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中德妃正在做女红,俗话说“画龙点睛”,其实画凤也是一样。德妃此时绣得就是一只腾空欲飞的彩凤。用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这幅“丹凤朝阳”眼看就要完工了,而今只差凤眼那几针。她全神贯注,以至赵兴都走到了她的身后她都不知道。
赵兴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就是德妃了,即使在激战的间隙,他也不忘抽出时间来看望德妃。德妃见赵兴再次,转身就要跪拜,被赵兴双手架住,不让其拜下去。
“啊,王爷说的是这幅刺绣,”德妃一笑,“丹凤朝阳,凤是妾妃,千岁当然是红日,妾妃永远心向着王爷呀!”
“真是绝妙的比喻。”赵兴无限感慨,“人心若全如爱妃该有多么好啊!可令兄他身为国舅,竟然图谋叛乱,结果落个人头落地。”
德妃不觉全身一抖:“什么,王爷你说我的兄长他已经身首分离了?”
“现在还不曾,但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赵兴颇为感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祸福,自作自受啊!”
“王爷,你真的要杀他?”德妃对乃兄的作为虽然不齿,但毕竟是一母所生,她扯着赵兴的衣襟问。
“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要杀我。”赵兴想起了太后的言语,“我若不除掉他,他就会灭我的满门,但我会留下你。”
德妃听出了南越王的弦外之音,她不敢再多说了,俗话说,君若疑臣则臣必死,吕嘉是自己的胞兄啊。
赵兴的贪花恋色兴致已荡然无存,他估计赵日传旨也该转回,警告德妃一句:“吕嘉死活,你千万不要过问,本王要保你无事,不知还要花费多大气力呢。”他抽身走了。
德妃呆坐了片刻,眼前仿佛出现了兄长被砍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她想,不能见死不救。立即换上宫女的装束,飞快出了后宫门,直向吕府奔去。她只顾心急赶路,哪料到迎面甩来一鞭子。
车夫厉声呵斥:“瞎眼睛了,敢挡相爷的路。”
要换了别人,对于宫内的人是不敢这样无情的。但吕嘉的下人自持主子位高权重,所以就颇不客气。车夫发威之际,吕嘉也就掀起了轿帘,他当然认出是妹妹:“你……”
“相爷,借一步说话。”德妃用眼神示意。
吕嘉发现妹妹乔装改扮了,而且不肯直言,明白必有隐情,急步跳下车来,随德妃到了墙角,低声问道:“妹妹,有何大事,如此慌张?”
“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立即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不再露面。”德妃气喘吁吁。
“为什么?”吕嘉其实已经明白了,“难道赵兴要加害于我?”
“不要问了,逃命要紧。”德妃潸然泪下,“妹妹我拼着性命来给你报信,总算不负这一奶同胞的情谊。”
“为兄会记住你这大恩的。”吕嘉说时眼圈也红了。
“此次分手,不知以后还能否有见面的日子。”德妃万分伤感。
“妹妹,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吕嘉充满自信。
“好了,我要回宫了。时间长了,恐有人发觉。”
“妹妹请少留贵步,为兄拜托你一件事。”吕嘉迟疑一下还是说,“你要设法见到黄门侍郎郑大人,告诉他我七日之内回来找他。”
“你,你怎么还能回来?”
“妹妹,你不用管,一切我自有道理,你无论如何要告诉他知道。”
“好好,不要再说了,你快些逃生去吧。”
“妹妹,保重。”吕嘉上了车,掉转车头,一溜烟地飞速而去。
德妃直到车轮扬起的尘埃都望不见了,这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返回王宫。
御书房中,太后和南越王及聂一、赵日等人久等吕嘉不到,太后忍不住说:“情况不对,不能再等了。”
赵兴最怕出现这种情景:“太后的意思是,那吕嘉他闻风逃窜了?”
赵太后也不多说,当机立断:“着左林率精兵一千,速去吕府将其捉拿归案。”
左林早已在宫中待命,立即领兵前往。去不多久,回来复命:“吕嘉畏罪潜逃,家小全都弃之不顾,佣人亦皆不知其去向。”
众人一听都有些犯傻。太后沉默片刻,转过头盯住赵日发问:“你传旨之时,可发觉吕嘉有异常?”
