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见此情形,摇头叹息道:“如此习射,恐终生难有所成!……”
孟子这本来是脱口而出的下意识的话,但齐宣王却听到了心里,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是追问道:“夫子莫非谙于射艺吗?”
孟子自知失言,急忙纠正道:“岂敢,岂敢!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之辈,岂能与武功有缘……”
齐宣王并非等闲之辈,哪里会被孟子的几句客套话搪塞过去,于是不顾孟子的极力阻挠,扯着孟子的手奔了过去,边走边喊:“后生晚辈们,都来听孟老夫子言射!……”
青年们瞅瞅孟子那老态龙钟,步履维艰的样子,无不嗤之以鼻,心里话:让他谈礼还差不多,让他言射,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孟子老有少心,被青年们的鄙薄的神态激怒了,他挽挽袖,紧紧腰,嘿嘿一笑说:“老了,不中用了。然而君命难违,只好献丑了……”说着接过一个青年手中的弓箭,摆好了架势,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箭箭穿鹄心而过,不偏不倚。
青年们顿时活跃起来,轰地一声围拢过来,有的称夫子,有的喊爷爷,有的扯手,有的抱肩,更有甚者,竟亲切地去捋孟子那长须白髯,并对着自己的脸腮摩擦。大家纷纷要求孟子给他们讲射艺,讲怎样才能练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齐宣王也说:“莫吵莫闹,孟夫子素来钟爱青年,决不会辜负尔等之殷切期望,定令汝辈一广见识。”齐宣王虽是这样说,但孟子究竟懂不懂武,懂不懂射箭的理论,他心里也没有数,因为孟子从来没跟他谈起过武功。
孟子既说“君命难违”,今天的兴致又很浓,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孟子突出特点之一,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孟子强调了两点,要精于射艺,一要谙熟弓箭之理,二要练好基本功。
弓箭是长射程的武器,远在黄帝时代,我国便发明了弓箭。原始弓箭制作得比较简单粗糙,弓身用坚韧的树枝弯成,用皮条、动物筋或植物纤维绳作弦。随着时代的进步,应用的需要,弓箭在不断改进发展。现在的弓由干、角、筋、胶、丝、漆六材组成,干的作用在于射程远,角的作用在于速度快,筋的作用在于射的深,干、角、筋用胶合而为一,外边又缠上一层丝绳,为的是坚牢,再以漆漆之,以防霜露。好弓材以柘(zhè)木为上,柘木以下,依次为(yì),山桑、橘,荆、竹。弓干需色赤黑而声清扬,因为赤黑则近于木心,清扬则远于树根。弓角亦很有讲究,秋天杀的牛角厚,夏天杀的牛角薄。幼稚的牛角直而润泽,老牛角弯而干燥,病牛角伤而薄污不平,病瘠之牛角无光泽。角色青,角尖丰,角底白,长二尺五寸(指角底之一周尺,合今之19.9厘米)之角最佳,其值与牛同。弓体外桡(raó)多而内向少者为夹臾之弓,宜于缴射。外桡少而内向多者为王弓,宜于射革与木椹(shèn)。外桡与内向相等者为唐弓,宜于射深。弓角优良者为句弓,角干皆优者为候弓,角干筋皆优者为深弓,另外还有弧弓、夹弓、大弓等,各有所长,俱为良弓。弓的各部,专有其名——弓的末端叫“”(shāo),弓把中部叫“”(fǔ),两边弯曲处叫“隈”(wēi),弓两端受弦的地方叫“弭”(mǐ),弓上用以发射的牛筋绳叫“弦”。
孟子讲完了弓,又讲箭。箭又名“矢”,箭多用竹木制作,下部装有雕毛,末端有“雷”,搭在弦上。箭头叫“镞”,有铜质、铁质之分。镞的形状不一,有翼式、棱式、扁平式和矛式等,以锋利为原则。箭分镞(zú)矢、杀矢、兵矢、田矢、(fú)矢等多种。兵矢,箭槁前边五分之二与后面五分之三轻重相等;镞矢,前面三分之一与后面三分之二轻重相等。箭羽长为箭槁长的五分之一。如箭槁前弱则箭垂而偏低,箭槁后弱则易掉头回飞,箭槁中弱则纡回不直,箭干中强则轻飘不定,羽毛太丰则箭行迟缓,羽毛太纤则疾速旁落。所以,选择箭以其形自然圆润为佳,同圆者以重为佳,同重者以节疏为佳,同节者以色如栗为佳。
在这个讲解与介绍的过程中,孟子尽量利用手中的弓箭作教具,进行直观教学。尽管孟子讲得颇为烦琐,有些内容并非是新知识,但青年们却一个个全神贯注,听得如痴如醉,校场上鸦雀无声,听后顿觉耳目一新,眼界大开。
当谈到需练好基本功时,孟子站起身来,双腿岔开,一前一后地立定,上箭拉弦,弓如满月,全身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一刻时、二刻时、三刻时过去了,他依然纹丝未动。齐宣王见他偌大年纪,于心不忍,上前劝道:“晚生领教,受益匪浅,夫子切莫有伤贵体。”田颖猴子似的一个高窜过了去,出其不意地用力猛拽孟子的左臂,不动,不颤,犹如钢打铁铸的一般。抬眼望去,只见他面如静坐,气如熟睡,泰然自若。齐宣王不仅在心中暗暗叹道:“啊,不料夫子力大非凡,文武卓绝!”又过了若干时刻,孟子才口中出言,不紧不慢,声且极低,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在场习武的青少年们听:“引弓满的,引而不发,直练至鹄心‘其近在鼻,其大如盘’时,方可练射。此学射之途径,不可蹿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