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丑急忙解释说:“不,丑非指此而言。《礼》曰:‘父亲召唤,未应声而先动;君主召唤,未驾车而先行。’夫子本欲朝见大王,王派内侍召见,反而不去,似乎与《礼》不合。”
孟子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原来景子指此而言!曾子说过:‘晋、楚之富,吾不及也。然而,他有其富,我有吾仁,彼有其爵,我有吾义,我何以要自觉不及呢?’此言倘无道理,曾子难道肯说吗?大约是有其道理。爵位、年龄、道德谓之‘三尊’。朝廷之上,先论爵位;乡里之中,先论年龄;辅君治民,道德至上。齐王岂能单凭爵位而轻慢我之年龄与道德呢?故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倘有欲谋之事,宜往访臣。尊尚道德,行仁政,倘不若此,则不足与之有为也。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以之为师,然后以之为臣,于是不费力而王天下;桓公对于管仲,亦先以之为师,然后以之为臣,于是不费力而霸诸侯。如今天下之诸侯,土地相仿,道德相似,彼此谁也不能凌驾于其上,原因在于他们只喜欢以言听计从者为臣,而不好以能成其师者为臣。商汤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尚且不可召,而何况不愿做管仲者呢?”
孟子避齐宣王之召而不见,不仅遭到景丑的非议与批评,弟子们也纷纷提出疑问。在解答弟子们的提问时,孟子不像对景丑那样说明原因,而把着眼点放在对弟子进行某种道德品质和节操的教育上,这教育自然有针对性,有的放矢。
公孙丑问道:“不谒见诸侯,是何道理?”
孟子告诉他,在古代,一个人如果不是诸侯的臣属,便不去谒见。从前魏文侯去看段干木,段干木却跳墙躲开了;鲁穆公去看泄柳,泄柳紧关大门不让进去,这都做得过分;如果逼着要见,也就可以相见。阳货想要孔子来看他,又不愿自己失礼,径行召唤。有这样一条礼节,大夫对士有所赏赐,当时士如果不在家,不能亲自向大夫拜谢,则须亲自到大夫家中答谢。因此阳货探听到孔子外出的时候,给他送去一个蒸小猪;孔子也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才去答谢。当时阳货若是不耍花招,先去看孔子,孔子难道还会不去看他吗?曾子说,胁肩谄笑比盛夏在菜地里劳动还要累。子路说,分明不愿同这个人搭腔,却勉强和他说话,脸上又表现出惭愧的颜色,这种人,我是不赞成的。由此看来,君子应该怎样来培养自己的品德节操,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陈代也对此不满,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说道:“不谒见诸侯,似乎是拘泥于小节。今一见之,大可以行仁政,以王天下,小可以改革局面,称霸诸侯。且《志》曰:‘屈一尺而伸八尺,似乎很值得干。’”
陈代从他那美好善良的愿望出发,主观地认为齐宣王已经从伐燕战争的由胜转败中接受了教训,认识了自己错误的根本和孟子仁政思想的意义,正在忏悔和谋求未来,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地召孟子进宫,欲按照孟子设计的方案改革齐国的政治,孟子这样拘泥于小节,避召不见,岂不是丧失了一次天赐的良机!……
孟子没有急于批驳陈代的见解,而是先给他讲了两个历史故事,并略加评论:
从前齐景公田猎,用有羽毛装饰的旌旗来召唤猎场管理员,管理员置之不理,景公便欲杀他。这位管理员并不畏惧,曾博得了孔子的称赞。有志之士坚守操节,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弃尸于沟壑;勇敢者见义勇为,不怕掉脑袋。不是自己应该接受的召唤之礼(召大夫以旌,召士以弓,召虞人以皮冠),这位猎场管理员硬是不去。
赵简子命王良为其宠臣奚驾车狩猎,整天打不着一只鸟。奚不高兴,向简子汇报说:“王良驾车的技术很拙劣。”有人便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要求再来一次,奚勉强答应,结果一个早晨便打了十多只鸟。奚兴高采烈地告诉赵简子说:“王良真是个高明的御手!”赵简子欲安排王良专门为奚驾车,王良却死活不肯,说道:“我给他依规矩奔驰,整天打不着一只;我给他违背规律驾御,一个早晨便猎获十多只。可是《诗经》上却说:‘依照规矩而奔驰,箭一放出便破的。’我不习惯于为小人驾车,这差使我不能担任!”
讲完了两个故事,孟子说:“御者尚且以同坏射手合作为耻,与坏射手合作,纵使所获猎物堆积如山,亦不为也。倘吾辈枉己志而从诸侯,目的何在?所谓屈一尺而伸八尺,值得干,那是专从利的观点来考虑。以利言之,屈一尺而伸八尺可为,那么屈八尺而伸一尺,不亦有利可图吗?况且己不正,未有能正人者。”
孟子终未见齐宣王,他那辞卿的奏章是命万章和公孙丑入朝呈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