“太后,那吕嘉表现正常,决无二意。”
“如此说,是走漏了风声。吕嘉获悉凶信,才仓皇出逃的。”赵太后看看大家,“这消息只有我们几人知晓,是谁用什么方式给吕嘉通风报信呢?”
赵兴立刻意识到是德妃出事了:“莫非……”他话到唇边,又憋了回去。
赵太后紧盯话音:“说下去。”
赵兴想,此时此刻将德妃说出,太后还不将她打入冷宫?心中虽然气恨,但毕竟感情深笃,就故作懵懂了:“母后,儿臣没有想好。”
太后眼里可不揉沙子:“莫非你适才出去到了德妃处,向她走了口风。”
“母后,决无此事。”赵兴一口回绝。
“哼!”太后暂时放过了,“如何走漏的风声,眼下先不追究了,当务之急是派出八支轻骑八百人,分别向四面八方追寻吕嘉,我谅他也走不远,一定要将他生擒活捉。”
左林领旨安排追兵去了,聂一以汉使身份建言:“我们还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吕嘉漏网,他就有可能集结兵力来攻番禺城也未可知,一定要做好保国迎战的准备。”
赵日不无忧心地说:“京城的兵力有限,而京外的队伍大多为吕嘉的亲信,还真不好对付呢。”
太后意识到了危险,但她不愿示弱:“都尉大人,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汉使坐镇,有强大的汉国为后盾,还怕他吕嘉不成。”
聂一想到自己肩负重担,也不无忧虑:“既然兵力不足,南越已归属汉国,万岁决不会坐视。”
“眼下时间是关键,”太后的头脑是清晰的,“吕嘉假若得以逃脱,他在七日之内就能集结十万大军来攻打京城。”
“京城内可供作战的人马不足两万,至多能够坚守三五天。”赵日的估计还是切合实际的。
聂一觉得自己作为汉使,应该发挥作用,他当即表明态度:“我立刻上表给万岁,要求速派五万精兵来南越助战。”
“皇上就是发兵,连调集人马再准备粮草,没有半月是难以到达的。”太后提醒大家,“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我们用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往长安上表,相信万岁他会体谅我们的处境,让人马加速到达。”
“好吧,我们就分头行动吧。”太后一锤定音,御前会议结束。
长安五柞宫里,武帝一直为聂一去后没有消息而挂念,这日杨得意禀奏说,聂一派人送来紧急表章,他脸上漾开了笑纹:“快呈上来。”
“请万岁过目。”
汉武帝看罢,更加喜笑颜开:“传大将韩说进见。”
少时,韩说奉旨来到:“叩见吾皇万岁。”
“韩将军,聂一奉命出使南越,来表奏报吕嘉与赵兴反目,要我朝发兵援救。朕命你带五万人马去南越,助聂将军破吕。”
“臣当即刻整备好军马粮秣,克日启程,力争尽早进入南越,一举荡平吕嘉贼众。”韩说表示决心。
“不,”武帝表情严肃地吩咐,“兵马到了南越边境,不要急于进入,等朕的旨意行事。”
“万岁,战局瞬息万变,聂将军未带一兵一卒,吕嘉势力强大,番禺随时都有失陷可能,末将早到一刻钟,就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休再多言,按旨行事。”武帝脸色沉下来。
“遵旨。”韩说不敢再说,退下去了。
左林的一百精骑,沿官道向东疾驰。他的指导思想是,要快,不能让吕嘉逃出南越国境。一路上,凡是乘车骑马之人他都不放过,都要逐一盘查。因为,按正常逻辑,吕嘉急于脱离危险,定会乘车驾马奔逃。而吕嘉平素与东越就有勾结,很可能逃往东越,所以,他亲自带兵选择这东路追赶。可是一直追到东越边境,也未发现吕嘉的踪影。他滞留了大约一个时辰,命令边关守将严加盘查,不许放吕嘉混出边关。
在东越边城等得心焦的余良,一直在密切注视南越国的蛛丝马迹。南越的边卒一限制外人入境,他立刻感觉到南越国发生了不测事件。说不定吕嘉就会找上门来求助,他在忐忑不安中期待着。
