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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要成名

“还记得离开艺术村的那天晚上吗?杨志彬,最艰难的时候咱们都挺了过来,我忘不了过去大家付出的种种努力和代价,但也不希望你轻易就下结论。”四年以后,度过那个亢奋之夜的叶晓枫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往昔的故事反而更加让他心绪难宁。他再次给朋友打去电话。

“我没有武断下结论,你的一幅画卖到三万五万都没问题,拍到十万、二十万也不算离谱。不过我奉劝你仔细想想,你,一个新人,不过上了次拍卖会,在大屏幕上亮亮灯泡,就从五十万的底价一下子飞跃到一百多万,这是否该发人深思?”杨志彬在电话另一头说。

“你不能把艺术品当成商业公式,我们不能拿商业运作的规律来衡量艺术品。艺术是无价的,梵高、高更、毕加索、米罗,他们当中哪一个人的作品没拍过成千上亿?梵高活着的时候,一幅画都卖不出去,可你看现在呢?”

“话是没错,不过真正的艺术品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得起各种挑剔眼光的重新审视。这伙人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画价抬得这么高,跟打激素催肥有什么区别?无聪还口口声声地说,两年内让你单幅画的价位超过千万,你仔细想想,这是怎样一个不可见人的游戏!晓枫,听我的,不要任凭他们摆布了。”

“市场是衡量艺术品价值最有效的标尺,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我的画真像无聪说的那样将来能超过千万,证明我的画值那个价,没有哪个藏家会冲昏头脑做赔本的买卖,他们有眼睛,懂得思考,会做出理智的判断。而那些有钱买画的人,不管是暴发户还是东南亚华侨,智商都没你想象中的那样低!”叶晓枫发现对话已经明显地带有火药味。

“算了,我们不谈这些。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才能是画画,是创作,不是放在评估谁的智商高低上面,更不是用来参加这场并不属于你的战争!你玩不起,也玩不过他们,最后,恐怕你会输掉一切!”

叶晓枫没再跟他争论,谈话显然难以进行下去了。挂上电话的他拉开窗帘,沐浴在晨曦之下。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他不禁想起几年前他和杨志彬、灵羽和被称为“高干子弟”的小宋乘车前往昙城市中心时的情形。虽说他一再鼓励说前程一片光明,然而对于未来,当时谁的心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翌日清晨,他们和那些赶早集的乡人一起,挤挨在汽车的最后一排,呆滞的目光泄露出他们昨夜的疲惫不堪。那时的他没想过自己的画价会一路飙升,那时的杨志彬却是一心一意帮他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把目光拉回到几年前,坐在叶晓枫身旁的灵羽问他说。

“先找个窝安顿下来,再出去找工作。”叶晓枫说。

“没坐过办公室,怕是屁股上会起疹子。”小宋说。

“晓枫,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还是画画吧,刀疤脸很少夸人,就连他都看好你。”杨志彬对叶晓枫说。

“我当然也希望这样,但没钱恐怕只能空想。”叶晓枫说。

“找无聪试试呢?我看他对你的作品非常有兴趣。那些当代艺术家的画价之所以飙升得那样快,是有藏家买,有人帮忙运作,省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不必分散精力。”杨志彬说。

虽说叶晓枫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决定一试。这段时间的教训让他和朋友们意识到,艺术家没有财力和背景,是无法支撑其创作生涯的。几人找到住处,把行李安顿好了,略微休息了一下之后,叶晓枫给无聪打去电话。无聪热情地让叶晓枫帮他问候另几位朋友,约他在办公室见面,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下午,叶晓枫按图索骥地来到昙城市中心,乘电梯来到无聪的“金鼎地产有限公司”。他向前台说明情况,小姐给总经理办公室打去电话之后,回头对他说:“老总还在开会,他说你要没别的事,请先在这里耐心等待一会儿。”

叶晓枫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一直等到三点半,无聪还没来。他又请前台小姐帮忙打电话催催,小姐却有些不耐烦地说:“老总是大忙人,哪里能说来就来?每天、每小时,甚至每分钟都有人在找他,都有人催我给他打电话……你要是等不及了,改天再来好了。”

叶晓枫听了,不再言语,吃了闭门羹的他出外逛了逛,一直等到将近六点,才接到无聪打来的电话:“呵呵,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一开会就没有了时间概念。现在总算忙完了,到我办公室来聊吧。”

无聪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装修却并不奢华,靠墙立的大书柜倒是格外醒目,格子里整齐地摆放着经济、文学、画册和哲学方面的书。无聪见叶晓枫来了,招呼他说:“随便坐,事情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叶晓枫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没能提及让无聪掏钱资助他画画的事。真正面对无聪时,他的自尊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艺术村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前一阵子在上海忙着谈项目,没时间过来关照你们。”无聪喟叹了一声,接着说,“没想到说散就散,如今这世道,做什么都不容易。我一直很愿意帮你们,你们中间将来肯定有人会成大气候……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对了,除你之外,还有谁到这里来了?”

