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虚拟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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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何天心下班前,在办公室里接到家里的电话。

母亲在电话那边说:“心心,你好几个星期都没回家了,电话都没有一个。打电话到你那儿,要么是没人接,要么是占线,你一个人在外面搞什么名堂啊?”

何天心冷淡地说:“我能搞什么名堂。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电话没人接就是我在公司没回去,占线就是在上网。”

母亲说:“上星期我就感冒了,想让你回家看看也找不到你的人。今天下班回来吃饭吧,我做了你的饭。”

何天心犹豫了一下,说:“我公司里还有点儿事,要晚一点儿回去。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

母亲说:“既然你回家来吃饭,我们当然要等你。”

挂了电话,何天心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同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有点儿无奈地也离开了办公室,向父母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母亲和父亲都坐在饭桌边各自看着几张报纸。见到何天心进了家门,两人都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何天心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既生疏又热情的笑容,上前勉强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母亲说:“快洗洗手吃饭,怎么这么晚才回,我们等你半天,饭菜都冷了。”

何天心边走进厨房洗手边说:“不是让你们别等的吗?饭菜冷了又怪我。”

父亲对母亲说:“你也是,心心难得回来一次,又唠叨个没完。”

母亲不满地说:“谁让她不回来的,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嫁倒还没嫁出去,自己就整天地不回家了。这个家里有刺儿啊?”

何天心不吭声,走回饭桌边坐下,闷着头开始吃饭。

父亲瞟了何天心一眼,说:“心心,你妈说的也对。怎么能这样呢,当时你坚持要搬出去,说好一星期最少要回家住两天的。现在可好,我们不打电话,你就不着家了。人家邻居都以为你结婚了呢。”

母亲接着抱怨说:“就是,父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翅膀一硬就飞得远远的,把父母给忘了。”

何天心低着头说:“谁说我忘了。”

母亲说:“没忘你怎么还要我们打电话才请得动?”

何天心说:“回来你们也没什么事儿好说的。”

母亲说:“那你就不能回家陪我们坐坐,看看电视?”

何天心说:“你们自己不能坐,自己不能看电视?”

母亲生气了,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把你生下来的,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委屈,今天就换来你这么一句话。”

何天心的饭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说:“妈,你别弄错了,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你把我生下来的,我想发牢骚还不知道该找谁呢!”

母亲气得浑身哆嗦,说:“你这么说话,还有没有良心!我养大一条狗,它还会报我的恩,你倒好!”

何天心气得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说:“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当个人,就是当成你的一条狗,当成你的一件东西了!”

父亲压低声音呵斥道:“你们俩别吵了,让邻居听见要笑死了!”

母亲转脸冲着父母发脾气:“她现在对父母这个态度,全是你惯的,你还在这儿当和事佬!”

父亲也生气了,说:“怎么是我惯的,这个孩子要是从小跟着我,由我来教育,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哭了,说:“好好好,你是说我在这个家不但没有功劳,而且还拖你们的后腿儿了是吧。我早知道你就多嫌着我一个……”

父亲打断母亲的话:“你又扯这个干什么?”

何天心流着眼睛,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不说话。

母亲哭着说:“今天我们就当着心心的面把话说清楚。当年要不是为了心心这个孩子,我怎么会忍受那么大的委屈跟你过这么多年!眼看着你跟那个狐狸精……”

父亲再次打断了母亲的话,他的火气渐渐上来了:“闭嘴!当着女儿的面,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母亲哭叫起来:“我就要说,我早就受够了。跟你结婚就是上当,又被你骗着生下孩子,我这一辈子算给你害惨了。二十多年啊,我的青春全被你拖没了,现在我老了,什么都没有了,连女儿也不想认我这个妈了……”

何天心实在忍受不下去,捂着耳朵哭着叫:“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就饶了我吧!”她从饭桌前站起身来,转身拿了自己的包就向门外跑出去。