圆盘似的明月从天边冉冉升起,难以成眠的余良在庭院内仰望星空心烦意乱。谯楼敲响了二更的梆锣,而他所企盼的吕嘉还没有出现。大丈夫来世上一场,谁不想建功立业,吞并南越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咚咚咚”,院门被急遽地擂响,他立刻精神一振,料想是有紧急军情:“卫将,开门。”
卫将不无担心:“大将军,这深夜之中,莫有什么危险。”
“休要啰唆。”
卫将将院门打开,王宫的御前太监步履踉跄扑到近前,他犹自气喘不止:“大将军,大王有紧急圣旨。”
余良接过来,只见旨意是:
王弟安好,据报,汉室大将韩说,已率五万精兵往援南越。此举足以证明,南越业已发生内乱。你要密切关注南越动向,特别是吕嘉生死。与其合兵夺取政权实为上策,若吕嘉已遭不测,你即率兵长驱直入。
趁机夺取南越江山。
另,汉国出兵南越,必定顾此失彼,朕将出兵汉境,扩我疆土。你我两线呼应,则开疆拓土良机也。
余良看罢来旨,逾发急切地想知晓吕嘉的下落。他心中打定主意,如果明日吕嘉仍不来见,后日即发兵南越。余良正要回房休息,卫将又来报告:“大将军,院门外有一乞丐吵着一定要见你。”
“深更夜半,一个讨饭的求见,这事可真是蹊跷。”
“说不定是个疯子,”卫将提议,“乱棒赶走算了。”
“且慢,”余良想,莫再误了大事,“带来见我。”
很快,乞丐来到院中,走路一瘸一拐的,全身的邋遢相,夜色中也辨不清五官眉眼。
余良绷着脸厉声发问:“叫花子,你三更半夜的找我这大将军捣乱,也不怕本将军治罪吗?”
“大将军真的认不出了?”乞丐摘下了破草帽。
“你!”余良大喜过望,“吕相,你终于来了。”
“怎么,将军以为我下地狱了不成?”吕嘉挺直了腰杆,“他们那几头烂蒜,还不是我的对手。”
“吕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余良急于了解底细,“不知相爷为何是这般狼狈模样。”
“汉使聂一来到南越,赵兴言听计从,他们提前下手,要在王宫内致我于死地。”吕嘉冷笑几声,“有道是天不灭曹,我得到信息迅即逃离。料定他们定会追赶,路上我便弃车步行,而且是乞丐打扮,骗过了所有追兵。候至夜半,我用绳索坠城而下。”
“好,吕相大智,无人可比。”余良还是谈他最关心的问题,“这样一来,吕相只剩孤身一人了。”
“你未免太小瞧我吕某人了,”吕嘉气呼呼地,“明白告诉你,我手下还有十万精兵。”
“当真?”
“绝无戏言。”
“那就请吕相将大军召集起来,我一万人马配合,共同攻占番禺,斩杀赵兴一千人等,由你取南越王而代之。”
“眼下要先借助大将军的人马,明日一早夺取南越边关,我即可派出信使飞骑传书,要求各地军马来边关会合。待大军到齐,便向番禺进发。”
“好,就依吕相。”余良想,即或吕嘉不来,自己明晨也要发兵,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天色熹微,边关还在沉睡。少许的灯火在城头闪烁,懒散的巡夜人无精打采地走过。破碎的梆锣声,向睡梦中的将士们报说着黎明。城下的农户人家,响起了第一声雄鸡的啼鸣。突然,震天的号炮声连珠响起,余良的东越人马,呐喊着向边关发起了猛攻。
守城的南越兵将仓惶应战,哪里经得住东越人马如狼似虎的冲锋。不过一刻钟,边关即已落入余良之手。南越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东越的旗帜在城头高高飘扬起来。
吕嘉气哼哼来找余良:“大将军,我是请贵国出兵援救的,而不是开门揖盗,让你趁火打劫夺我南越江山。”
“是啊,”余良眼珠转了转,“本将军也是为帮吕相才出兵的。”
“那你为何在这边关升上你东越的旗帜?”
