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孟子师徒宿于大山腹部的靠山庄。这是一个有三百户人家的大村,山里人好客,客人又是孟子师徒,家家扫灰,户户烧炕,主动而热情地欢迎客人到他们家里去过夜,仿佛孟子师徒中有人能来家做客,不仅蓬荜生辉,而且能给他们家带来吉祥与幸福,于是整个靠山庄像过年似的喜气洋洋,一派节日气氛。
孟子由公孙丑与万章陪同,宿于一位八旬老人家中。老人命两个儿子摸着黑进山去打野味,令儿媳杀鸡宰鹅,做出八大碗来招待这远方来的贵客。喝的是老人亲手酿造的黍米老黄酒,这是陈酿老酒,盛到铜壶中,放到柞木炭火上温烫,待酒将开之时,壶口上便形成了乳白色的泡沫。泡沫愈聚愈多,愈聚愈浓,渐渐的中间凸起像一个白蘑菇,溢出壶口。到此,酒便烫到了火候,急忙提起来往客人的酒碗里倒,呱哒一声,白蘑菇似的泡沫整个落于碗中,接着便是极浓的酱紫色的酒浆汩汩淌出,蒸汽升腾、缭绕,满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座中人无不垂涎欲滴,酒未沾唇,心先醉了。三杯下肚之后,一个个心跳、面红、耳赤、话多,这样边喝边谈,不觉已到深夜。突然有弟子来报,他们住的那一家,夫妻吵得很凶,那丈夫很显出粗鲁无礼的样子,妻子则哭得泪人一般,实在可怜。他们百般劝解,终无效果,万般无奈,只好来打扰夫子,请夫子过去劝慰一番。
孟子应弟子之邀来到了这夫妻吵架的一家,只见一个怒发冲冠,一个掩面而泣,六十岁的高堂老母正患重病,卧床不起,呻吟于东间的病榻之上。孟子首先问明了原委。原来这丈夫在县衙为小吏,上司不赏识他,处处找他的别扭,致使他工作很不顺心,整日心烦意乱,回家来难免要向妻子撒气。中国的妇女多是贤惠的,她理解丈夫的心绪和苦楚,因而丈夫无论怎样疯她、骂她,甚至于打她,她都能够忍受。可是,昨天丈夫回到家里,说是欲辞掉县衙内的职务,到远方去拜师求道,学成以后再回来为官。妻子坚决反对丈夫的这一打算,极力阻挠,夫妻意见不一便吵了起来。妻子讲得有理,辞去了官职便断绝了财源,就凭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一家五口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特别是婆母重病在身,时刻需要人照料,已是熟透的瓜了,倘有个三长两短,丈夫不在,可叫她怎么办呀!……
听了这位家庭主妇的申诉,孟子很表同情,觉得她是完全正确的,于是便教育其丈夫道:“道无止境,读书人欲深求之,无疑是正确的。然而道在何方?道在眼前,你却欲舍近而求远;事情本来轻而易举,你却欲避易就难。家有高堂老母,且重病在身,危在旦夕,舍而不事,何言求道!事亲尊长,乃天下之大道;人各事其双亲,尊其长辈,则天下必然太平。”
孟子唯恐达不到规劝教育县衙小吏的目的,沉思片刻后,又给他讲了一通道理。孟子说,世上侍奉谁最重要?侍奉父母最重要。守护什么最重要?守护自己不使陷于不义最重要。自己的品质节操无所失,又能侍奉父母者,我听说过;自己的品质节操已经陷于不义了,却能够侍奉父母者,我没有听说过。侍奉的事都应该做,但侍奉父母是根本。从前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皙,每餐定有酒肉,撤除时一定要问:“剩下的给谁?”曾皙若问:“还有剩余吗”?必定回答:“还有”。曾皙死后,曾元养曾子,也是一日三餐必有酒肉,但撤除时却不问给谁了;曾子若问:“还有剩余吗?”便回答说:“没有了。”意思是留下预备以后进用。这叫做“口体之养”,而曾子对其父母却叫做“顺从亲意之养”。侍奉父母应以曾子为榜样。
当谈到如何处理好与上司的关系时,孟子说:“官卑位下者,倘得不到上司信任,则难以管理好百姓。欲博得上级的信赖,必先取信于友;不能取信于友者,则难获信于上级。欲取信于友,必先取悦于父母;事父母而不能使其欢悦者,则难取信于友。为人子者,欲取悦于父母,必先诚其心,反躬自问,若心意不诚,则难悦父母之心。不明善恶美丑,则难使自己心诚意真。所以,诚者,自然之规律也;追求诚心,系做人之本分。诚心至极而不能感动人者,天下未之有也;不诚心亦未有能感动人者。”
俗话说,车怕垫,人怕劝,当然,需有的放矢,劝到点子上,比如那锁,需合适的钥匙方能打开。天下毕竟还是懂道理、通人情的多,这位怒发冲冠的县衙小吏,经孟子这样一说、一劝,虽话语不多,但却句句在理,他心灵上的锁被打开了,积郁日久的苦恼解除了,他拜倒在孟子脚下,千恩万谢!他扑向东间的母亲,放声恸哭,决心尽情侍奉赡养老母,以尽人子之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