出了门,还能听到家里父母亲连哭带骂的争吵声。何天心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哭泣声,快步走下楼,走到楼外寒冷的黑夜中去。一走到黑暗里,何天心马上忍不住了,任凭眼泪淌了满脸。刺骨的北风吹到脸上,那些眼泪就像要结成冰,冷得如同刀割一般。何天心回头向楼上自己家的窗户看了一眼,喉咙里的呜咽声一下子变成了哭泣,那种无边无际的凄凉立刻把她淹没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何天心好一会儿没有开灯,在黑暗里背靠着门站着。她听到金鱼在鱼缸里安静地吐着泡泡,听到钟表不紧不慢地走动着。除了何天心,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安详而平静,似乎一切都有着它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何天心呆呆地站了好久,才抬手打开灯,疲倦地走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何天心的目光就落在了电脑上。她没有思考什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着一样,径直走上前,打开了电脑的电源开关。随着电脑启动过程中那些熟悉的声响,屏幕上出现光影的变化,短暂的黑暗后,出现了以蓝色天空为背景的窗口画面。

何天心在电脑前坐下,拨号上网,打开QQ。一看到好友名单上那个亮起来的小男孩头像,何天心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竟外的喜悦,连忙用鼠标点击小男孩的脸,向血玫瑰发出了两人世界的谈话请求,对方很快接受了她的请求,雪白的对话窗口出现在屏幕上。他们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

血玫瑰:你来了,今天晚上我等你一会儿了。

神秘猫:你来了,今天晚上怎么上来这么早?

血玫瑰:今天我很想你。

神秘猫:真的?你不是在安慰我?不是因为知道我现在很痛苦才这么说的?对了,你并不知道今晚我会痛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血玫瑰:小猫,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神秘猫: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鲜话题了,只不过是又一次验证了我以前的想法而已。

血玫瑰:今晚你回家去了?见到父母亲了?

神秘猫:唉,你总是不用我细说就知道了原委。是的,今晚我又回到那个家里去了,他们打电话给我,责备我总是不回家,打电话也找不到我的人,命令我回家吃饭。我回去了,结果又看到一场闹剧。

血玫瑰:他们又吵架了?

神秘猫:我不知道算是谁在吵架,我们家三口人,每个人都有一肚子怨气,每个人都想释放点儿什么,可每个人都不知道谁该对自己负责。

血玫瑰:叫你回家吃饭,为什么又吵架?

神秘猫: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他们一生的幸福都是因为我而毁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存在,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血玫瑰:他们这样责怪你,太不负责任了。

神秘猫:听到他们说那些话时,我真是恨自己,恨这个世界,恨不得毁掉自己的生命。

血玫瑰:可怜的小猫,别这样。

神秘猫:真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一点儿价值,还不如死了干净。

血玫瑰:可你还没有好好爱过,你不想见我了吗?

神秘猫:你是告诉我你愿意和我见面了吗?昨天你就说要告诉我的。

血玫瑰:是的,我愿意见你了。

神秘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血玫瑰:就算你见了我会失望,就算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决定要见你了。

神秘猫:什么时候?

血玫瑰:就在这两天吧,你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神秘猫:我每天下班以后都很方便,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请假不去上班,等着你。

血玫瑰:不用请假,我也还要到公司上班。等傍晚我们都下班以后吧。

神秘猫:好的。你来我家好吗,我这里只有我一个,没有人会来打扰。

血玫瑰:你父母亲不会来看你吗?

神秘猫:不会,他们来了也没有用,他们没有我房间的钥匙。

血玫瑰:那你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吗?他们会不会来看你?

神秘猫:没有,我告诉过你,我在生活中几乎没有一个朋友,除了你。可是你,我也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血玫瑰:那好,你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一定会去见你。

神秘猫:我住在月新路月新小区十九栋五零八室。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血玫瑰:今天我还不能确定,等明天我到公司上班以后,就可以知道明天晚上能不能去了。如果明天晚上不能去,就在后天晚上。

神秘猫:好的,反正我平时晚上没有事也不会出门,这几天我都在家等你。

血玫瑰:那就说定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知道我的情况,不太……

神秘猫: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血玫瑰:那好,小猫,今天晚上我还要加班做一些事,就不和你多聊了,明天,或者最迟后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神秘猫:唉,真想再和你多说一会儿话。你知道吗,现在除了你,我几乎不能和别人正常地交谈了,不管是在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里。

血玫瑰:乖乖的,等我加班把事情多做一些,就可以多抽时间去陪你了。好吗?