“啊,这个,吕相多心了。”余良支支吾吾,“这不过是我们的惯例,决无其他用意。”
“你东越的旗飘在城头,我的部下到来,岂肯同你合作,还不同你先行开战,只怕你的一万人马要全军覆没。”
“好,好,我将旗撤下来就是。”余良心说,且先做让步,等攻下番禺,再收拾他们不迟。
吕嘉心中也明白余良出援的代价是什么,但他坚信,在打败赵兴后,完全有能力抗衡东越,而眼下又不能不借助余良的力量。双方各揣心腹事,依然进行着表面的合作。
七天之后,吕嘉麾下集结了十万大军。有了实力,他的腰也直了,说话声调也高了,对待余良也不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了:“大将军,我们兵力强大,可以向番禺进军了。”
“好吧!”
“请大将军为先锋。”吕嘉的口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余良冷笑一声,不客气地给顶回去:“南越地理,还是你们熟悉,理当你们在前引路。”
“看光景,大将军没有合作的诚意了。”吕嘉抛出杀手锏,“如果贵军有顾虑,可以就此返归东越。”
余良带兵好不容易进入南越领土,当然不会轻易退出。口气也就软下来:“怎么,吕相没过完河就要拆桥吗?只凭你自己的力量,未见得就能拿下番禺城。”
吕嘉想,有东越部队参战,一可壮自己一方的志气,另可对赵兴构成威慑,眼下还得利用,口气也变得柔和了:“大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贵军在前,在气势上就可压倒赵兴。”
“既然吕相这样看重我们,那本将军所部就甘当开路的先锋。”余良趁机下台阶,“只是请吕相派几名熟识路径的兵将引路。”
“这是自然。”吕嘉感到自己胜利了,心中有一种满足感,他觉得有信心在攻占番禺后将余良礼送出境。
东越兵马在前,吕嘉十万大军在后,气势如虹地向番禺进发。一路上,少有南越官军的抵抗,各城的守军,大都望风而逃。尚有忠心的守将带兵向番禺退却,以期增强守城的兵力。
吕嘉、余良大军节节逼近,报急的探马接踵而来。赵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不时向聂一求助:“聂将军,这万岁的援军也该到达了。”
聂一始终充满信心:“千岁无需惊慌,万岁的援军已在路上,他们会星夜兼程驰援。”
“可是,时已七日,至今音讯皆无,聂将军是否再派人送去告急表章?”赵兴坐不住了。
赵太后也有同感:“聂将军,我和兴儿不惜同吕嘉决裂决心内附,万岁总该保护我们才是。”
“太后千岁放心,”聂一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立即再写表章急送长安。”
当聂一的告急表章送达武帝手中时,韩说的奏报也同时送到:武帝将两道表文摊在面前,逐一浏览一遍。韩说的大军已进抵南越边境,请求立即率军进入南越,直抵番禺解围。武帝微微一笑,吩咐杨得意:“拟旨。”
杨得意备好文房四宝,执笔待命。
武帝口述:“命韩说原地候旨,无旨不得擅自行动。”
杨得意不肯落笔,他实在费解:“万岁,聂将军独力难支,番禺危在旦夕,应催促韩说火速进兵啊。”
“怎么,你要抗旨吗?”武帝脸色沉下来。
“奴才不敢。”杨得意赶紧书录完毕。
“再给聂一拟旨。”武帝又复口述,“朕已命韩说率援军赶赴南越边境,不日即可到达。然后,再从四周调集五万人马,待军马齐备,即可过境增援。此间,要坚守待援。”
杨得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韩说的五万人马足以解番禺之围,武帝为何迟迟不让韩说往援呢?他忍不住又说:“万岁,救兵如救火,聂将军和赵兴盼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救兵不能及时到达,吕嘉就可能得手,那南越内属岂不落空?”
“你呀,真是敲不开的榆木疙瘩。”武帝此刻有了兴致,“就如弈棋一样,你只看眼前一两步,而看不到三四步以后,鼠目寸光啊!”
“奴才愚钝,万岁明示。”
“朕此战不只要将南越纳入版图,还要同时将东越收入囊中。附近抽调兵力,为的是诱东越余善上钩。”
“那又为何不让韩说尽快出兵?”
“你懂什么,这是朕看的第四步棋。”武帝颇有耐心地反问,“那赵兴归附后该如何对待?”
