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些笑脸、眉眼和情话,全是给一个人的。是给国王吗?不是;是给王冠吗?也不是;她却在阿曼雅克伯爵身上,找到一个完全倾心于她的心上人,一个非常情投意合的好知己,一个说:“我钟意你。”一个就说:“我热恋你。”应该看看她伊莎白,把她如天鹅般的玉颈,疲乏地斜倚在奥尔良公爵的肩上;应该看看她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凝望着他的情形!噢!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多么美丽,正是两颗珍珠,两粒钻石,两个太阳呀!
公爵爱着这个美人,这两颗珍珠,两粒钻石,两个太阳。因此,公爵陪她回寝室时,问她道:
“在整个王国里,你最爱谁?是国王吗?”
“不是。”
“是他的军队?是他的宫廷?”
“不是。”
“是他的财富?是三十七个男爵领地?究竟是谁?”
“是某个人,漂亮的公爵。”她回答道,同时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面颊。
二、公爵死了!
“啊!保罗遇刺!”(大仲马《泰雷莎》)
后来,在我们刚才讲的那个庆祝晚会以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宫廷里举行的庆祝不止一次。
伊莎白从最高法院返回她居住的圣波尔公馆途中,遇见奥尔良公爵,愤恨地对他说道:“噢!最高法院!我要报仇!”
两滴炽热滚烫的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滚动,滴落到公爵的脸上。噢!在这两滴眼泪里充满了多少爱恋与激动呀!“你知道吗?阿曼雅克公爵,你知道吗?噢!我要报仇!”
“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什么是忌妒吗?忌妒就是摆在那里激烈又残酷;那是吞食你的毒蛇,它就在你的梦里,它像悔恨一样紧追着你;那好比是一滴弄脏最光滑的大理石。”
“为什么?”
“最高法院院长将控告我,将传讯我,将面对面地跟我说话,跟法国王后伊莎白说话!他刚才对我说,这个发神经的!说是我造成国王发疯,造成蹂躏法兰西的动乱。他们剥夺了我的摄政权,交给(无畏的)让来掌权。他现在以胜利者的身份在巴黎街头散步,在卢浮宫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甚至登上宝座的台阶,把疯子同她的妻子排斥在外,心安理得地坐在宝座上。但是如果那个疯子不是傻瓜,被排斥的王后不会倒下去呢。啊!这个王后会赶走他的!她会叫人把他绞死在蒙福孔刑场,她会叫人在卢浮宫的大门前把他的头割下来,让这个勃艮第人的血浇灌她花坛里的植物。噢!奥尔良公爵!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愤怒就好比是我要粉碎、要撕烂的某种东西;我渴得要命!我需要喝葡萄酒,但是要红色的,奥尔良公爵!”
“伊莎白,好吧!是的,那个勃艮第人就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是的,他就会死的。当王后看够了他的尸首,数过了他身上的全部伤口,探查了所有的创伤,把他的身体当作瓦罗亚王朝古老的宝座的一级台阶,王后就会对奥尔良公爵兼阿曼亚克伯爵:‘我使你成为法国国王。’公爵用沉默来回答;他就在王后的脚边坐下来,长时间注视她,却没有跟她讲话。伊莎白得意地歪着头看他,从下跪的公爵那温柔而炽烈的目光中,流露出爱情与幸福的神情,而从伊莎白的目光中则表达了爱情与野心的欲望。一方面是蜜糖,而另一方面则是仙酒与毒药。”
“是的,宝座属于我们。”在彼此倾诉了衷曲之后,公爵说道,“宝座是属于我们的!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我们恩爱两心知!我俩相爱永不分!法国为你效劳!”
“噢!宝座!我要独掌大权!你想过没有?我独自统治全体民众,看见他们在那里一听见我的命令就发抖,在我的监视下他们弯着腰,头一直低到我的脚边,让我把脚放在他们的头上好擦去鞋上的灰尘!啊!民众!可笑而无意义的词!一群盲目而又愚蠢的人!要统治他们很容易,这是跟其他牲口群一样的一群牲口,却有人的名称。民众!啊!当国王们坚强有力,善于把这玩物的一部分破坏,把这群牲口的一半送到屠宰场的时候,他们就是供国王们消遣的对象,给他们带来快乐,是他们的玩物!喂!公爵,现在我幸福。我懂得,应该用激情去充实灵魂,否则灵魂就死亡,灵魂就没有生命。我是幸福的,我经历了爱情、仇恨和忌妒;我缺少某种东西……那就是报仇!”
