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固执的凯拉邦大人反对奥斯曼帝国的当局。
这时船夫已经到达,并且来通知凯拉邦大人说他的小船在码头等着他。
在金科尔纳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水面上有数以千计的船夫,他们的双桨小船头尾都同样细长,以至于向前向后都可以行驶,形状就像15至20尺的冰鞋,是用一些山毛榉板或者柏树板制成的,朝里的一面还雕着花或漆上了颜色。这些细长的小船在这个分隔两个大陆海岸的雄伟海峡里如此迅速地穿梭往来,互相超越,看起来真是妙不可言。从马尔马拉海直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北面相对而立的欧洲堡和亚洲堡,这项服务都是由重要的船夫公会负责承担的。
这些人都很英俊,通常穿著名为“布卢丘克”的丝绸衬衣,一件颜色鲜艳绣着金边的“耶列克”,一条白色的棉布短裤,戴一顶土耳其帽,脚上穿一双“耶梅尼斯”,裸露着两退和双臂。
凯拉邦大人的船夫——就是每天晚上把他送到斯居塔里,每天早晨再把他送回来的船夫,如果说他由于迟到了几分钟而受到冷遇的话,对这一点也无需过于强调。这个冷静的船员并未过分激动,他也很明白必须让这位了不起的顾客去吼叫一番,他的回答只是指指系在码头上的小船。
于是凯拉邦大人就在范·密泰恩的陪同下,带着布吕诺和尼西布向小船走去,这时候托普哈内广场上的人群里发生了一阵蚤动。
凯拉邦大人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加拉塔区的警察局长在负责开路的卫兵们的簇拥下,这时来到了广场,还带着一只鼓和一个喇叭。鼓声隆隆,喇叭吹响,这个混杂着欧亚各色人等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了。
“一定又有什么不公道的布告了!”凯拉邦大人自语自语,可以听出他是一个打算无论何时何地都坚持自己的权利的人。
警察局长这时拿出一页照例盖着一些印章的纸张,高声读着下面的法令:
本保安部部长摩希尔的命令,自即日起凡欲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从君士坦丁堡到斯居塔里,或者从斯居塔里到君士坦丁堡者,无论乘坐小船和任何帆船或汽船,均需缴纳10个巴拉的赋税。拒绝缴税者将被处以监禁和罚款。
本月16日立于王宫。
签署:摩希尔
这笔大约相当于法国的每个人五生丁的新税收,引起了一些不满的议论。
“好!一笔新税!”一个“老土耳其人”喊道,不过他对于奥斯曼皇帝在财政上的把戏应该是早就习惯的。
“10个巴拉!半杯咖啡的价钱!”另一个人附和着。
警察局长很清楚在土耳其和在其他所有地方一样,人们议论完了就会缴税的,所以就要离开广场,这时凯拉邦大人向他走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说,“就要向每个要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人收一笔新税了?”
“这是摩希尔的法令,”警察局长答道。
他接着又说:
“怎么!这是有钱的凯拉邦在提出抗议?”
“不错!是有钱的凯拉邦!”
“您好吗,凯拉邦大人?”
“很好跟一切税收一样好。这么说,这项法令是要执行了?”
“毫无疑问从它宣布的时候开始。”
“那要是按照我的习惯,今晚我想坐我的小船回到斯居塔里去呢?”
“您就缴10个巴拉。”
“那我每天早晚都要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呢?”
“您就每天缴20个巴拉,”警察局长答道。“对于有钱的凯拉邦只是九牛一毛!”
“真的?”
“我的主人要惹祸了!”尼西布小声地对布吕诺说。
“他应该让步!”
“他!您还不了解他!”
凯拉邦大人叉起双臂,面对面地紧盯着警察局长,用由于开始激怒而发出嘘声的嗓声说道:
“那好,这就是我的船夫,他刚才告诉我他的小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由于我要带着我的朋友范·密泰恩先生、他的仆人和我的……”
“这就要缴40个巴拉,”警察局长说。“我再说一遍您缴得起!”
