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屈指一算,铁板似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神采,说道:“尚未出我盖邑,火速派兵前往追击拦截,消灭于旷野之上,岂不除我心头之患!”
“这可万万使不得!”苟矢弗如急忙摆手阻挠。
王的怒发又竖了起来,二目圆睁道:“为何使不得?莫非你仍在护着那迂夫子?莫非孟轲比老夫之碧玉小姐对你更有吸引力和诱惑力?”
“不,不……”苟矢弗如一口气喷出好几个“不”字,解释道:“岳翁切莫误会,您我现在已是翁婿,骨肉至亲,小婿岂能再护着那孟轲,而不急岳翁之急,恨岳翁之恨呢?只是岳翁请想,孟轲师徒一行数十人,其弟子中不乏文武双全,骁勇善战者,单一个公孙丑,便有万夫不挡之勇,尤其那张神弓,百发百中,说射你之左眼,绝伤不了你的右目。盖邑之兵与之厮杀,未必能够取胜。即使确有取胜之把握,将其消灭于旷野之中,可是孟轲乃当今天下之大贤,各国诸侯虽不能用其道,但却无不仰而慕之,恭而敬之,岳翁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将其师徒杀死,岂不要身败名裂于天下吗?望岳翁三思!……”
“言之有理,贤婿言之有理!老夫险些因一时莽撞而铸成大错……”王拍着脑瓜在室内踱步。但问题终未解决,后患依然尚在,这就不能不令他忧心如焚,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王这样想着,也就说出口来,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向苟矢弗如求救。
“岳翁不必忧虑,”苟矢弗如成竹在胸似地说,“依小婿愚见,孟轲不会将盖邑实情言与宣王和田婴。”
于是苟矢弗如再次发挥他那张巧嘴巴的优势,滔滔而娓娓地讲解了自己这个见地的根据,王听后将信将疑,心中依然怀揣小兔,整日蹦蹦乱跳。
后来的事实证明,苟矢弗如的见解是正确的,孟子师徒果然对盖邑所见守口如瓶。王对苟矢弗如更加钟爱,更加信赖了。
苟矢弗如虽迷恋着碧玉小姐,但还是离开了盖邑,回到了孟子身边。并非他对儒家思想和孟夫子有着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而是有他自己的觊觎和阴谋。
问题很明显,苟矢弗如是王安放在孟子身边的一颗炸弹。
王在临淄城内有一处豪华的私邸,他体谅一对青年人新婚后的蜜意痴情,将碧玉送到了临淄与苟矢弗如同居,他自己则往来于临淄与盖邑之间。为在朝廷上的激烈斗争中不至于败得太惨,他自然是居住临淄的时候为多。
苟矢弗如回到了孟子身边,孟子待他依旧,该讲的,依然讲给他听;该教的,依然诲之不倦;需要他做的,依然命他去完成;解答他的询问和请教,依然耐心……同学们则无不投以鄙视的目光,这目光是锐利的,冷冷的,似一柄柄挥舞的短剑,闪耀的刀枪。他频繁地出入于每个角落,来往于彼此之间,腆着脸与人讲话,厚着脸皮与人攀谈。他那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更俊美了,顾盼有情;他的笑声更甜了,笑容可掬;他那张伶俐的嘴更乖巧了,盛满了甜言蜜语;他的态度更温和了,似三月的风;他待人更殷勤了,若六月的雨。然而这一切,在同学们的眼里,却是落碗的苍蝇,跳上脚背的癞蛤蟆,混入米饭的蛆,寒夜冷笑的猫头鹰,毁坏衣物和书籍的老鼠。
苟矢弗如归来后变得很豁达,同学们讥笑他,咒骂他,嘲讽他,挖苦他,顶撞他,冷遇他,他统统不计较,一概报之以微笑,使对方的鄙薄就此止步,无法升级。
苟矢弗如的处境十分难堪,学习时,同学们不肯与他同室读书;吃饭时,同学们不肯与他同桌进餐;休息时,同学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热闹非常,他被冷冷地闪在一边;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被关在寝室之外,任其喊破嗓子,无人理会。为了讨好同学们,他自己掏钱到街上去买来了一篮子果品,趁同学们不在的时候,每个同学的床头或桌角上放置一个。同学们见了果品,交换一下眼色之后,便明白了它的来路与用意,于是或愤愤地以袖拂之于地;或狠狠地抛之于地;摔得粉碎;或摔碎之后还要再碾上几脚;公孙丑则用手指点着苟矢弗如的鼻子尖,逼他将果品拿走,免得玷污了课桌……
这样的环境可怎么熬呀,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换成别人,也许会羞辱而死,但苟矢弗如却仿佛并不在乎,整日笑吟吟地出出进进,来来往往,看样子生活得很愉快。这也许叫做“恬不知耻”,也许叫做“胸怀坦荡”,或许他正在“忍辱负重”呢……
既然同学们待他冷若冰霜,苟矢弗如便尽量少与他们接触,能躲则躲,能闪则闪,能回避则回避,万一回避不了,则泰然处之,不管对方怎样,他却总是笑吟吟的,心平气和。既然夫子待他温暖如春,候鸟尚且知道避寒趋暖,苟矢弗如自然更知道,于是他便尽量与夫子接触,取悦于夫子。夫子年岁已高,行动不便,衣食起居,都需有人服侍关照,苟矢弗如瞅上了这个机会,他极力要将服侍夫子的差使揽过来,以博得夫子的欢心。他年轻英俊,反应灵敏,手脚利落,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具备着竞争的优势。他知道,服侍夫子,并非什么美差,但既与夫子朝夕相处,必能谙熟齐国朝中内情,充分了解和掌握宣王与田婴对王的看法与态度。王不能不是苟矢弗如现在和将来考虑问题的基本出发点,因为他们休戚与共,彼此难以割舍。更主要的还在于取得夫子的信赖,以便有机会与夫子一起整理那部伟大的传世之作,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