神秘猫:啊,只有想到要见到你的面了,我才觉得有些高兴。好吧,你去工作吧,我不会再和别人聊天了,就随便去看看贴吧。

血玫瑰:好的,我下了,再见。

神秘猫:再见。

常远从QQ的两人世界中退出来,然后便关闭了QQ,但网络连接仍然没有断掉。他怔怔地坐在电脑前,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另一个开启的窗口发呆。那个窗口上是一个版块聊天室,聊天室的名字叫“不再年轻”。

米朵用“哆来咪”的名字进入“不再年轻”聊天室时,没有看到她已经很熟悉的那个ID-—“神采飞扬”,也没有看到普克所用的“清洁工”的名字。她并没有心思和别人聊天,就同时开了其它的窗口四处浏览,刚走开一会儿,就听到聊天室里有人在对自己叫魂儿,连忙回到聊天室里去看。

原来是一个叫“笑面人”的和“哆来咪”打了两次招呼以后,看“哆来咪”没有反应,就用了叫魂儿的参数,提醒“哆来咪”有人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在米朵印象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她还是有礼貌地进行了答复。

哆来咪:你好,你在叫我吗?

笑面人:是的,我是清洁工。

米朵不禁笑起来,原来是普克,没想到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哆来咪:原来是你,嘻嘻,有点儿想象不出来,你平时看起来可不太象笑面人。

笑面人:我们不是分析过一个人为自己取网名时的心态么?

哆来咪:嗯。

笑面人:雨果笔下的笑面人是个心里装满悲苦,却又不得不笑的人。

哆来咪:你不会想做这样的人吧?

笑面人:当然,如果我为了单纯自娱的目的上网聊天,就不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哆来咪: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接近他。

笑面人:真聪明。上次用那个名字,他不理睬我。这次换用这个名字,希望局面能够有所改观。

哆来咪:嗯,他是个心里很多痛苦的人。

笑面人:今天还没有看到他来。

哆来咪:是呀,不过现在时间还比较早。

笑面人:你没有和这里其他人聊一聊?

哆来咪:没有。你呢?

笑面人:也没有。不过你看见那个叫血玫瑰的人了吗?又是一个揉和着强烈矛盾的名字,我有点儿想和他聊一聊。

哆来咪:好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呢。

笑面人:呵呵,你不会对我有什么不放心吧?我只是对起这样名字的心态感兴趣。

哆来咪用参数难为情地笑了。

笑面人:虽然叫玫瑰,但加上了血字,让人看到一种残酷的美,也许并不是女性。

哆来咪:我小气了,你去问问吧。

米朵刚打出这句话,就看到血玫瑰的名字从线上消失了。她不禁暗自为普克感到遗憾,好像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被迫中止了似的。可就在她想继续跟普克聊时,看到神采飞扬的名字出现在聊天室里,便顾不上和普克多说什么了。米朵知道,普克当然也看见了神采飞扬,现在该是笑面人和哆来咪同时来争取神采飞扬注意力的时候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当米朵看到神采飞扬一上来就跟自己打招呼并且紧接着便开始秘密聊天时,心里多少产生了一丝愉快和得意,那是一种孩子们竞技时领先于他人的愉悦感觉。

神采飞扬:你好,在等我吗?

哆来咪:可以这么说吧。

神采飞扬:我没来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聊聊天?

哆来咪:刚才我在其他地方看贴。

神采飞扬:对不起,你等一下,有人在和我打招呼,让我先把他打发掉。

哆来咪:没关系,反正你打字快,我不介意你同时和别人聊。

米朵看到神采飞扬说过这句话之后,速度略微慢下来一些,知道可能是普克在用笑面人的名字和神采飞扬聊起来了。正好自己的打字速度比较慢,这样一来,神采飞扬以一敌二,倒显得相对平衡。

神采飞扬:其实今晚我本来不想和别人说话,只想跟你聊聊的。

哆来咪: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神采飞扬:说心情不好并不准确。这段时间以来,跟你聊天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哆来咪:是吗,什么样的感觉呢?