“我缴得起40个巴拉,”凯拉邦又说,“也缴得起100个,1000个,10万个和50万个巴拉,这都可能,可是我一个钱也不缴,但我还是要过去!”
“我为使凯拉邦大人不快而感到遗憾,”警察局长说,“但是不付钱是过不去的!”
“不付钱能过去!”
“不能!”
“能!”
“凯拉邦朋友……”范·密泰恩说道,他是出于一番好意,想对这个最难缠的人讲讲道理。
“让我安静点,范·密泰恩!”凯拉邦怒气冲冲地回答他。“这笔税收是不公道的,叫人恼火!不应该屈服!‘老土耳其人’的政府从来没有敢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小船征税!”
“那么,新土耳其人的政府需要钱,就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警察局长说道。
“我们走着瞧吧!”凯拉邦喊道。
“卫兵们,”警察局长向陪同他的士兵们说,“你们要保证新法令的执行。”
“过来,范·密泰恩,”凯拉邦针锋相对,还用脚踩着地面,“过来,布吕诺,跟着我们,尼西布!”
“要缴40个巴拉!”警察局长说。
“40下棍子!”凯拉邦大人喊道,他已经怒气冲天。
然而当他向托普哈内码头走去的时候,卫兵们围住了他,使他不得不往回走。
“放开我!”他挣扎着喊道。“你们当中谁都不许碰我,哪怕是用手指头!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要过去!而且是不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拉就会过去!”
“不错,您会过去,只是您通过的是监狱的大门,”警察局长回答说,因为他也发火了,“而且您要付一大笔罚款才能出狱!”
“我要去斯居塔里!”
“决不可能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且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到那里去……”
“您这么认为?”凯拉邦大人紧握双拳答道,面孔涨得通红。“您这么认为?我要去斯居塔里,而且不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所以我也不用缴!”
“确实如此!”
“等我该对了!等我该绕过黑海的时候。”
“为了节约10个巴拉要走700公里!”警察局长耸着肩膀喊道。
“700公里,1000,1万,10万公里,”凯拉邦回答说,“只要能省5个,2个,哪怕是只省1个巴拉!”
“可是,我的朋友……”范·密泰恩说。
“再说一遍,让我安静点!”凯拉邦的回答拒绝了他的干预。
“完了!这下他要上路了!”布吕诺对自己说。
“我要沿着土耳其溯流而上,穿过切索内斯半岛,越过高加索,跨过安纳托利亚到达斯居塔里,不用为你们不公道的税收付一个巴拉!”
“我们走着瞧吧!”警察局长反唇相讥。
“大家都看到了!”凯拉邦大人怒不可遏地喊道,“我今天晚上就出发!”
“见鬼!”亚乌德船长对斯卡尔邦特说,他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这场出乎意外的争论,“这下他可能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一点不错,”斯卡尔邦特答道。“这个固执的人只要稍微坚持他的计划,他就要经过敖德萨,而要是他决定在路过时就举行婚礼!”
“可是……”范·密泰恩又说了,他想阻止他的朋友凯拉邦去从事如此疯狂的举动。
“告诉您别打扰我!”
“那您的侄子阿赫梅的婚礼呢?”
“这件事就是关系到婚礼!”
斯卡尔邦特马上把亚乌德拉到一边:
“连一小时都不能耽误了!”
“确实如此,”马耳他船长答道,“明天早晨我就坐安德里诺普尔的火车到敖德萨去。”
然后这两个人就走开了。
就在这时候,凯拉邦大人突然转向他的仆人。
“尼西布。”他说。
“我的主人。”
“跟我到商行去!”
“到商行去!”尼西布答道。
“您也去,范·密泰恩!”凯拉邦补充说。
“我?”
“您也一样,布吕诺。”
“我?”
“我们一起出发。”
“啊!”布吕诺说,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不错!我邀请过您到斯居塔里吃晚饭,”凯拉邦大人对范·密泰恩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您会在斯居塔里吃晚饭的等我们回来以后!”
