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礼仪之邦”,最重称谓。离退休人员聚会,“老局长”“老书记”之类招呼声不绝于耳,极少听到喊名字。我们的前辈,还以使用古称为尊敬,为风雅。林纾写信给蔡元培反对北大改革,本来该称蔡校长,偏要称“鹤卿先生太史足下”。蔡元培字鹤卿,不直呼其名还算当时通例;但因为他是前清翰林,有修史之职,便用汉以前的官衔“太史”来称呼,这就有点可笑了。而当时的风气确是如此,不如此反而要被认为失礼。
现在电视屏幕上多演“历史剧”,摹拟古人口吻尤其是称谓常常出错,甚至错得十分可笑。如乾隆皇帝叫太监“给和大人搬把椅子”,曾国藩夫人叫丈夫“国藩呀”……当然,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必计较这些,反正鲁迅《故事新编》亦是这样编的,人家学鲁迅难道可以指责,索性也来讲个笑话罢。
且说汉朝太子太傅的属官中,有太子先马十六人。古时“先”“洗”相通,读音亦同,有时便写成太子洗马。《后汉书·百官志》旧注:“(洗马)职如谒者,太子出,当值者在前导威仪。”“在前”就是在太子马前,也就是“太子先(洗)马”。当时这十六人的地位并不高,曹魏时仅定为七品。从晋代起,人数减少,职责变为“司经”(管理书籍),得用文人,梁、陈时“尤为精选,皆取甲族有才名者为之”,品级于是逐渐提高。到明朝已为从五品,比知县高三品,比状元特授的翰林院修撰还高两品,算是高级文化官员了。清康熙后不设太子,仍于詹事府设司经局洗马,以备翰林升转,属于士大夫心目中的“清华之职”。
笑话发生在明朝弘治年间,杨守陈已经做到了吏部右侍郎,却请求解除部务,到詹事府当洗马来修史书。耿向定《先进遗风》说,杨有次请假回乡省亲,途中以“洗马”身份入住驿馆。驿丞无知,以为“洗马”是在宮中洗御马的芝麻绿豆官,便大大咧咧地问杨:“你负责洗马,一天要洗多少匹?”
听了驿丞的话,杨公并不生气,反而想开开玩笑,便回答道:“这没有规定,想洗就多洗几匹,不想洗就少洗几匹。”此时忽听说有位御史要来住驿馆,驿丞对七品御史奉若神明,马上叫杨守陈让房间。杨说:“让是理所当然,但等老爷来时再让,岂不更加显得恭敬。”驿丞也默认了。结果御史进门,见了杨守陈立即行礼,因为既是他过去的学生,又做过他的下属。驿丞也顾不得向御史老爷请安了,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求杨大人原谅。
关于洗马的笑话,还有陆釴《病逸漫记》里头所写的一个,原文云:
兵部尚书陈公汝言退朝,遇太子洗马刘公定之,遂戏之曰:“君职在洗马,所洗几何?”刘公应声曰:“厩马皆洗过矣,独大司马(兵部尚书古称大司马)洗不得也。”闻者为之绝倒。
这是两位大人彼此寻开心,与驿丞无知而又势利的表演不属同一档次;至于今之编剧、导演和演员属于什么档次,那就不大好说了。
昨夜枯坐无聊,偶看《云南铜案》,一心想嫁给“左都御史”(一品大员)钱沣做小老婆的丫头片子,也在大庭广众中一口一个“钱沣”地叫。这位钱大人写的字,是六十多年前当小学生时临过的。在电视频道中听到这样叫,心中不免另有一番感觉,想笑也笑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