。”
“怎么,你也太小看本王了。”刘武气得将茶杯顿在案上,“我堂堂王爷还会怕他一个小小御使不成。”
羊胜跪在地下:“小人知罪,有千岁这句话,末将也就放心了,今后小人这条命就是千岁再造的,王爷有驱使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站起身来。”刘武大有天下舍我其谁之势,“本王派你去办的事,难道还会推到你的身上,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内史将军韩安国来到梁王近前:“千岁,窦太后差快马送来密信,小人不敢耽搁,即刻来呈上。”
刘武一听赶紧接过,立即打开观看,只见信中写道:粱王吾儿,你用人失当,羊胜谋杀袁盎之事京城尽知,你已犯下杀身之罪。为保儿无事,也让皇上在百官前有所交待,哀家之意你要将羊胜交钦差押解回京,而后你再亲自上朝请罪,届时为娘也好为你说话,立储之事或许还有希望。
刘武看罢,瞧见羊胜盯着自己,急忙将信合起,不由得一阵阵发呆。
羊胜关切地问:“千岁,太后报的是何机密大事?”
“啊,没,没什么。”刘武由不得吞吞吐吐,他看看羊胜、韩安国二人,“你们且退下,让我自己清静一下。”
羊胜、韩安国无言地下去了,可是轩丘豹却是不请自到。
刘武满是不耐烦的口吻:“本王不曾宣召,你擅自闯来做甚?”
“下官是为千岁性命着想,不得不来呀!”
“耸人听闻!”刘武哼了一声。
“千岁,你派羊胜刺杀当朝相国,已犯下死罪,而今又怠慢钦差,拒绝交出凶手,钦差一气之下,就要回京复旨,王爷如此作为,不是自己走向死路吗?”
“怎么,钦差他要走?”
“是下官再三好言劝慰,田叔才答应暂时留下,千岁听下官良言相劝,为自己安危着想,必须交出羊胜和公孙诡呀。”
“这公孙先生皇上并不知,就不要连上他了。”
“千岁你好糊涂,公孙诡去投毒谋害钦差,事情败露逃回,不交出他,田叔能答应吗?”
刘武想起这二人自投奔自己以来,一向忠心耿耿,实在有些不忍:“难道就无更好的办法吗?”
轩丘豹看出刘武的心思:“千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素王爷待他二人不薄,这正是他们报效的时候,就不要顾及其他了。”
“这……”若不是太后有密信来,刘武无论如何是不肯将两个亲信交出去的,“就依你而行吧!”
“下官还有一言。”
“讲来。”
“这二人若是交与田叔,带回朝中一审,定然是要将千岁如何指使行刺的内幕和盘托出,对王爷将大为不利。”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刘武不满地发出指责,“让交人也是你,不让交人又是你,你这不是翻来覆去吗?”
“千岁,交还是得交,咱不交活人交死人。”
“怎么,杀了他二人?”刘武愕然。
“正是。”轩丘豹是坦然而平静。
“朝夕相处,情谊笃厚,对本王毫无二心,又是为我而行刺谋杀,这,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千岁,大丈夫行事,怎能有妇人之仁,要成大事,就得谨守‘无毒不丈夫’的古训,为了千岁日后能驾坐龙廷,他二人做出牺牲也值得。”
皇位的诱惑,使刘武坚定了丢卒保己的决心:“好吧,该怎么办,全凭国相便宜行事。”很快,羊胜、公孙诡被召来。二人对刘武见过常礼:“千岁,呼唤我等有何事差遣?”
刘武也不多说:“轩大人,敬酒。”
轩丘豹受命端上两杯酒来:“千岁赏赐,请二位即刻饮下。”
羊胜高高兴兴接过:“千岁真是时刻想着我们,这莫非又有什么喜事了?”
