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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波德莱尔情书

致情人

让我长久地、长久地闻着你的头发吧!让我把整个脸庞都埋在里边吧——就像一个口渴的人把头伸进一股泉中。让我用手抚弄你的头发吧,仿佛挥舞一方散发着香气的手帕,让回忆在空中飘荡。啊,但愿你能知道在你的头发中我所看到的一切、感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切!我的心灵在香气上漫游,就像别人的心陶醉在音乐之中。你的头发里藏着整整一个梦。到处是白帆,到处是桅杆。这里更有浩瀚的海洋,大洋上的季风吹动着我,奔向令人心醉神迷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更加湛蓝、更加高远;那里的空气浸透了果实、树叶和人体皮肤的芳香。

在你密发的海洋里,我瞥见一个小港,充满着哀伤和歌声,拥挤着各民族的强壮汉子,在永远为炎热笼罩着的广阔的天空下,各式各样的船只停泊在那儿,显出那精致而复杂的构造。

啊,抚摸着你浓密的长发,我又感到长久的忧郁和寂寞——美丽的船儿在水浪上轻轻地悠荡着。船房里,我久久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是几盆花,一边是几只凉水壶。

在你这火炉般炽热的头发中,我又呼吸到掺胡糖和鸦片的烟草气味了;在你头发的静夜里,我看见热带蓝色的天空在闪耀;在你毛茸茸的头发的海滩上,我又沉醉在柏油、兰香和可可油的混合气味之中了。

让我长久地衔住你乌黑粗大的辫子吧!当我轻嚼着倔强的、富有弹性的头发时,我仿佛在吞食着回忆。在仿佛的梦中,四处,长发迎空。

波德莱尔小传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

波德莱尔生于巴黎。父亲在六十岁的高龄才继娶了二十六岁的母亲,所以在波德莱尔六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不久母亲改嫁给一个军官。继父不理解波德莱尔的诗人气质和复杂心情,波德莱尔也不能接受继父的专制作风和高压手段,在关于选择职业的问题上波德莱尔与继父的矛盾尖锐化,于是继父欧比克成为波德莱尔最憎恨的人之一。但波德莱尔对母亲感情深厚。这种不正常的家庭关系,不可避免地影响诗人的精神状态和创作情绪。波德莱尔对资产阶级的传统观念和道德价值采取了挑战的态度。他力求挣脱本阶级思想意识的枷锁,探索着在抒情诗的梦幻世界中求得精神的平衡。在这个意义上,波德莱尔是资产阶级的浪子。1848年巴黎工人武装起义,反对复辟王朝,波德莱尔登上街垒,参加战斗。

成年以后,波德莱尔继承了生父十万法郎的丰厚遗产,开始和巴黎的艺术家们交游,过着浪荡的生活。他的主要诗篇都是在这种内心矛盾和苦闷中创作的。

确立波德莱尔在文学史上地位的是诗集《恶之花》。这部诗集1857年初版问世时,只收100首诗。1861年再版时,增为129首。以后多次重版,陆续有所增益。从题材上看,《恶之花》歌唱醇酒、美人,强调官能陶醉,似乎诗人愤世嫉俗,对现实生活采取厌倦和逃避的态度。实质上作者对现实生活不满,对客观世界采取了绝望的反抗态度。他揭露生活的阴暗面,歌唱丑恶事物,甚至不厌其烦地描写一具腐尸,蛆虫成堆,恶臭触鼻,来表现其独特的爱情观(那时,我的美人,请告诉它们,那些吻吃你的蛆子,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他的诗是对资产阶级传统美学观点的冲击。

历来对于波德莱尔和《恶之花》褒贬不一,有各种不同的评论。主要分成两派,两派之间针锋相对。保守的评论家认为波德莱尔是颓废诗人,《恶之花》是毒草。资产阶级权威学者如朗松和布吕纳介等,对波德莱尔也多所贬抑。但他们不能不承认《恶之花》的艺术特色,朗松在批评波德莱尔颓废之后,又肯定他是“强有力的艺术家”。诗人雨果曾给波德莱尔去信称赞这些诗篇“像星星一般闪耀在高空”。雨果说:“《恶之花》的作者创造了一个新的时代。”

波德莱尔不但是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而且是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现代主义认为,美学上的善恶美丑,与一般世俗的美丑善恶概念不同。现代主义所谓美与善,是指诗人用最适合于表现他内心隐秘和真实的感情的艺术手法,独特地完美地显示自己的精神境界。《恶之花》出色地完成这样的美学使命。《恶之花》的“恶”字,法文原意不仅指恶劣与罪恶,也指疾病与痛苦。波德莱尔在他的诗集的扉页上写给诗人戈蒂耶的献词中,称他的诗篇为“病态之花”,认为他的作品是一种“病态”的艺术。他对于使他遭受“病”的折磨的现实世界怀有深刻的仇恨。他给友人的信中说:“在这部残酷的书中,我注入了自己的全部思想,整个的心(经过改装的),整个宗教意识,以及全部仇恨。”这种仇恨情绪之所以如此深刻,正因它本身反映着作者对于健康、光明、甚至“神圣”事物的强烈向往。

波德莱尔除诗集《恶之花》以外,还发表了独具一格的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1869)和《人为的天堂》(1860)。他的文学和美术评论集《美学管窥》(1868)和《浪漫主义艺术》在法国的文艺评论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

