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开了补药,然后用姜汁冲水就给这位五太尉小朋友喝了(众医用补药,言用姜汁调服之)。药喝下去一天后,坏了事儿了,这位五太尉又添了个症状,开始喘上了(益加喘吐不定)。好嘛,这个难受啊,连喘带吐,您说搁谁受得了啊!看到这个情形,各位应该明白宋神宗的那前八位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了吧。
怎么办?请钱乙来吧。于是把钱乙给请来了。在太医们尴尬的目光中,钱乙诊了五太尉小朋友的脉。
诊完了脉,钱乙抬起头,对各位说:“这是体内有热啊(伤热在内也),就不能再用温热药了,昨天谁主张给用的温热之药?”
大家忙把目光投向左右,装作不知道。
钱乙接着说:“不能再用热药了,要用凉药(当用凉药治之),方用石膏汤,熬三份儿,三份同时喝下(用石膏汤三服,并服之)。”
这时有人来报告钱乙,说皇上找他瞧病,得,这位来头更大,那就先告辞了,等一会儿忙完了皇上那头再回来。
等钱乙一走,这帮医生就又来劲儿了。大家围着这位四大王开始议论纷纷:“我看这么用凉药治疗不妥,大王您想啊,连吐带泻的,这人得多虚啊,不补能行吗?而且米谷都不消化了,那是脾胃无火啊,应当温补脾肾啊(当补脾,何以用凉药),再用凉药,那不要命吗?各位贤弟以为如何?”大家又纷纷接茬儿,应该补!应该补!
没办法,这位四大王还是文化程度低,觉得这帮人讲得太在理了,于是吩咐:“来,你们开药。”
于是大家又开了丁香散。
没多久,钱乙同志又跑了回来,看来宫里的工作还真忙啊。
进来一看,吓得眼睛瞪得老大,没搞错吧?我刚才不是讲了用凉药石膏汤了吗?怎么眨眼变成热药丁香散了?这是哪位在开我的玩笑啊?这个玩笑可开不起啊!
“没人开你的玩笑,是我们开的丁香散。”诸位太医和四大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钱乙。
钱乙急了:“这个药千万不能服啊!服了三天以后,患儿一定会肚子胀,身上发热,喝水就吐!”(三日外必腹满身热,饮水吐逆。)
“呸!乌鸦嘴!”四大王终于忍耐不住,发火了,“我们用补药,只能使身体强壮,你不要胡说了!”
众位太医向四大王投去敬佩的目光:您学习我们庸医的理论还真快啊。
钱乙也没辙了,望着这帮自以为是的医生和患者家属,得,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问四大王:“您确定要这么用药了是吗?”
四大王:“是。”
钱乙:“那您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毋庸复召我)!”
四大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还挺牛的啊,有什么了不起啊,不找就不找,送客!
结果钱乙很郁闷地走出了四大王府。
各位看官觉得这宫里的病好瞧吗?
结果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重复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怎么这帮大王就不接受教训呢),到了第三天,这位倒霉的五太尉小朋友果然出现了肚子胀、身上发热和喝水就吐的症状。
“不会吧?”四大王也傻了,“怎么这个钱乙说得这么准啊?”
“那赶快找钱乙吧!”家人纷纷议论。
四大王这回也蔫了:“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找他了,我看还是找其他太医们吧。”
于是又找来了那帮太医。
这帮太医一瞧,这位五太尉脑袋都耷拉下来了,面无人色。
于是纷纷摇头:“对不住了四大王,这病我们瞧不了。要么,您再找找别人试试?”
四大王恨不能把这帮爷脑袋给拿下来。他伸出手来指着这帮医生,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低头求钱乙吧,去,派人请钱乙。
钱乙那边正为皇上的事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呢,就对来请的四大王府的人说:“现在稍微有点忙,忙完回头就过去(适用故不时往)。”
派去的人回来了,四大王一看不高兴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钱乙呢?”
下人回禀:“钱乙说他正忙,回头再过来。”
四大王一想,不对啊,这个钱乙是在跟我摆谱呢,我说过不再请他,他居然敢给我脸色看(王疑且怒)?
来人,给我多派些人,去把钱乙给我抢来(使人十数辈趣之)!
这回场面可就大了,只见十几号人杀气腾腾地从四大王府里出来,直奔太医院。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是谁跟谁啊?这位四大王跟哪个山头的火拼上了?
钱乙还在忙呢,呼啦进来了十几号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冲着钱乙狞笑:“太医丞,怎么着?我们四大王那边请你,你就敢不给个面子?”(按:有明显的黑社会性质。)
钱乙这才明白为什么,“嗨,犯得上来这么多人请我吗?可是,我这倒是有个条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去,否则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什么条件?”