公孙诡长叹一声:“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跟千岁一场,只求好生看顾我的家小。”
刘武转过脸去,不忍相看。
羊胜始觉奇怪:“你们说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比明白好。”公孙诡也举起杯来,“来,你我弟兄同饮同行。”
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在一阵短暂剧烈痛苦的折磨中,两人先后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田叔被召至现场,轩丘豹手指二人的尸体:“田大人,千岁满足了你的要求,两名凶手俱已被处死,请你验明正身后割下头颅,回京可以复旨了,这一切俱系他二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田大人也不要再深究了。”
事已至此,田叔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但也总算不虚此行,回去向皇上也能有个交待了:“请千岁和轩大人放心,下官定当竭力周旋,愿此案就此了结。”
但是,刘武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皇上他会罢手吗?
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滴碎了人的愁肠。百十人的队伍,远不是以往的浩浩荡荡,显得有些冷清孤寂。头上偶尔飞过一两只失群的孤雁,使刘武愈发感到自己形单影孤的凄凉。原以为交上羊胜、公孙诡的人头就万事大吉,谁料想朝中百官不依不饶坚持要治他梁王之罪。而景帝也就不为他开脱,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刘武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不死也当扒一层皮。太后好像也受了他们的左右,又派人送来密信,劝说他进京谢罪,以减轻处罚。在这种形势下进京,还能摆以往那皇帝出巡一般的威风吗?在这种心态下进京,怎能有以往那种沿途歌舞声色的欢娱?刘武一路上唉声叹气,可说是愁肠百结难卜前途的吉凶。
韩安国奉命护送,没有了公孙诡,他就是“文武兼备”了。也就是说,除了负责梁王的安全之外,他还要担起准谋士的重任。因为这不是他愿意与否,而是刘武时不时就要向他问计要他拿出主张。
韩安国看看天气,靠近车轿对刘武说:“千岁,前方就是函谷关了,这雨一时半晌也不见停歇,莫如在关上落脚,明日再赶路不迟。”
“也好。”刘武心中无底,他倒是期盼着迟些到达京师,路上也好想出个两全之策。
安顿好后,刘武又将韩安国召至行馆:“韩将军,你说说看,本王此番到京,到底有无性命之忧。”
“性命当可无虞,但处罚可就难说了。”韩安国言道,“因为千岁此番确实犯下了大罪。”
“如何方可免却刑罚呢?”
“千岁,依末将看来,您的安危系于太后一身,只要太后出面袒护,皇上是不敢难为您的。”
“太后一向对本王至为疼爱,但两封密信催我赴京谢罪,未免令本王心中无底,太后还能全力保护本王吗?”
“末将愚见,太后两次密信,就是关心千岁的证明,此番进京路上,末将也在一直思索,如何确保千岁平安,却也想得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与否?”
刘武正愁无人问计:“有话尽管大胆讲来。”
“千岁不妨如此而行……”
刘武听后虽说不十分赞成,但觉得倒是值得一试:“看看太后对我究竟如何,假若不痛不痒,我也就死心了。”
当天晚上,刘武带两名贴身护卫,暗中离开了函谷关,三人三骑连夜向长安迸发。第二天,整个车骑队伍全都披上了丧装,白旗白甲,就连车轿也缀上了白花。奉命到函谷关迎接的田叔,见到这个情景大吃一惊,他对韩安国发出疑问:“韩将军,梁王千岁他在何处?”
“田大人,昨夜宿营时千岁还好好的,今天清晨末将到千岁住处,只见到床上一滩血迹,而千岁踪影皆无,按血迹推断,千岁一定是遇害了,故而我们才换了丧装以示祭奠。”
田叔去察看了血痕后,即飞马回京向景帝禀报,很快,梁王进京途中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景帝将长公主召来,未及商议,窦太后在总管太监的陪伴下,乘便轿来到了未央宫。
景帝一见母后亲临,惊得他慌忙起身相迎。近年来由于年事已高,窦太后帅不离位,有事从来都是召景帝去长寿宫,今日如此未报即至,可见其事态的严重性:“母后何故驾临?吩咐一声,儿臣去长寿宫即可,劳母后凤驾,倒叫儿臣不安。”
“哼!”太后气呼呼落座,“皇上,你办的好事!”