“一国之王,最低也要封侯啊。”
“朕倒不在乎糜费些金银,赵兴从一国之王到寄人篱下,必定难以适应这种变化,久而久之,就要萌生反意。”
“像这样的人不能留下,干脆……”杨得意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那样做,朕岂不在青史上留下骂名。”
杨得意有些糊涂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朕不急于派援兵,让赵兴死在吕嘉之手,朕再为他报仇雪恨。”武帝笑着说,“这岂不更好?”
杨得意这才算明白了:“万岁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非凡人所能及。”
“咳,”武帝叹口气,脸色也凝重起来,“只是苦了聂一将军,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为了国家,也只能委屈他了。”杨得意为武帝开脱。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实难两全哪。”武帝也为减轻自己心灵的重负,“如果聂将军为国捐躯,朕一定厚待他的后人。”
“如果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南越、东越两属国并入大汉,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杨得意颇为慷慨激昂。
武帝思忖片刻:“吩咐下去,朕要巡视河东。”
“遵旨。”杨得意立刻去做相应准备。
大司农张成手下有六万人马,布防在与东越国接壤的八百里国境线上。近来,东越国不断向边界增兵,使得张成相当紧张。夜间已不敢脱衣就寝,真个是枕戈待旦了。
太阳刚刚落山,张成在护卫兵将的簇拥下,沿着界河巡查。阵阵晚风吹来,他感到些许凉意。对岸,东越的营帐里炊烟袅袅,酒香肉香隔着数十丈宽的界河飘过来。东越兵士们旁若无人地高声嬉戏,根本未将汉军放在眼里。张成有几分气恼:“真应该过河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一名部将飞马来到近前:“张大人,韩将军到。”
张成回马注目观看,只见烟尘中一队人马疾驰而至。为首的就是大将韩说,他拱手施礼:“韩将军失迎。”
“张大人接旨。”
张成滚鞍下马跪倒在地:“臣张成跪听。”
韩说当众宣示:“旨到之时,着即将五万人马交由韩说指挥,不得有误。”
张成怔了片刻,还是不得不说:“臣领旨谢恩。”
韩说将圣旨交与张成:“张大人,就请交割人马吧。”
“韩将军,”张成为难地说,“对岸东越集结了十万大军,近日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发起进攻。我这儿只有六万人马,原本众寡悬殊,再调走五万人马,不等于向东越敞开了大门。”
“张大人的处境,韩某深为同情。但圣命难违,谁敢抗旨不遵?”韩说善言相劝,“还是分兵吧。”
张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剩下一万人马,东越大军杀过河来,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汉国分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越都城,余善闻报,禁不住仰天大笑不止,弄得部下文臣武将都不知所以。
二将军胡能问道:“大王何故如此发笑?”
“本王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焉能不喜。”
“请大王明示。”
“对岸的汉军仅有一万人马了,我十万大军过去还不是风卷残云一般。”
“怎么,大王要对汉国发动进攻?”
“正是。”
“依臣下看来,这万万使不得。”
“为何?”
“汉军边境兵力虽然大大减少,但内地人马众至百万,可以随时调遣增援。我东越小国,在强汉身边得以生存已属难得。一旦主动入侵,汉国有了口实,就会借机讨伐。挑衅一开,我国将不复存在。”
“照你这么说,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就可平安无事了?”
“臣这样认为。”
“你是大错特错了。”余善自有他的见解,“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汉国亡我之心不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主动进攻或许是条生路。”
“无论如何,臣下以为,我们万不能挑起事端。”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而今余良不在,你身为二将军,就该和本王保持一致,回去做好准备,明日越过界河,向汉国全面发起攻击。”
胡能犹豫一下,还是应答:“遵命。”
返回府邸的路上,胡能心情抑郁,他明白,进攻就是引火烧身。明天向汉国发起攻击之时,就是东越国灭亡之日。走进大门,管家近前神秘兮兮地禀报:“将军,有贵客来访。”
“哪里的客人,看你如此紧张。”
“从河西而来。”
胡能听了,不觉也一怔,河西岸是汉国管辖,这么说是汉国有使者来。边走边想,这个时候汉使来家只恐是凶不是吉。
管家跟在后面问:“大人,见是不见?”
“人你安排在何处?”
“为避人耳目,我让他在密室等候。”
胡能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带路。”
胡能的密室,小巧儒雅。这个武将,却颇喜书画。他进屋时,汉使正在倒背着两手欣赏墙上的松山晚樵图。管家为胡能和汉使做了介绍后退出,胡能正襟而坐,绷着面孔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是大司农张大人贴身卫将,只此足矣,无须报出名姓。”
“请问有何贵干?”