“我去了一定要按照我的方子下药,否则去了也是白去,还耽误了皇上这边的事情。”
于是马上有人跑了回去,按钱乙的原话通禀了四大王,四大王顺手给了此人一个耳光:“废话,我要是不听他的,还用这么多人请他干吗?”
这个倒霉蛋可真够窝囊的,专程回去挨了个耳光又跑了回来,捂着脸说:“大王说了,听你的。”
就这样,钱乙跟着这帮人就来到了四大王府。
路上行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还议论呢:“嘿,这位钱大人架子真大,连四大王请他都得出个仪仗队。”
到了王府,钱乙再次诊脉,然后对四大王说:“仍然是热证,用白虎汤(按:这是《伤寒论》中张仲景开的方子,方中的主药为生石膏,该方能清阳明气分邪热,故以西方白虎名之),一日服用三次。”
到了第二、第三天,用白虎汤每天服用两次(与白虎汤各两服)。
第四天,用石膏汤加味服用一次。然后患儿的热就退去了(热退而安),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四大王一直张着大嘴,在旁边看着呢,直到最后儿子康复了,才把舌头缩了回去:“我的天啊,这才是瞧病啊!”
看完了热闹,四大王也忍不住问了句:“钱大人,您干脆再给讲讲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治啊?”
钱乙也没客气,正好给各位御医讲解一下:“这个病发生在六月,六月热盛,邪热侵入了孩子的体内,热伤脾胃,所以才会发生严重的吐泻。这个时候要清热,如果用了温热药,则上焦也就热盛了,所以才会发生喘的症状。后来又误用了丁香散,丁香是下焦热药,这样上中下三焦皆热,所以我判断会腹胀,饮水吐逆。至于如何使用白虎汤,仲景先生已经在《伤寒杂病论》中论述过了,大家可以参看一下。”
“太精辟了!”四大王觉得自己已经听懂了,很感慨地赞叹,然后心里也寻思着:要么我也像二大王一样,也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来学中医?
钱乙的诊断诀窍
故事看到这里,估计您也会纳闷:为什么这种情况会不断地出现,而且极其类似,都是钱乙提前几天预言了患儿的病情,开始大家不相信,最后预言果然应验,难道钱乙真的具有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他能够提前观察到疾病的征兆?
这个谜底我现在为您揭开吧,这是因为钱乙练就了一套不用问就能诊断病情的本事。
其实儿科的特殊性就在这里,您想问,可您怎么问啊,那么小的婴儿只会哭,您还问他:“来给叔叔形容一下这种疼痛是锐痛还是钝痛?是隐痛还是跳痛?”估计孩子会以更尖锐的哭声回答您,或者尿您一身。
所以,小儿科必须从语言之外找到诊断的依据,现在可以通过影像学、生化检查等方法进行诊断。但有的时候仍然有漏洞,比如有的婴儿腹泻,生化检查没有任何方面的异常,但孩子就是腹泻、瘦弱。我见过一些这样的婴儿,令那些儿童医院的医生很苦恼,最后都是中医给调理好的。
古代的诊断方法更少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治疗儿科病。
人家钱乙就开始琢磨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要想办法啊。于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家练就出了一套绝活,那就是通过小儿的外表来判断病情(中医叫望诊)。
这套绝活确实很厉害,现在能用的人已经很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比如他通过观察五脏在脸上的反射区的颜色等来判断五脏的状态,他还通过观察小孩子的孔窍,比如眼睛、鼻子、肛门等的状态来判断病情,尤其是眼睛,那是钱乙特别重视的。
还有听患儿的声音,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次钱乙偶然路过一个相识的老头家,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钱乙表现出非常惊愕的样子,问:“这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啊?”
老头很兴奋地介绍:“这是我的孙子啊,我家里刚刚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男孩子呢。”
钱乙严肃地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啊,现在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过了一百天才算平安啊(过百日乃可保)。”
您说这不找骂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大喜的事情,您来个“还不一定活呢”(通常境况下会挨一顿板砖)!