“杨志彬、豆米和小宋。”叶晓枫说。

“刀疤脸和疯子他们也各奔东西了?”无聪问。

叶晓枫点点头。

“可惜了。你目前是怎么打算的?”

“继续画画,有机会再找画商谈谈代理的事。”他总算说出这句话了。

“呵呵,其实我一直对你的画感兴趣,以前拿你们画的时候,我就有开画廊和拍卖行的准备……不过公司目前人手不够。”他看了一眼叶晓枫,才接着说,“今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等着我,你先把地址留给我,改天我再专门拜访。”无聪让叶晓枫把地址写在便笺上,然后把他送到电梯间。

周六的上午,无聪如约来找叶晓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们先前见过的桂姨。两人进屋之后,寒暄几句,说想和叶晓枫单独聊聊,杨志彬、灵羽和小宋便先出去了。

看过叶晓枫的作品之后,无聪说他有了一定的进步,但没有特别大的超越。“我就直话直说了,你目前的画,勉强和疯子的‘波普’打个平手,但刀疤脸的画始终是最好的。”无聪笑了笑,又说,“近两年,我一直在关注当代艺术。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大部分画家不是靠领导人物、红卫兵吃饭,就是在卡通、家族合影上做文章。要么就是把人物身体某一部分夸大,很少见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他一改往昔的口吻,变得挑剔起来。

“我也想要突破,但没能找到真正的艺术语言。”经过这次交谈,叶晓枫才发现眼前这个小个子的男人不可小觑,并非普通画商那样,对艺术品略懂皮毛。

“其实我有心扶持中国的艺术家,也买过不少画,可惜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机会。要我下决心拿出大量资金做当代艺术,需要足够的刺激。”无聪说。

“这些画蛮有意思的。”这时,桂姨突然打断了无聪和叶晓枫之间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她从叶晓枫随手放在一旁的宣纸里面,翻出几张画来。那是叶晓枫从前的习作。

“没想到你还会画国画。”无聪从桂姨手中接过画,仔细看了一会儿,笑对叶晓枫说,“功底真不错!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画国画很难有前途,画来画去也难摆脱古代名人的窠臼。”叶晓枫说。

“我倒觉得用国画材料表现当代艺术,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宣纸、毛笔、水墨都是中国画的‘本’,把这些和当代艺术形式结合起来,也许会很有意思。”无聪说。

“有许多画家这样尝试过,画来画去还是弄不过油画和装置艺术。”叶晓枫说。

“那是他们没深入研究过,我倒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用水墨或彩墨玩当代艺术的人当中,还没出现特别有分量的。换句话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这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画,方便的话,都拿来欣赏一下吧。”

叶晓枫按照无聪说的那样,把以往的国画作品都拿给他看。看过画,无聪赞许地对他说,“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样吧,愿意的话,你先用水墨尝试一下,找找感觉。如果能让我眼前一亮,我就下决心收藏你的画,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一张两张地拿,你看怎么样?当然,今天看到的这些习作肯定还需锤炼,下次见到你,我希望能看到真正的作品!”

无聪的话火种一般点燃了叶晓枫的内心,起先他还羞于出口,没料到无聪主动提出来了。送走无聪和桂姨,叶晓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朋友们。大家都支持他按无聪说的尝试一回,毕竟,这是次难得的机会。没有远见的、普通画廊的老板,很难下决心代理无名之辈的画。

“房租和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和小宋会想办法。”杨志彬说,“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小宋今天去广告公司应聘了。”

“你不打算画画了?”叶晓枫惊讶地望着高干子弟。

“不弄了,画了那么长的时间,说来说去还是个票友,不如做我的老本行得了。你以前拿出那么多钱办展览,关照我们的事,大家都记在心上。”小宋说。

“别肉麻了。”杨志彬推了小宋一把,又对叶晓枫说,“你只管集中精力,其他的事情,包在我们身上。”