景帝便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儿臣何事办得不妥,惹母后如此动怒?”
“你还装得若无其事,还我儿梁王的命来!”
“原来是为梁王之事。”景帝解释说,“儿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召来长公主正欲商议。”
“明明梁王是被你害死,还假惺惺商议什么?”
“母后,您可是冤枉儿臣了,梁王有罪,儿臣完全可以按我朝律条处治,何需暗害于他。”
“分明是你惟恐哀家拦挡,不能如愿以偿,才派人暗杀梁王。”
“母后,您这是错误的推断,儿臣属实未曾做那不义之事。”景帝起誓发愿,“儿臣的为人母后还不知吗?这些年朕对梁王的隋谊母后更是心知肚明,这次袁盎一案至多也就是责罚他一下而已,还不至于要他性命啊!”
“你说不曾暗杀,那他死不见尸,这又作何解释?”太后不依不饶。
“母后请回长寿宫安心等候,儿臣一定将梁王找到就是。”
景帝好说歹说,总算将太后劝走。但是两天过去了,仍无梁王的消息,而太后却是两日水米未粘牙了。而且太后是时不时的饮泣,眼见得消瘦下去,两天光景便抠搂眼了,竟至于卧床不起。
窦太后因梁王而卧病,令景帝万分不安。他亲至病榻前问候,及至端汤喂药,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无奈!景帝在宫门贴出悬赏皇榜,如有人知道梁王下落,赏银千两。
皇榜挂出一整天,却无揭榜之人,景帝在忧虑中煎熬,真的担心太后因此而一病不起。这几日闹得他也是心烦意乱,连王美人的温存体贴也被他一概回绝。总之,他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对谁都没好气。
长公主刘嫖这日一早就来到未央宫,见了景帝笑意盈盈地伸出一双手:“皇兄,拿来吧!”
“什么呀?”景帝依然是没耐烦的样子。
“白银千两。”
“干啥便给你银子?”景帝说得有气无力。
“看你那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就是为梁王的事吗?我知道他的下落。”
“当真?”景帝睁大了眼睛。
“谁又敢同皇上说笑话。”
“他现在何处?快些告诉朕知晓。”
“梁王已在宫门候旨,等待召见呢。”
“快,快报信与太后。”景帝有些手忙脚乱,“朕就去宫门相迎。”
路上,景帝询问刘嫖:“皇妹,你怎就遇上了梁王。”
“皇兄,他是潜入京师,获悉太后因他而患病,说明太后对他依然钟爱,就是说不会因袁盎一案而领死罪,这才到我府中求我出面斡旋,是妹妹我让他主动前来请罪。”
说话间已至宫门,令景帝大为诧异的是,梁王竟是赤裸着上身,背着一捆荆条,端的是负荆请罪。景帝急行几步:“哎呀梁王,朕的爱弟,你这是何必,快些穿上衣服。”
梁王当面跪倒:“万岁,臣弟犯下大罪,听凭发落,决无怨言。”
窦太后得到消息后,也已赶到宫门,一见梁王的样子,她是又喜又悲。喜的是梁王还在人世,悲的是爱子赤身负荆,着实让她心痛,禁不住泪水流下:“梁王吾儿,想煞为娘也。”
梁王无恙,太后破涕为笑。整装后,窦太后母子四人在长寿宫欢聚,以太后的名义设宴。
景帝先敬上太后一杯酒:“这头一杯为母后压惊,愿母后安享太平!”
谁料,太后并不领受,她颇为伤感地说:“今日变故,皆因立储所起,若要为娘永享太平,就当确定立储之事。”
“母后,今日家人欢聚,不谈扫兴之事,还当高高兴兴饮酒。”景帝再次举起杯,“来,共同干了此杯。”
窦太后端坐不动:“皇儿,为娘的话真的就是耳旁风吗?”
