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大漠锋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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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自叹弗如

说扫便扫,不一刻,便将满屋垃圾统统扫地出门,屋内登时焕然一新。臭味虽在,但也不似之前那般令人难以忍受了。

流浪汉抹抹脸上臭汗,拱手一揖,恭敬地道:“请速赐银两,好为阁下置酒接风。”

雷鹏忍住笑,取出十两银子,流浪汉一把抢过,抓起酒葫芦飞也似走了。直到傍晚时分,方始喘吁吁满载而归。

这位仁兄出手果然大方,卤鸡肥鸭,香肉猪头,还有百十个馒头包子,摆满一桌,足够二人三日之需。包裹食物之物,竟是一床簇新的棉被,却已被他涂抹得油腻不堪,面目全非了。

他举起酒碗客气地道:“阁下,一杯水酒,不成敬意,老子今日借花献佛,请!”不待客人端酒,早已捧着酒碗牛饮而尽。

酒至半酣,流浪汉用袖头抹抹油嘴,拍着肚皮,打着酒嗝,冷丁说道:“小子,好辣的手段。”

“什么?”雷鹏一惊。

“哼!少给我装蒜!那日,在西南方官道上,你小子连杀五人。老子正在半山坡睡觉,被你小子鬼哭狼嚎般惊醒,全都看在眼里。******,还自称是雷家少爷。你他妈算老几,也敢冒充雷家少爷?人家雷家少爷可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哪似你小子凶霸霸一个杀人魔王?”

雷鹏心中怵然,暗运内功戒备,却被流浪汉一眼看破,怪眼一番,喝道:“咋?想打架?想打架赶紧到适才歇脚打尖的山沟里去,这会儿保证有数千名英雄好汉在恭候大驾,包你过足瘾头!”

“阁下意欲何为?”

“何为个屁!”流浪汉丢下酒碗横横眉怒目:“老子看到四只信鸽飞上天去,便知你小子已经落入有心人的眼线,而你小子却依旧懵懂不知。显而易见,你小子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再迟走半个时辰,你小子便得身陷重围,能否活到此刻,难说得紧哩。”

雷鹏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悔悟,自己的确是初出道经验不足,到底是未经锤炼的雏儿,对手正在撒开大网捕捉他,而他却在道旁公然打尖歇足。那匹马是龙虎门爪牙的坐骑,贼人眼线一眼便可认出他来,太大意了。

“多谢前辈!请问前辈是何方高人?为何救我?”他真诚地道谢。

“去去!少来这一套!你小子给我听着,江湖经验是历练与教训聚集而成,这里面包含着不知多少辛酸泪,有不少雄心万丈的人,出师未捷身先死,倒下便不再起来。有些人很幸运,扬名立万,一帆风顺,但他必须具备笑傲江湖的资本,而非只学了几招三脚猫的把式,便异想天开妄想登上风云人物的宝座。小子,江湖鬼魅,凶险重重,尔诈我虞,随时皆有不测之祸,你必须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懂不懂?”

雷鹏虽也性情大变,但较之这位仁兄,却是小巫见大巫。这半日被此兄折腾的哭笑不得,自叹弗如。

“啪!”响声震耳,雷鹏拍案而起,变脸怒叫:“老混蛋!少爷是看在你一把年纪,所以处处谦让,别以为少爷不会骂人!你再这般出言不逊,休怪少爷翻脸不认人!说!你是什么人?”

“老子何人,干你屁事!”流浪汉毫不退让,嗓门比他大三倍:“老子救你,不过是偶尔心血来潮,发个慈悲,并非为了积德行善。臭小子,你听着,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娘,无论走到哪里,即使在梦里也要睁着只眼睛,别******糊里糊涂当了死鬼,还不知道是被谁割去了吃饭的家当!”

雷鹏心中感激,今日若非此人相救,此刻是死是活,真的很难逆料。

“少爷是死是活干你屁事!”雷鹏反唇相讥:“不过,你适才所言,倒也不无道理,谢啦!”

“不是不无道理,而是金科玉律!”流浪汉扭身坐在树墩上:“说一千,道一万,言归正传!臭小子,先摘下脸上那张狗尿泡,给老子瞧瞧你的本来面目。”

“你适才说曾经见过我。”雷鹏心中疑云又起。

“屁话!那天距离太远,没看清!”

雷鹏心中释然,心知瞒不过,摘下了人皮面具。

“好俊个臭小子!”流浪汉抚掌大赞:“玉皇老儿的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值得!值得!哈哈哈……”

雷鹏道:“你老兄也给亮亮名号,免得少爷称你为老混蛋。”

“去你娘的!”流浪汉笑骂:“老子早已忘记了姓名来历,你一定要有所称谓,不妨便叫我流浪汉……快戴上你那狗尿泡,贼人眼目众多,无孔不入,若被贼子瞧去,你雷家便要断子绝孙。”

雷鹏心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完全识破,所幸此人并无恶意。这家伙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要帮助他?百思不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追问。他重新戴上面具,问道:“流老兄,此地也在贼人监视之中?”

“全是你小子惹的祸!”流浪汉怒气冲冲:“你那天杀了人,拍拍腚儿便走,搞的方圆百里人仰马翻,至今不得安宁。便是老子,也处处遭那干王八羔子盘查不休。小子,听着,杀人也有杀人的规矩,杀了人,必须马上毁尸灭迹,你懂也不懂?不灭迹会为自己留下无穷后患,你懂也不懂?”

雷鹏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夜幕降临,灯光下,二人促膝叙谈,信任和友情,在嘻怒笑骂中愈来愈深。

流浪汉怀抱酒葫芦,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依旧一口接一口地畅饮。俄顷,葫芦中的酒已经去了大半。他不无惋惜摇摇酒葫芦,将它放在炕角,问道:“小子,你要去哪里?”

