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托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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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改字诗

过去的滑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改字诗”,即将人们熟知的诗中的字和词略加改易,借以对人事进行调侃;因为人们熟知的诗以唐诗为多,所以又叫做“改唐诗”。《湘绮楼日记》丁亥(光绪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记云:

城中诸少年改《长恨歌》咏卞、龚事,云曾重伯所为。遣问之,答云二陈作也。

此时王湘绮住在长沙,改《长恨歌》咏的是长沙城中事,王氏和曾重伯又都是湖南人,这便引起了我的兴趣,想找寻究竟。

寒斋藏书极少,翻检的结果,只在《南亭诗话》中找到了一首长沙地方的“改《长恨歌》”,南亭亭长介绍的本事是:

湖南某提督以纳妓女祝金莲,致系大狱,奉旨派恩承与薛允升二人查办。邑绅有刘昆者,是薛房师。某提督央刘说项,后遂含糊了事。

所改诗句例如:

将军好色思倾国,带勇多年求不得。祝家有女初长成,养在堂班人尽识。……

涂家胖子长沙客,能以孝廉见年伯。为感将军辗转思,遂叫首县殷勤觅。……

鸦片烟间五云起,其中五万多银子。中有何人说不清,丙申师弟参差是。……

“堂班”即妓院。“涂家胖子”是一位“孝廉”即举人,先为某提督介绍妓女,后又帮他拉上刘昆的关系,送了五万两银子给刘昆、薛允升,“年伯”为其对刘昆之尊称。“首县”指府、省所在地的县令。“丙申”则是薛允升中进士的年份,刘薛二人“师弟”的名分便是这一年确定的。此类语词今天的读者或不易了解,在当时却是通俗的了。

丙申为光绪二十二年,已在丁亥后九年,诗中未涉及姓卞的和姓龚的,可见《南亭诗话》和《湘绮楼日记》说的并不是同一首诗,此亦可见当时长沙改诗风气之盛。

改字诗多用于游戏,不是正经作品,但要改得好也不容易。大抵原诗须得是人们十分熟悉的,改易的字句亦不宜生涩,更不宜多,尤须有滑稽之趣。儿时听本家长辈说,他光绪年间在城南书院肄业,尝与二三同学在南门外里仁坡坐茶馆,见一炸麻花女子姿色颇佳,遂与通款曲,随后往访,则不见踪迹矣,乃改崔护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成为下面这样的一首:

去年今日里仁坡,人面麻花相对搓。

人面不知何处去,麻花依旧下油锅。

听得我哈哈大笑,时间过去了六十年,至今仍然记得。

后来又从明遗民谈迁《北游录》中读到,御史李成纪巡按江南,有“铁面”之称,而颇善饮,苏人也改了崔护这首唐诗刺之云:

去年今日此门中,铁面酕醄相映红。

铁面不知何处去,酕醄终日醉春风。

由我看来,还不如本家长辈所述的一首有趣。

“麻花依旧下油锅”虽然有趣,格调并不高。但也有高手之作,虽仍属滑稽打油,却能隐刺时事,谈言微中,等于在涂饰庄严的丈八金身鼻尖上涂上一点白粉,那便是有意义的讽刺诗了。读之虽未必人心大快,至少也可以小快一下,康有为揶揄张之洞的一首即属此类。张总督湖广时,开办汉阳铁厂和纱麻丝布四局,纱麻产品用布包运销各处,本是德政,但他过于标榜自己,以效法曾文正(国藩)相号召,说过:

文正治家有方,为总督时犹日课家中妇女日纺棉花四两。预设四局,亦文正公经纶家国意也。

他又好色,曾纳武昌文昌街茶馆女为妾,时人讥之;还很迷信,本欲移督署鹦鹉洲,后知三国时黄祖开府于此不吉,乃止。章太炎遂改李商隐“紫泉宫殿锁烟霞”诗调侃之:

汉阳铁厂锁烟霞,欲取鹦洲作督衙。

玉玺之缘归载沣,布包应是到天涯。

于今梁上无君子,终古文昌唤卖茶。

地下若逢曾太傅,岂宜重问纺棉花。

除了铁厂、鹦洲、布包、文昌、纺棉花这些活典外,“玉玺不缘归载沣”指溥仪幼稚、摄政王无能,“梁上无君子”则指梁鼎芬先附张而又叛去,切合时事,一时传诵。

不久前《三湘都市报》上有何云波一文,介绍了讽刺贪官污吏腐化生活的一首改字诗,可见这种体裁的生命力还是存在,现凭记忆默写如下:

当官不怕应酬难,万盏千杯只等闲。

美酒壶中腾细浪,珍肴腹内走泥丸。

桑拿顷刻周身暖,麻将通宵夜不寒。

更喜佳人肤似雪,三陪过后尽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