面对朋友们的支持,叶晓枫有着说不出来的感动。如今,就连灵羽也说要出去找点事干,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昙城服装批发市场那边去了,看能否找份工作。毕竟只念过高中的她,很难找到高薪酬的职位。

虽说大家想方设法地免去叶晓枫的后顾之忧,他却没能立即进入状态。从国画转到油画,又从油画转回来,并用国画材料找当代艺术的独特语言,身心都面临着巨大考验。一成不变地按以往的画风搞创作,显然是不行的,直接把当代油画的各类技法生搬硬套到水墨画中,也是换汤不换药,无法改变其本质。面对这样的难题,杨志彬给他提出了一些建议。他把张大千、林风眠和赵无极等人的画拿给他看,看是否能从中汲取营养。杨志彬说想要在水墨上创新,比在油画上创新还难,毕竟当代艺术的起源地是欧洲,而不是中国。

叶晓枫拿毛笔和宣纸画了几稿,也没摸出些门道。当代水墨不像油画那样可以任意涂改,全靠墨色和水来做媒介,因而他的激情没能持续多久,就变得沮丧起来,他一支又一支地吸烟,不停地咳嗽着,把一张张画纸从案上揭下来扔了,面对那一团团不争气的水墨哈着气……这样的状态差不多持续了一周,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朋友们那些鼓励的话反而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又过了几天,他索性不再画画,打算深入研究一下理论再说。

这天晚上,叶晓枫正在客厅里看理论资料,刚从服装批发市场那边下班的灵羽推门进来了。叶晓枫抬头看了看她,突然灵机一动地说:“嘿,你先别动。对,就站在那里。”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背光处,客厅里没开灯。窗外渗进来的灯光从后面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就有些影影绰绰的朦胧意味。

“还要我站着?”眼看叶晓枫眼皮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灵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请你当我的模特,行不?”叶晓枫问她说。

“你打算画人体?”灵羽朝四周看了看,她的脸更红了。她以为叶晓枫要尝试一批更先锋的东西。以前,疯子就让她当过自己的裸体模特。

“保持现在的姿势就好了。”叶晓枫从枕头旁边摸出速写本,拿碳精条迅速勾勒出眼前的这幅景象——他没具体描摹灵羽的五官和神态,而是用手擦出大面积的明暗对比,强调整个人物的动态,最后用削尖的碳精条点亮她的眼睛就完成了。

叶晓枫把画完的速写拿给灵羽看,又去找在卧室里写作的杨志彬,请他提意见。

“看来这几天的弯没白绕,你总算找到感觉了。”杨志彬说,“这张画的人物造型和林风眠的有些相似,虽说是用碳精条画的,不过表现出水墨的味儿来。你看能不能把画再‘提纯’一些,这边的线条多了,明暗对比更鲜明些就好了。”说完这句话,杨志彬又朝灵羽望了一眼,笑说,“是丫头给你的灵感?呵呵,不要推来推去了,我早知道你俩的地下活动了。”

自从灵羽变成了叶晓枫的专用模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以往忽视了她的美丽。大多数女人的美都浮于表面,哪怕天生一个美人坯子,但看久了难免会审美疲劳。灵羽的美并不属于叫人惊艳的那种,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天然去雕饰的幽香。女孩率真、质朴,举手投足之间都不会有刻意摆放的姿态,正是这些,深深地吸引了叶晓枫。在给灵羽画了一百多张不同姿势的速写之后,他的手腕和线条更加灵活了,这天晚上,叶晓枫一直等待灵羽回家,打算完成最后一组速写,此后,他便可以着手于真正的创作了。然而,一直等到晚间十点,叶晓枫也没等到灵羽归来。他想女孩大约是贪玩,忘记了约好的时间,便给她打去了电话。提示音说手机关机,他又给灵羽工作的店铺打去电话。没人接听,服装店早就关门了。

到了晚间十一点半,小宋也回来了。小宋上班的地方离服装批发市场不远,有时候,他和灵羽也会一起去超市买点日常生活用品,然后结伴而归。然而这次,小宋说他也没见到灵羽的踪影,最近他都在加班,根本没时间去逛超市。听小宋这么一说,叶晓枫不免有些慌乱,毕竟临近火车站的批发市场治安相对混乱。想到这里,叶晓枫赶忙敲开杨志彬卧室的房门,说明情况,随后拾起搭在沙发上的汗衫,飞快地跑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