波德莱尔对象征主义诗歌的贡献之一,是他针对浪漫主义的重情感而提出重灵性。所谓灵性,其实就是思想。他总是围绕着一个思想组织形象,即使在某些偏重描写的诗中,也往往由于提出了某种观念而改变了整首诗的含义。

名人之间

波德莱尔与爱伦·坡

1847年1月27日的《太平洋民主》杂志刊登了美国小说家埃德加·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黑猫》的译文,波德莱尔读到之后,立刻被征服了,因为他在这位美国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思想,诗情,甚至语言。从此开始了他十七年翻译爱伦·坡作品的经历,凭他对爱伦·坡作品的喜爱和深入的认识,他的翻译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堪称经典的译著,使这位在家乡穷愁潦倒、郁郁不得志的诗人在法国成为一代诗人崇拜的偶像。波德莱尔翻译爱伦·坡,就像他自己进行创作一样全神贯注,殚精竭虑,精益求精。他长期郁结在心中的愤懑,他的孤独感,他对另一个世界的憧憬和追求,都在爱伦·坡哀婉凄清的诗中、阴郁离奇的故事中、骇世惊俗的文章中,以及他为他写的评价文章中得到了尽情的宣泄。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弟兄,有着同样的悲惨的一生,同样的不为世人理解的痛苦,同样的顾影自怜的高傲;他们厌弃的是同一个世界,他们梦幻的是同一个天堂。波德莱尔把自己当成了爱伦·坡,把他的话拿来当成了自己的话。与其说波德莱尔受了爱伦·坡的影响,不如说他与爱伦·坡不谋而合,早有灵犀,一见之下,立即心领神会,契合无间。他在1864年6月20日的一封信中说得明白:“有人指责我模仿埃德加·爱伦·坡!您知道我为什么如此耐心地翻译坡的作品吗?因为他像我。我第一次翻开他的书时,我的心就充满了恐怖和惊喜,不仅看到了我梦想着的主题,而且看到了我想过的句子,他在三十年前就写出来了。”所以,他曾把爱伦·坡大段大段的话径直移到自己的名下,而并未曾想到有声明的必要。与爱伦·坡的接触,助长了他的神秘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倾向。

波德莱尔作品精选

时钟

时钟!恐怖的、无情的,不祥的神,

它的指针威胁地对我说“别遗忘”

战栗的痛苦,像箭射中靶子一样,

就要穿透你那充满恐惧的心;

轻烟似的快乐将在天边消失,

就像一个气的精灵退入幕后,

任何季节,人们能获得的欢乐,

时时刻刻都要被一片片侵吞。

一小时三千六百次,每一秒都在

悄悄低语;别遗忘!——“现在”

发出昆虫似的声音匆忙地对你说:

我是“过去”,我用污秽的吻管吸吮了你的生命!

请记住!别遗忘!浪费者!要记牢!

(我的金嗓子能说各种语言。)

好嬉戏的凡人,每分钟都是无价宝,

不应放弃提取岁月的黄金!

别遗忘,时间乃是不用作弊而赢

的贪婪的赌徒,这是规律。

白昼在缩短;黑夜在延长,别遗忘!

深渊总是焦竭;漏壶空空无水。

时钟快响了,那里,神圣的“偶然”,

庄严的“美德”,你还是处女的妻子,

甚至“悔恨”(哦!最后的归宿!),

都对你说:“死吧,老迈的懦夫!时间已经太晚!”

忧郁

当低沉的天空像一个大盖

罩住被无穷的烦扰折磨而幽咽的心灵,

当环抱万物的天际

向我们喷出比夜还要凄冷的黑影;

当大地变成一间阴湿的牢房,

那里希望像蝙蝠在低翔,

双翅胆怯地拍打着四壁,

脑袋与腐朽的房顶相撞。

当大雨倾泻如注,

就像大牢狱的铁栅栏一样,

一群无声、肮脏的蜘蛛爬过来

在我们的脑中结网。

突然间,几口大钟狂怒地跃起

向天穹发出可怖的轰鸣,

如同没有祖国的游魂

在顽强、固执地哀吟。

——几列长长柩车,鼓乐全无,

缓慢地驶过我的心灵,希望

被击败;正在哭泣,而残忍暴戾的愁苦

在我低垂的头上竖起了黑旌。

朦胧的黎明

兵营的院落里响起号角,

街头灯火在晨风中摇曳。

这正是那种时辰:邪恶的梦

好像是群蜂

把熟睡在枕上的黑发少年剌痛;

夜灯犹如发红的眼睛,飘忽、震颤,

给白昼缀上一块红色的斑点,

灵魂载着倔强而沉重的身躯,

模仿着灯光与日光的斗争。

犹如微风吹拂着飞逝的事物的战栗,

男人倦于写作,女人倦于爱恋。

远近的房舍开始袅出炊烟,

卖笑的女人,眼皮青紫,

张着嘴睡得又蠢又死;

那些穷妇人,垂着消瘦冰冷的乳房,

吹着那种时辰:在寒冷与穷困当中

劳动妇女的苦难更加深重;

犹如一声呜咽被翻涌的血液打断,

远处鸡鸣划破了朦胧的空间;

一片雾海淹没了所有的建筑,

那些苦人在收容所的深处

打着呃,喘着最后的一口气。

游荡着筋疲力尽的浪子走回家去,

晨曦抖索地披上红绿的衣裳,

沿着寂寞的塞纳河徐徐漫步;

暗淡的巴黎,睡眼朦胧,

一手抓起工具,像个辛勤劳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