梁王学的聪明多了,他以退为进地说:“母后,皇兄不肯应承,定有为难之处,别再为此事伤我们一家和气,立储一事就免了吧!”
“不能!”太后断然回绝,“此事而今已不是你是否为储君了,这是关乎到哀家在朝中的名望,终不然皇儿真就不听我的话了?”
景帝被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无言。
太后见状紧逼,站起身意欲离席:“与其宴会不欢而散,莫如就此作罢,皇上去你的五柞官见你的王美人去吧。”
景帝被母后驱赶,在梁王面前丢了面子,很是难堪。但是他依旧不敢表示不满:“母后,您这是何苦啊,儿臣不再处罚梁王也就是了,立储之事容后再议也不迟,何必定要就地挖坑呢。”
“不要再说了,皇上请吧!”太后沉下脸来,还是没有乐模样。
刘嫖觉得她不能不出来为景帝解围了,便满面春风接过话来:“皇兄啊,你真是不会打弯的竹竿,母后要你即刻确定下来储君之事,你就当愉快地应承下来,干嘛非惹母后生气。”
景帝费解地看着刘嫖,心说,是你反对让梁王为储呀,今天你怎么当着母后、梁王之面装起好人来了:“这,这不需再经百官朝议吗?”
“皇兄,你倒是有些迂腐了,百官反对梁王为储,再议也是照旧,仍令母后生气,身为君王,你圣裁就是。”
景帝不明白长公主的态度为何来个180度的大转弯:“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就确定下来。”
“这就对了,母后生养我等一场,应该让老人家高兴才是。”刘嫖毫不含糊继续申明观点。
事已至此,景帝也难以再加推托,只好极不情愿地:“好吧,就依母后之意,立梁王为储。”
“皇儿,你当真答应了?”
景帝无言地点点头。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太后脸上绽放开笑容,他斜一眼刘武,“梁王,还不叩拜皇恩。”
刘武好像是刚刚梦醒,他万万没有想到,此番进京非但无杀身之祸,反倒夙愿得偿,急忙跪倒在地:“多谢皇兄隆恩,臣弟当永世不忘。”
景帝无精打采地:“梁王平身。”
刘武转过身又对刘嫖深深一躬:“多谢皇姐长公主玉成,改日还要专程到府上致谢。”
“谢不敢当,这都是母后的功劳。不过,我要设宴为你饯行,王弟你可要赏光啊!”
窦太后欢喜了,酒宴得以正常进行。席毕,太后留下梁王还要再叙衷曲,刘嫖与景帝辞别同离长寿宫。
路上,景帝颇为不满地指责刘嫖:“朕的长公主,你到底刮的什么风,今天向东明天向西,这不是把朕出卖了。若不是你当初一再反对立梁王为储,朕又何苦同太后较劲。现在可好,你两面见光,朕两面不讨好。而且王美人还不知怎样怨恨朕呢,她们母子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刘嫖听他对自己数落得差不多了,颇为平静地回答:“母后紧逼不放,你又不敢与其强行对抗,不权且应承下来,难道圣上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一句话噎得景帝说不出话来,但随后一想自己既然应允了,君无戏言,这件事情就算定了,还怎么可能有其他的变动呢。
刘嫖自然知道汉景帝的心思,解释着说道:“皇兄,这只是为了应付母后想出的权宜之计,无论如何都不能立即昭告天下。假如梁王在下诏之前遇到变故,这也怨不得别人了。”
汉景帝知道梁王自小练武,身强体壮,决无早夭之理。但刘嫖却不想继续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只是丢下一句:“皇兄,你就不用烦心此事了,我一定会为我家阿娇的皇后宝位考虑的。”
景帝唉声叹气进了五柞宫,刘嫖则满怀战斗的激情返回了自家府邸,为了自己内心的小算盘连夜精心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