“张大人委托我前来看望问候,并有薄礼奉上。”卫将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里面是一尊纯金弥勒佛,“请笑纳。”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不知你家主人要我做何事?”
“张大人快言快语令人钦敬,我也就直言不绕弯子了。”卫将言道,“获悉贵国要趁我汉国边防空虚,妄图大举进攻。张大人要我转告二将军,各地军马正在调来边境途中,万望不要铤而走险。”
“这么说,张大人是胆怯了?”
“不,他不希望蒙受眼前失败的耻辱,也不希望贵军暂时得手,最终导致全军覆灭的命运。”
“难道我国就不能获得全胜吗?”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只能是自取灭亡。”卫将说得斩钉截铁。
“多承指教。”胡能说道,“是否进攻,我家王爷尚未做出决断,至于金佛,在下不敢私自收受,还请原物带回。”
“怎么,信不过我吗?”卫将边说着边出了房门,“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又有何妨?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是不会向余善告密的。”
胡能抱起金佛追出门外,一眼望见管家站在院中,那管家对他手中的锦盒瞄了一眼。胡能想,若是当着管家的面强行退礼反为不美,就没再言语,而是吩咐管家:“送客。”
当天下午,管家正在大门口理事,他家的佣人来到:“老爷,夫人忽然患病,请您疾速回家。”
管家跟着佣人就走,拐过墙角,一位王宫内侍在面前拦住去路:“管家,王爷千岁有请。”
“我家妻子突染重病。”
内侍笑了:“没有的事,是在下让你的佣人编造的。”
佣人点点头:“是的。”
“为何要撒谎呢?”
“王爷找你不想让二将军知晓。”
“千岁爷?他找我一个管家又有何事呢?”
“等到了宫中,你自然明白。”内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走吧。”
此时此刻,也不容管家不去,他只得跟随内侍进了王宫。东越王余善正在后宫等待,管家近前叩拜。
“平身回话。”余善显得颇为和气。
“千岁宣小人进宫有何吩咐?”
“本王问你,汉使到你府中所为何事?”余善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管家一下子懵了,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不说话呀?”
内侍在一旁催逼:“快讲,隐瞒和谎言骗不了千岁,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管家明白,胡府的一切都在王爷的监视之中,想要说假话也没用。只好如实回答:“确有汉国的使者进入胡府,小人只知他是汉国大司农张成的卫将,至于所为何事,小人属实不知。”
余善将手一挥:“将他丢到狼狗圈中。”
内侍上前便拖。
管家急忙求饶:“千岁饶命。”
余善摆手,内侍住手。余善又问:“你怎会就一无所知?”
“千岁谅情,那胡能与汉使交谈时,明令小人回避,我又不在场,故而不知所谈内容。”
“难道你就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吗?”
“倒是有一点儿,”管家为保活命,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小人见二将军抱一锦盒,估计是所受礼品,至于内装何物,就不得而知了。”“来呀!”内侍近前:“王爷有何吩咐?”“取黄金百两,赏与管家。”内侍奉命拿来十锭黄金,交与管家:“拿着。”管家有些怯手:“千岁,小人不敢生受。”“怎么,你敢拒绝?”余善瞪起眼睛。管家赶紧接下:“谢千岁恩赏,无功受禄,实感不安。”“你用不着不安,只要你今后将胡府情况如实向我通报,本王会保你家财万贯,福禄长存。”
管家此时也是心神恍惚,他步履蹒跚地回到胡府,刚一进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抬起头一看,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将军胡能。只见他阴沉着面孔,双眼直瞪瞪地盯着自己,就像盯着仇家一样。管家强强装镇定,但心头就如小兔子一样乱跳个不停。话也不会说了。胡能拉住管家为他到哪里去了?管家嗫嚅着说回家看看老婆,心虚地声音直发颤。
胡能冷笑着,没有说话,目光射向他的前胸。管家注意到胡能的眼光,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一下胸前。
胡能突然上前,一伸手就从他的怀中掏出了十锭黄金,大声咒骂道:“你背主求荣,丧尽天良。”最后命人将其带到后花园推进了一个深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