“不会在回来之前吗?”荷兰人回答说,他被这个建议弄得颇为狼狈。
“这不会在一个月,一年,10年之前了!”凯拉邦反驳说,他的声调不容许有半点违抗,“不过您既然接受了邀请,您就会吃到我的晚饭!”
“那早就凉了!”布吕诺自言自语。
“凯拉邦朋友,请允许……”
“我什么都不允许,范·密泰恩。过来!”
凯拉邦大人说着向广场深处走了几步。
“没办法反对这个见鬼的人!”范·密泰恩对布吕诺说。
“怎么,我的主人,您要对这样一种异想天开的行为作出让步?”
“我在这里或者别的地方都一样,布吕诺,反正我不再在鹿特丹了!”
“可是……”
“而既然我跟着我的朋友凯拉邦,你也就只能跟着我了!”
“这么复杂!”
“出发吧,”凯拉邦大人说。
接着他最后一次转向警察局长,后者为了激怒他正在阴险地微笑。
“我走了,”他说,“不管你们有什么法令,我要到斯居塔里去而且不用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我会愉快地看到您在这样一次有趣的旅行之后回到这里的!”警察局长答道。
“我回来时看到您在这儿也会非常高兴的!”凯拉邦大人说。
“不过我要预先告诉您,”警察局长补充说,“只要这项税收还有效……”
“那又怎么样?”
“我不会让您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回到君士坦丁堡来,除非每人缴10个巴拉!”
“要是你们不公道的税收还有效的话,”凯拉邦大人以同样的口气答道,“我会知道该如何回到君士坦丁堡,而且不让口袋里的一个巴拉掉到您那里去!”
说到这里,凯拉邦大人挽住范·密泰恩的手臂,示意让布吕诺和尼西布跟着,然后消失在人群之中。对于这位执着地捍卫自己利益的老土耳其人党的拥护者,人群报以喝彩和欢呼。
此刻从远处传来一声炮响。夕阳刚刚沉没在马尔马拉海的地平线下面,斋戒期结束了,奥斯曼皇帝的忠实的国民们,可以对这漫长的一天的节食进行补偿了。
就像魔棍挥动一样,君士坦丁堡忽然变了样。托普哈内广场上的寂静被代之以高兴的喊声和快乐的欢呼声。烟斗、水烟筒都点了起来,空中弥漫着它们的香气。咖啡店里立刻挤满了又渴又饿的消费者。各种烤肉店;“亚乌特”,也就是奶酪;“凯马克”,即一种煮开的奶油;“克巴布”,切成小块的羊肉片;“巴克拉瓦”,出炉的烘饼;裹着葡萄叶的饭团,煮熟的玉米棒,装油橄榄的桶,装鱼子酱的桶,小鸡肉涂蜂蜜的油煎鸡蛋薄饼,糖汁,果汁冰糕,冰淇淋,咖啡,东方的一切能吃能喝的东西,都出现在店铺门前的桌子上,而一盏盏挂在一根螺旋形铜丝上的小灯,则在摇晃它们的老板的大拇指的作用下上下移动着。
接着,古老的城市和它的新区都着魔似地亮了起来。所有的清真寺,圣索非亚、苏莱玛尼埃、苏丹阿哈默德;所有宗教的或世俗的建筑,从布尔努宫直到埃乌布山岗全都点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火。清真寺尖塔上的一段段闪光的经文交相辉映,在黑暗的天空中划出了可兰经的箴言。被挂着灯笼在波浪中摇晃的小船划出一道道浪花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就像落满了天空的星星那样褶褶闪光。耸立在岸边的一座座宫殿,亚洲海岸和欧洲海岸上的别墅,斯居塔里,古老的克里索波利斯和它的一层层梯形的房屋,都只显出闪光的轮廓,而且在海水的映照下更加明亮。
远处回响着巴斯克鼓,“卢塔”或吉他、“塔布尔卡”、“勒贝尔”和笛子的乐曲声,与日落时分单调的祈祷声混合在一起。而在尖塔顶上,穆安津们用在三个音符上延长的声音,向欢庆的城市发出由一个土耳其词和两个阿拉伯词组成的,晚祷的最后一次召唤:“真主,伟大的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