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呢?是否需要毁灭社会,消灭“你的”和“我的”之分,回到森林里与熊生活在一起?这是根据我的反对者的思维方式得出的结论,我既想预防这种结论的产生,也想将得出这种结论的耻辱留给他们。啊,你们听不到上天的声音,认为你们的目的只是平平安安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你们可以将自己不祥的所得、不安的灵魂、堕落的心灵以及疯狂的欲望全都遗弃在城市之中,既然你们可以自由选择,那么重拾你们古老而原始的天真,到森林里去吧,从而看不到也记不得你们的当代人所犯下的罪行;在为了抛弃你们的恶习而抛弃你们的知识的时候,也根本不用担心人类会因此堕落。至于像我这样已经被欲望永远地破坏了原始的纯朴的人,再也不能以野草和橡栗为食,也不能没有法律和首领;那些自他们的始祖开始就有幸受到超自然的训诫的人;那些在首先赋予人类行为长久以来都不曾获得的道德性的意图中,看到一句箴言?[10]本身不偏不倚,但在其他任何体系中却无法解释的道理的人;简言之,那些相信上帝的声音是呼唤整个人类去追求天使的智慧和幸福的人,所有那些试图通过一边学习认识、一边练习他们不得不实践的美德,让他们无愧于自己可以期待的永恒的报酬的人。身为社会的一员,他们将会尊重社会中的神圣关系;他们会爱他们的同胞,竭尽全力地为他们服务;他们一丝不苟地遵守法律以及尊重制定法律和执行法律的人,他们尤其敬重那些能够预防、治愈以及缓解大量时刻准备着压垮我们的苦难和弊病的善良、贤明的国王;他们向这些可敬的首领无所畏惧、毫不奉承地表明他们的任务的重大性以及职责的艰巨性,从而激发后者的工作热情;但是他们依然鄙视这样一种只能借助于如此多的可敬的人才能得以维持的政体,而这些可敬的人通常是求而不得的,并且尽管他们已经费尽心血,从这个政体中产生的真正的灾难却总是比表面的益处要多。
注十:
解的人之中,有的是白皮肤,有的是黑皮肤,有的是红棕色的皮肤;有的人披着长发,有的人只有卷毛绒;有的人几乎浑身都毛茸茸的,有的人甚至连胡须都没有;曾经有或许现在还有一些巨人族,撇开只可能是言过其实的俾格米人的传说不谈,我们知道拉普兰人,尤其是格陵兰人比中等身材的人要矮小许多。甚至有人认为,有些民族如同四足动物一样全都长着尾巴。虽然我们并不盲目相信希罗多德?[11]古罗马,希罗多德被誉为“历史之父”。★★★和克特西亚斯②的叙述,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从中得出这样一个十分接近真实的观点:在远古时代,不同的民族遵循的生活方式远比现在还要多样,假如我们能够对此作出详细的观察,那么我们还可以在人体的外形和习惯上注意到更加令人震惊的多样性。很容易为所有这些事实提供不容置辩的证据,只有习惯于只观察自己周围的事物的人才会对这些事实感到惊奇,他们不知道多样的气候、空气、食物、生活方式以及一般习惯对人产生的强烈影响,尤其是同样的因素持续作用在世世代代的人身上所产生的惊人的力量。今天,商业、旅游和征服进一步将不同的民族聚集到一起,由于频繁的交往,他们的生活方式不断地接近。我们发现,某些民族之间的差异缩小。比如,每个人都注意得到,罗马人的频繁往来消除了气候在居民的自然体质以及肤色上的影响,尽管由于时间的推移以及法兰克人和诺尔曼人的混合—他们本身的皮肤是白色和金栗色的—本应当使这种影响得以恢复,然而今天的法国人不再具有拉丁历史学家所描述的白色或金栗色的皮肤,以及高大的身材。无数的原因可以使人类产生并且事实上也已经产生多样性,所有关于这方面的观察结果令我怀疑,旅行家视作野兽的类似人类的各种动物是否事实上就是真正的野蛮人。旅行家之所以将它们视作野兽,是因为对其研究甚少,或者是因为只观察到这些动物在外形上的某些差异,也或者仅仅因为它们不会说话。野蛮人的后代自古以来就散居在森林里,没有发展自己任何一种潜能的机会,没有获得任何程度的完善,因此依然处于自然的原始状态。让我们用一个例子来说明我意欲表达的观点。