巴黎圣母院的大钟敲响了十一点。
“十一点钟了!”公爵一面说道,一面站起身,“已经很晚了,再见,我走了。”
“你一个人走,在这时候,又没有人陪你?”
“那么你害怕什么?”
“不怕什么,噢!上帝呀,不怕什么,但是,总之你知道,有时人们有预感,担心有什么不测。”
“担心?可怜的女人!”
“噢!你不要嘲笑我的担心,因为,你瞧,这也是出于爱情。”
“来吧,再吻我一次,我走了,再见。”
“就这样走?但是,你的卫士在哪里?”
“我没有叫他们来。”
“真是不谨慎!”
公爵用跟自己的心一样火热的吻,使伊莎白的嘴唇温暖,然后在腰间挂上托莱多宝剑走了。王后一人独自沉思,突然她听见街上人声嚷嚷,连忙跑到阳台,看见远处有火把、匕首和长剑在暗处闪光;她听见兵器相撞的叮声和喊声;一个矮小的蒙面人,从附近一所房子里跳出来;他拿一根粗大的狼牙棒,朝被害者的头上凶猛地打过去,同时高喊道:“这是勃艮第的一击。”附近的人跑出来,他们扶起受伤的人,把他抬到圣波尔公馆,王后看见了,朝伤者奔过去……那人就是公爵。他把伤势惨重的脸转向王后,睁开眼睛,长时间地看最后一眼,目光充满爱意。他然后慢慢地合上双眼,睡着在这晴朗的一天的傍晚,他微微抬起胸部,发出最后哑的一声喘息。他向王后告别,但那是十分温情脉脉的告别。然后,他又发出叹息。噢!那是最后的叹息,噢!最后的叹息,那是一座坟墓合拢的声音。
三、发疯的国王
“国王有时候神智清醒。”(弗鲁瓦萨尔《十五世纪编年史》)
奥尔良公爵被暗杀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全巴黎;奥尔良公爵的支持者塔内吉·迪夏泰尔等人,主张把勃艮第公爵驱逐出巴黎,并且公开对他宣战。有些人建议采用更迅速的办法,即暗杀;惩罚一个罪行所犯的罪行不算犯罪。另一些人相反地建议在城里放火,民众最后会起来造反,在罪行与道德之间、在它自身的利益与荣誉之间徘徊,结果弄得一事无成,正如法国著名散文家蒙田所说的,有两个词同样荒谬,一个是“自私”,另一个是“因袭”。约莫下午三点钟,最高法院开会。
这一天,国王的病没有发作,他没有像小孩那样喊叫,这个被看作是傻瓜的人还在睡觉。院长读昨晚暗杀事件的笔录与细节。宣读刚结束,国王就醒了,他在扶手椅里挺直腰坐着,显得平静安宁;他想讲话,声音颤抖。“先生们,”他讲道,“这些动摇我们王朝基业的骚乱已经发生很久了,而我们却没有加以镇压。那个蒙面人暗杀了我们的好兄弟德·奥尔良公爵,他就是不忠的(无畏的)让;他一直来到我们王国满足他嗜血杀人的欲望。唉!我的上帝!难道他在勃艮第表演谋杀还不够吗?然而,那里有些人头是应该落地的,首先是他的人头,先生们。啊!不,不!其他人不能来到我们可爱的城市巴黎,在我的宫殿前面,在我们十分亲密友爱的气氛中,任意侮辱我们。唉!我的上帝!我肯定,他这只老虎,很希望看到英国人在我们的大门口,蹂躏法兰西;他甚至替这支强盗军队领路,朝我们的宝座走来,要玷污与毁坏那宝座。唉!我还知道别的事,先生们!昨天,你们欢迎他到这个城市里来,你们接纳他为最高法院的成员,你们个个都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