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倡导井田 驳斥许行
“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
——《孟子·滕文公上》
公元前322年的十月之前,孟子带着一群弟子到了滕国。离齐以后,几经转折,孟子师徒的阵容和气势犹如经霜之衰草,飘零之落叶,哀鸣之雁群,与在齐为客卿,归鲁葬母时有天地之差,霄壤之别。虽然滕文公对孟子十分敬重,将他们师徒安排于被称为“上宫”的滕之最高级的馆舍下榻,馆舍的工作人员却对他们鄙夷不屑。他们到的当天下午,有一只尚未织成的草鞋放在窗台上不见了,竟怀疑是孟子的弟子偷去了,便来询问查找,问得孟子很不高兴,反问道:“汝以为他们是为窃鞋而来的吗?”
问者毫不隐讳自己的观点,说道:“夫子之设教,往者不追,来者不拒,难免会良莠混杂……”
这对孟子的人格是莫大的侮辱,好比二踏上滕之国土,就有人向他脸上抹了一把黑灰。当然,孟子心胸豁达,不会与小人一般见识,再说,四十多年来受这样的侮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阵不悦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滕文公对孟子的恭敬礼待,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隆重郊迎,贽弟子礼,设盛宴为之接风洗尘,席间向群臣盛赞孟子的贤德与学问,对自己的帮助与教诲,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不时地赴上宫请安,问候,共论天下时势与尧舜之道。
一日,二人促膝倾肠,推心置腹地共论治国之道,孟子向滕文公献了如下四点治国良策。
第一,关心人民是为君者头等重要的任务。《诗经》上说:“白天割取茅草,晚上绞成绳索,赶紧修缮房屋,到时播种五谷。”这就是说,为君者要关心百姓的生产劳动、衣食住行、温饱疾苦,做民之父母。
第二,要制民之产,使人民有固定的产业。人民有了固定的产业,才能有固定的收入;倘无固定的收入,便无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无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待他们触犯了刑律,犯了罪,只好绳之以法,这实际上等于有意陷害百姓。世上哪有仁人在位,而做出陷害百姓的事情呢?使人民具有固定产业的最好办法便是土地实行井田制。
当时地广人稀,无私有财产制,土地均属国家所有,田园均依照方整观念来划一。实行井田制后,每一田园在规制上划分成“井”字形,每“井”九百亩,划分成九部分,由八户农民耕种,收获的时候,四周的八分,分别归八户农民所私有,中间那部分公田,收成归政府所有。公田由八户农民共同耕种,这便是八户农民缴给国家的田赋,所以只收九分之一的田赋。
实行井田制,每一户农民都有法定的、归私人长期占有的百亩固定产业,即所谓“民有恒产”。
实行井田制要从划分整理田界开始,田界划分得不正确,井田的大小就不均匀,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也就不会公平合理,所以暴君及贪官污吏必打乱田界。田界正确了,分配给人民以田地,制定官吏的俸禄,都可以毫不费力地作出决定了。
公卿以下的官吏,一定有供祭祀的圭田,每家五十亩,如果他家还有剩余的劳动力,便每一劳动力再给二十五亩。无论埋葬或者搬家,都不离开本乡本土。共一井田的各家,平日出入,互相友爱;防御盗贼,互相帮助;一人有疾病,互相照顾。那么百姓之间便亲爱和睦了。
第三,取于民有制,即薄税敛,减轻人民的负担。贤明之君,必办事认真,节约用度,有礼貌地对待臣下,尤其是征收赋税要有一定的制度。
古代的税收制度大致如此:夏代每户五十亩田地而行“贡”法,商代七十亩地而行“助”法,周代每户百亩而行“彻”法。三种税制虽然不同,税率其实都是十分抽一。“彻”是“通”的意思,因为那是在不同情况的通盘计算下贯彻十分之一的税率。“助”是借助的意思,因为要借助于人民的劳力来耕种公田。井田制便实行的是“助”法。古代有一位贤者龙子说过:“田税最好是助法,最不好的是贡法。”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得一个定数。不分丰收和灾荒,都按这一定数来征收。丰收年景,到处是谷物,多征收一点也不算苛暴,却并不多收;灾荒之年,每户的收获甚至还不够第二年肥田的费用,也非收满那一定数不可。周朝有一首诗中说:“雨先下到公田里,然收再落到私田!”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私田之分,由此看来,即使是周朝,也实行的是“助”法。
孟子建议:郊野用九分抽一的助法,城市用十分抽一的贡法。赋税太重,百姓势必辛苦劳动一年,而结果却连父母妻子也养活不了,还得借高利贷来凑足赋税数字,一遇灾荒,难免要老幼弃尸于沟壑。一国之君号称民之父母,因赋敛太重而使民有饥色,野有饿殍,这父母的作用又表现在哪里呢?公卿大夫均有一定的田租收入,子孙相传,这一办法滕国早就实行了,为什么百姓就不能有一定的田地收入呢?
第四,兴办学校,发展教育。人民的生活有着落了,便要兴办“庠”、“序”、“学”、“校”来教育他们。“庠”(xiáng)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陈列的意思,陈列实物,以便用实物进行教育。地方学校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至于大学,三代都叫“学”。那目的都是阐明并教导人民懂得人与人间的各种必然关系以及相关的各种行为准则。人与人的关系以及行为准则,诸侯卿大夫士都明白了,百姓自然会亲密地团结在一起。
孟子的这些理论和政策,很快地从宫廷传到了民间,社会上各阶层的人无不反应强烈,有的在欢呼,在赞颂;有的在诅咒,在切齿。
百姓们闻讯后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他们把孟子视为恩人和太阳,把孟子的这些主张比作春风,比作雨露甘霖。孟子的这些主张如果真能付诸实践,每户农民便可以有百亩土地的固定产业,这些土地归他们自己所有,根据需要在上边种五谷,植桑麻,饲养禽畜,从此安居乐业,无冻馁之苦,无流离之难,老者坐吃乘穿,壮者男耕女织,少者上学读书,家庭美满幸福,社会安定团结——一幅多么美妙的田园风光图啊!
张庄在舞龙灯,李疃在耍狮子,赵屯在跑旱船,王村在踩高跷,锣鼓喧天,丝竹齐鸣,载歌载舞,百姓们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达自己对新政策的欢迎和拥护。
社会上层——官僚、贵族、富豪好比一锅滚沸的食油,孟子的主张犹似一把食盐或一碗净水,盐粒或水滴洒进油锅内,即刻炸开了花,沸油四溅。孟子的仁政主张严重地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一旦实施,他们便不能随意吞田占地,肆无忌惮地榨取民脂民膏来养肥自己,因而恨得咬牙切齿,诅咒孟子为背逆天理的洪水猛兽。他们以各种方式和手段聚会,为孟子罗致罪名,研究对策,或上疏滕文公,极言仁政说的不合时宜,必导致国破家亡;或编造谣言,散布流言蜚语,妄图以舆论的压力迫使孟子离滕;或设法加害孟子,以卑劣的手段使其死于非命;或下乡去蛊惑农民,硬说孟子的井田制是要奴隶们终年牛马般地在井田上劳动,但他们的劳动果实全部被奴隶主贵族吞没了,还受尽侮辱和折磨,甚至无辜被杀害,行井田便是复辟奴隶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