《旅行纪事》的译者说:
“我们在刚果王国里发现有许多大型动物,这种动物在东印度被称为奥兰—乌当,是一种介于人类和狒狒之间的动物。巴特尔?[12]说有人在罗安格王国?[13]的麦永巴森林里看到两种怪物,其中体型较大的那种叫做庞戈,另外一种叫做安若柯。第一种与人类十分相似,但是它们比人类粗壮得多,身材十分高大。它们长着一张人类的脸,眼睛深凹。它们的手、颊、耳都不长毛,但是眉毛却十分长。尽管它们身体的其余部位都有毛发覆盖,但却不是十分浓密,毛发是棕褐色的。最后,它们与人类唯一相区别的部分是腿:它们的腿没有腿肚。
它们直立行走,一边用手揪住脖子上的毛。它们栖息在树林里,睡在树上,并且在树上搭一个类似棚顶的东西来遮雨。它们以野生的水果和核桃为食,从来不吃肉。穿越森林的黑人习惯在夜里生几堆火,早上出发的时候他们注意到,那些庞戈围着火占据了他们原来的位子,直到火熄灭才离去:因为尽管它们身手敏捷,但是见识不够,不知道可以往里边添加木柴以保持火不熄灭。
“庞戈有时成群结队地行走,杀死穿越森林的黑人。它们甚至猛烈攻击来到它们的居住地吃草的大象,用拳头或是棍棒击打它们,令它们不堪其扰,被迫嘶叫着逃离。人们从来不曾活捉过庞戈,因为它们是如此地强壮,以至于十个人都逮不到它们。但是黑人在杀死了母庞戈之后抓获过不少小庞戈,因为小庞戈紧紧依附在母庞戈身上:每当一只庞戈死去,其余的庞戈用一堆树枝和树叶覆盖它的躯体。波查斯?[14]补充说,在与巴特尔的交谈中,巴特尔曾亲口告诉他,一只庞戈从他身边劫走了一个小黑人,这个小黑人在这群动物中生活了整整一个月,因为小黑人注意到,它们根本不会伤害它们抓到的人,至少当被抓的人不看它们的时候是这样。至于第二种怪物安若柯,巴特尔没有任何描述。
“达佩尔?[15]确认说,刚果王国里到处都是这种动物,在印度,它们被称为奥兰—乌当,意指树林里的居民,非洲人则将它们称为果亚斯—莫罗斯。他说,这种动物与人类如此之相像,以至于某些旅行家竟然会想到它们可能是由女人和猴子生的: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是黑人都不会接受的。有一只奥兰—乌当被人从刚果运到了荷兰,呈献给奥兰治国王腓特烈—亨利。它与三岁的儿童一般高,胖瘦适中,身材厚实,比例匀称,十分灵敏活泼,它的小腿强壮多肉,身体的正面光裸无毛,后背则覆盖着黑色的毛发。它的脸乍一看像人脸,但它的鼻子扁平弯曲,它的耳朵也跟人类的耳朵一样。由于这是一只雌性动物,它的乳房丰满,肚脐凹陷,窄肩,手也分为拇指和几根手指,它的腿肚和脚跟粗壮有肉。它通常用小腿直立行走,能够举起并且负载比较沉重的东西。当它想要喝水时,它会一手拿着水壶的盖子,一手托着水壶的底部。喝完水后还会优雅地擦擦嘴。它躺着睡觉,头靠在一个垫子上,非常灵巧地给自己盖上被子,以至于让人误解为是一个人躺在床上。
“黑人对这种动物作了离奇的叙述。他们肯定地说它们不仅强暴妇女和女孩,而且还敢于攻击携带武器的男人。简言之,它们看起来很像是古人所说的森林之神。麦罗拉?[16]讲到黑人在打猎的时候偶尔会捕获到一些男女野人之时,说的可能就是这种动物。”
就在这本《旅行纪事》的第三卷中还谈到了这类人形动物,不过被称为贝果和曼特利尔,但是根据之前的叙述,我们在对于这些所谓的怪物的描述中发现一些与人类惊人地相似的地方,他们与人类之间的一些差异比人与人之间可能的差异还要小。在这些段落中,根本看不到作者拒绝赋予所谈论的动物“野蛮人”这个名称的理由,但是我们也很容易推测,这是由于他们的愚蠢以及不会说话;对于那些知道尽管说话的器官是人类天生就有,但是语言本身却不是天生就会的人来说,这些理由缺乏说服力;因为他们知道,人类的可完善性能够将文明人提升到凌驾于他的原始状态之上多高的程度。包含这些描述的短短几行文字就可以让我们断定,对于这些动物的观察是多么地不足,看待他们时所持的偏见又是多么地深刻。比如,人们称他们为怪物,但是又承认他们会繁殖。