雷鹏不再隐瞒,说出了要去寻访母亲与媚娘之事。

流浪汉沉吟片刻,道:“数月前,龟孙子们在长安附近闹得天翻地覆,你若闷得慌,何不前去看看热闹?”

“老哥是说,贼人去了长安?或者,贼人的巢穴在长安一带?”雷鹏惊喜地问。

自出毒狼谷之后,一路之上已经看不到贼人的大队人马,数月前的腥风血雨,也销声匿迹了。他正愁无处追寻,不想贼人的大队人马竟然去了长安。

贼人去了长安,有两种可能,一是与龙凤玉符有关,二是贼人的巢穴在长安一带。他忽然想起,舅父的一位师兄家居长安,母亲或者舅父一家,极有可能会前往长安投奔那位师兄。

“这是个好消息!”雷鹏迫不及待,站起身来,便要连夜启程,赶赴长安。

“站住!”了流浪汉沉喝。

“老哥还有何指教?”

“半夜三更,小心虎狼撕碎了你。”

“本少爷只怕人面兽心的人,不惧野兽!”

“你这副鬼模样,出了山也寸步难行。”

雷鹏茫然不解,怔怔地望着他。

流浪汉上前拍拍他的后脑勺,笑嘻嘻道:“此处尚缺一件物事。”

雷鹏再次默然。

流浪汉又道:“当今世界,人妖颠倒,便是阎王老子,也得寻条狗尾巴插在脑后!否则便会寸步难行。你小子如果不想变驴变狗,不妨剃光了脑袋当秃驴,或者杂毛老道。”

雷鹏亦知这般模样出了山,一定会招来无穷的麻烦,想了想,道:“也罢!本少爷便暂且扮几天老道,兴许还能肉身成圣哩。”

“你真要连夜动身?”

“我意已决!”

“你先给老子说说,走哪条道?”

“自然是循官道而行。”

“如此,别去了。”

“为何?”雷鹏一惊。

流浪汉摇头晃脑地道:“官道,官道,七拐八绕,待你小子赶到,早已时过境迁,还去个屁!”

“可有近道?”

“有!只怕你小子无此胆量。”

雷鹏“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流浪汉又道:“你若有胆,过化平县之后,便弃马步行,自山中小道直插过去。这条小道老子曾走过几次,处处断涧绝壑,巉崖峭壁,狼虫出没,虎豹成群,稍不留神,便会断送性命。老子言至于此,走哪条道,悉从尊便!”

雷鹏微笑不语。流浪汉已知他主意已定,赞许地笑笑,道:“以我之见,急不在一时,你今夜就在老子的雅居中委屈一宿,此时出去,嘿嘿!那班爷正守着树儿等着你这只傻兔儿撞进网哩。”

雷鹏初出茅庐,毫无江湖经验,原以为贼人折腾大半天之后,也该撤走了,没料到贼人会张网以待,着实吓了一跳。此时此刻,他有很多大事待办,绝不能过早地泄漏行藏,耽搁行程。

流浪汉看到他沉吟不语,讥讪地笑笑,道:“怕啦?”

“废话!”雷鹏嗤之以鼻:“大丈夫能伸能屈,恃勇冒进,乃匹夫之勇,不足效法!”

“哈哈哈……”流浪汉狂笑,竖起拇指叫:“竖子可教!小子,老子还要啰嗦几句,你听也不听?”

“小弟愿闻教诲!”雷鹏感激地道。

此人的话,处处含有玄机,令他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流浪汉板着手指道:“江湖之上,人心叵测,尔诈我虞,鬼蜮伎俩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会立遭灭顶之灾。智者不逞匹夫之勇,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此其一;行动坐卧,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袋后面也要长只眼睛,此其二;逢人且说三分话,任是何人,不可轻易表露心迹,此其三。你小子只要能记住这三条,天下大可去得。至于不出手则已,出手决不留情,必须置敌于死地,你小子已经干的有声有色,毋须老子赘言了。”

雷鹏听罢,心中甚感,收起嬉笑之态,深深一揖,诚挚地道:“多谢前辈教诲,令晚辈……”

流浪汉一把拨开他,板起面孔吼叫:“什么前辈晚辈!老子宁愿听你叫我老混蛋!睡啦!”

雷鹏苦笑不已,脱衣就寝。灯光下,怀中咕噜噜滚出一枚碧玉护符。流浪汉见之,神色一变,捧起护符轻轻抚摸,目中似有泪光。良久,他将护符交还雷鹏,责备道:“小子,你也忒大意了,这等珍贵之物,岂能胡乱塞在怀中?若在客栈中显露出来,弄个不好,你小子便会顷刻间身首异处。”

“老哥知道此物的来历?”雷鹏满怀期冀地问。

“老子什么也不知道,睡!”

次日清晨,雷鹏踏上了新的征程。白衣太抢眼,他换上了一身青衣。

流浪汉望着雷鹏远去的背影,目中忽然蒙上了泪花,喃喃自语道:“光复大业,终于后继有人了!我李继信隐名埋姓数十载,有负夫人遗志,新主人已经现身,我也该有所作为了……”

此人正是正月初一那天,与三名僧人在途中遇到的那位蓬头垢面老乞丐,也是龙凤令下八千儿郎之一。

那天,他奉老和尚之命,一路笼络了四名弟兄,隐藏在六盘山中待命,至今已经半载有余。

他本名李继信,乃是李信本家子弟。闯王兵败,当时他只有十余岁,被夫人选为八千儿郎之一,隐迹江湖数十载,只盼令符出世,重举义旗,驰骋疆场,驱逐胡虏,光复河山。此刻,他感到,这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