神采飞扬:其实我们聊天的时候,你总是处于被动的角色,很少主动谈起自己的生活。但对我的问题你总是很诚实,让我觉得安全。

哆来咪:你的思维很跳跃,我有些跟不上,只好被动了。

神采飞扬:并不完全因为你说的这个原因。你习惯于谦虚了。

哆来咪:其实我也很想主动地了解你,你让我感到很好奇。

神采飞扬:是吗?你想了解我什么?是我的生活还是我的心情?

哆来咪:也许我都很有兴趣。

神采飞扬:那我先告诉你一点儿我此刻的心情吧。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哆来咪:不是吗?

神采飞扬:我说了不准确。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对我来说也很新鲜,似乎是我自己也没有体验过的。

哆来咪:那是什么样的,能不能描述清楚呢?

神采飞扬:有点儿激动,有点儿紧张,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害怕,也许还有其它的,说不清了,但很复杂。

哆来咪:为什么会这样?总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吧?

神采飞扬: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发生,但即将要发生的一些事情。

哆来咪: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神采飞扬:我其实很想告诉一个什么人,但现在还不行。

哆来咪:你说的好像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我有点儿为你担心。

神采飞扬:呵呵,不要担心,我不会有危险,只是因为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对于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一个人难免会有些紧张。

哆来咪:我很想知道。

神采飞扬:也许事情过后我会告诉你的,可也说不定从此以后我就消失了。

哆来咪:为什么这样说?

神采飞扬:还记得我说过的那种感觉吗?我们都能体验到的那种感觉。

哆来咪:鲜血?野性?破坏和毁灭?

神采飞扬:是的。我们聊了这么久,你能不能猜出一点儿什么来?

哆来咪:我越来越害怕了。

神采飞扬:那说明你是聪明的,你意识到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了。

哆来咪:不要。

神采飞扬:不要什么?

哆来咪:我不知道你要破坏或者毁灭什么,但我请你不要那样做。

神采飞扬:可如果我不那样做,我自己就会毁灭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和你聊天了。

神采飞扬:也许今后我还可能用其它的名字和你聊天,但不让你知道我是谁。

神采飞扬:也许在我毁灭某些东西的时候,我自己也被毁灭,那样我就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管是真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

哆来咪:请别那样做。

哆来咪:求你了。

神采飞扬:你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呢?我已经忍耐得太久,再也没有耐心了。

神采飞扬: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令我觉是依恋的人和事,无论我的结局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的。

哆来咪:你知道吗,现在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打出这行字的时候,米朵真的很着急了。神采飞扬每次谈话中那种隐藏的危险在今晚已经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呼之欲出了。米朵虽然还不能具体想象出神采飞扬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将和破坏或毁灭有关,而无论是对神采飞扬自己还是对其他什么人或事,都可能是极其危险,并且无法挽回的。

在这样的时刻,米朵多希望普克就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也许就会有办法通过这台冷冰冰的电脑找到神采飞扬的踪迹,从而挽留他,阻止他,打消他头脑中那些关于破坏和毁灭的意念。可是米朵虽然看到笑面人的名字仍在线上挂着,但刚才谈话速度比较慢的神采飞扬,现在明显地又恢复了无人打扰的状态,一句接一句地发过话来,令米朵根本无暇去悄悄询问一下普克他那里是否有什么新的情况,也没办法告诉普克自己这边的状况。

米朵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让神采飞扬稍稍平静下来,情急之下,她打出那样一句话,告诉神采飞扬,对她来说,神采飞扬很重要。这句话一说出来,米朵真的觉得,即使没有自己和普克那样一个比赛,经过这一段时间和神采飞扬的接触,她对神采飞扬内心的了解日益加深,神采飞扬在米朵心目中的位置,的的确确变得十分重要了。

这一刻,米朵真的想对着屏幕喊出来,希望神采飞扬能够听见她的挽留,更希望神采飞扬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大家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拟空间里,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甚至也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米朵紧紧地盯着屏幕,放在键盘上的手紧张得搅在一起,她看到自己打出最后那一句话之后,神采飞扬没有说话,也没有说再见,仍然在线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