看来这个老朋友还是挺客气的,只是面上不悦而已,说了句“送客”也就算了。
结果是,没到一个月孩子就病了,找不到钱乙,最后很快都死了。
这件事说明钱乙可以通过婴儿的声音来判断其健康情况。
这些诊断方法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看官有兴趣可以看钱乙的书。
因此,在儿科还不发达的当时,在其他医生还完全不清楚患儿的疾病状态的情况下,钱乙已经通过这些独特的诊断手段了解了病情,这弄得他总像是个先知似的,其实这些都是中医诊断学里的一般内容。在中医诊断里面,望、闻、问、切四诊必须合参,但现在有很多内容医生都不会了,只剩下问诊了,很可惜。
钱老师组织的考试
在太医院里任职,除了给皇族治病,宋朝那会儿太医是可以出去给老百姓看病的(按:后世有些朝代就不行了,必须一心为皇室服务),所以钱乙也经常被请去给京城里的各家诊病。因为当时钱乙的名声已经很大(连皇上都颁发认证证书了),所以请他的人多极了。这样,钱乙也同时开始了他的教育不合格医生的过程,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现场考试。
这搞得其他的不大合格的医生很痛苦,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噩梦开始了。
一天,京东转运使李同志的孙子病了,那孩子才8岁,咳嗽,气短,胸闷。
一开始李同志并没有请钱乙,而是请了其他的医生。这个医生诊了病后,很有把握地说:“这是肺经有热啊,需要用凉药治疗,方用竹叶汤、牛黄膏,每天各服用两次,保证痊愈。”
治疗效果很糟糕,原来只是咳嗽,服下这个药后,又开始加上喘了。
这回李同志急了,赶快请来了钱乙。
这个医生一听钱乙要来,心想坏了,这位以现场考试闻名啊,我这两下子,还不露馅?赶快跑路吧!
还没等迈腿呢,钱乙已经来了,于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看着钱乙,脸都白了。
钱乙诊完了脉,果然开始发问:“服用的什么药啊?”
李同志抢先回答:“竹叶汤、牛黄膏。”
于是钱乙同志正式开始了现场考试,问医生:“服用这两个药是想治疗什么呢?”
啊?考试这就开始了?医生硬着头皮答道:“用,用来退热、退涎的。”
钱乙同志接着考:“这个病是什么热发作呢(何热所作)?”
这个医生一脸苦相,心里想:老大,你要看病你就自己看吧,干吗要考我啊,兄弟我以后还要混啊,这样很丢人的啊,拜托给个面子吧!心里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啊,于是说:“是,是肺经热,所以才咳嗽,咳嗽久了才生痰涎。”
钱乙同志接着考试:“那么竹叶汤和牛黄膏是入什么经的药呢?”
老大,求求你别考了行不?这个医生脸都绿了,还要回答:“是入……什么经来着?”
钱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是入心经的。”
医生恍然大悟,说:“对啊,是心经。”
钱乙又问:“既然是肺热,你用入心经的药做什么呢?”
医生又被问住了:“啊?”
钱乙同志终于宣布考试结束,开始了教育的过程:“这个孩子不是肺热,而是肺虚,同时感受了寒邪,治疗的思路是补肺,同时散寒,此时千万不可用凉药。下面我治疗,你来看着,以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这位考生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大!这堂课给我留下的印象好深刻啊!
最后钱乙很快就把这个孩子治好了。
除了在民间推广现场考试外,在宫里钱乙同志也开始了推广运动,这搞得太医院的医生们也开始紧张得抓耳挠腮的。
一天,睦亲宫里的十太尉小朋友病了,是疮疹。先是诸位太医们来给诊断了一下,大家七嘴八舌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这可把睦亲宫的大王(不知道是几大王)急坏了:“你们的说法不统一,让我们太尉怎么服药啊?去,把钱乙给我找来。”
钱乙很快就被请来了,诊了脉,然后转脸看着诸位太医。
这些太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心想,别不是又要现场考试了吧?
没错,您猜对了,钱乙同志又要开始推广考试运动了。
钱乙问:“刚才大王问了,这个病是属哪个脏腑的,大家来回答一下吧。”
你自己回答不就行了,别拉上我们行吗?大家心里虽都这么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呀,一个太医说:“是胃热。”
钱乙同志看着这位太医,眉头微微一皱,好嘛,这位同志的脸色立刻白了,额头上直冒冷汗。
钱乙又问:“如果是胃热,为什么患儿会乍凉乍热的呢?应该一直热才对呀。”
太医顿时哑口无言:“啊?这……”心想:我怎么知道啊!大哥,你去问问别的家伙吧!
于是钱乙又看着另一个太医,这位太医的脸色也立刻变得煞白。
钱乙问:“你说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呢?”
这太医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回答道:“是母亲的腹中有毒。”
钱乙又问:“既然是母亲的腹中有毒,那是哪个脏腑的毒呢?”
太医心想:天啊,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脏腑有毒啊,大哥,我回去好好看书还不行吗?别考了成不?
可这不回答丢人啊,于是便硬着头皮回答:“母亲的毒在她的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