巴特尔在某一段叙述里说,庞戈杀死穿越森林的黑人;在另一段叙述中,波查斯补充说庞戈对于抓获的黑人根本不加以伤害,至少当黑人不注视他们的时候是这样。当黑人离开时,庞戈围坐在黑人点燃的火堆旁边,当火堆熄灭时,庞戈自己也离开;这是事实,然后观察者作出如下评注:“因为尽管他们身手敏捷,但是见识不够,不知道可以往里边添加木柴以保持火不熄灭。”我想猜一猜,巴特尔或是他的编纂者波查斯是如何知道,庞戈离开是由于它们愚蠢,而不是出于他们的意愿?在罗安格的气候条件下,火对于动物来说并不是一种十分必要的东西。黑人之所以点起火堆,是为了吓跑猛兽,而不是驱寒。因此,很简单,庞戈在享受了一会儿火或是身体很暖和之后,就厌烦于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于是就离开觅食去了。由于他们不吃肉,所以觅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此外,我们知道大部分的动物天生懒惰,人类也不例外,他们拒绝为了不是绝对必要的东西耗费任何一点力气。最后,这一点似乎特别奇怪,那就是灵敏和体力都受到赞扬的庞戈,懂得埋葬他们死去的同类以及用树枝搭建屋顶的庞戈,居然不知道在火上添加木柴。我记得曾经看到一只猴子实施过这样的操作,人们却不认为庞戈会做。确实,当时我的思想还没有转到这个方面来,我自己也犯了我所指责的我们的旅行家的错误,我忘了研究一下猴子的意图是否确实是想要维持火的燃烧,还是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仅仅是模仿人的动作。不管怎样,猴子不是人的一个变种,这一点已经得到清楚的证明;不仅是因为它不具有说话的能力,更尤其是因为它的确不具备自我完善的能力,而这一种能力是人类专有的特性。由于我们似乎还没有在庞戈和奥兰—乌当的身上费心地做过这样的实验,因此不足以得出同样的结论。但是,假如奥兰—乌当或者其他的动物属于人类,那么一定会有一种方法使得最粗浅的观察者甚至也可以通过示范讲解来加以确证。但是只有一代人是不足以完成该项实验的,不仅如此,这项实验也可能被视作是不可行的,因为首先必须证明仅仅是一个假设的东西的真实性,然后才能够无可指摘地尝试可以证明事实的实验。
仓促的判断决不是开明的理性的产物,因此容易失之偏颇。我们的旅行家随随便便地将一些野兽称为庞戈、曼德利尔、奥兰—乌当,而古人将同样的这些动物视作神,称它们为林神、农牧神以及森林之神。或许经过更加严密的研究之后,人们会发现它们是人?[17]。在此之前,我认为在这方面既有理由相信麦罗拉这位学识渊博的修道士、目击证人、一个朴实而又不失风趣的人;也同样有理由相信商人巴特尔,相信达佩尔、波查斯以及其他的编纂者。
大家想一想,对于我在上文谈到的16 9 4年找到的那个孩子,这样的观察者们会得出什么样的判断呢?这个孩子身上没有任何理性的表现,他用双手和双脚行走,不会任何语言,发出的一些声音与人类的声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为我提供这个事实的那位哲学家继续说道:“在能够说上几句话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发出的声音依然是粗野的。他刚会说话,人们就询问他最初的情况,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我们不记得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一样。假设这个孩子很不幸地落到了我们的旅行家的手中,我们毫不怀疑,在发现他的不能言语和愚钝蠢笨之后,他们会决定将他送回森林,或者关在一个动物园里。之后,他们会在一些精彩的游记中,头头是道地把他说成是一种与人类十分相像的稀奇古怪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