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床单上盛开的梅花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怒气冲冲走进病房,抢过男子怀中的婴儿,指着男子就是破口大骂。
我一听,明白了,原来那妇女是男子的大姨子,起初,女方家是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
那个妇女很过分,各种抱怨,各种诅咒,比不相干的人骂的还毒。
两个小时后,咒骂依然继续,从未间断。
我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总觉得那女的是某部电影中靠嘴巴称霸妓院的鸡头。
TM的!难道她不知道那男的是最痛苦的吗?难道她眼瞎的吗?难道她没看见自己的妹夫一把把将头发扯下来吗?
太没人性了!
我默默走出病房,找到医院投诉。
没过多久,数名护士兴师动众赶来,终于封了那妇女的嘴!
我心情好多了。
临近中午,我挂完吊水,走出病房,鬼使神差,竟然去了重症监护室。
远远地,我看见那男的还蹲在门口,浑身血渍,满脸苍白,目光无神,泣不成声。
我给他点了只香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嘶哑说:“我对不起她!从她嫁给我开始就没过好日子!我真没用,什么都没给她。”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我只能说:“她既然选择你,那么你就是她的一切。”
男子说:“我爸死得早,我没上过学,没文化,家穷,她父母一直不同意她跟我在一起。”
男子苦苦笑了笑,又说:“我和她是私奔的,走的那天,她父母在村里宣布和她断绝关系,回去后,她整整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
我说:“在亲情与爱情间抉择,一定很痛苦。”
男子说:“是啊!那天晚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我说:“那天晚上,她一定是靠在你肩膀上哭的。”
男子愣愣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大~爷~的,偷窥啊!
于是我解释说:“如果你不值得依靠,她会舍去亲情跟你私奔?”
男子默默点了点头:“是啊!她也是这么说的。结婚当天,就我和她两人,她家人一个都没到,那天晚上,她又哭了一夜。”
我问:“那你的家人呢?”
他说:“我家就我一个,是孤儿。”
我沉默!
男子说着说着,突然放声大哭,他说:“生小孩时,她在老家,我在这边工作,她连月都没坐就开始干活。”
我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听着,时间长了,他也哭累了,然后,后脑一个劲撞着墙,我怕他脑壳撞出问题,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骂道:“TM的真不是东西,墙壁跟你有仇啊!撞坏了医生会让你走吗?”
男子突然瞪着我问:“兄弟!你说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蛋的人?”
我点了点头:“是!”心想,这家伙不会真撞出问题了吧!
他又问:“那你说我该不该死?”
我又点了点头:“该死!”
男子哭着说:“如果她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问:“那你爱你老婆吗?”
他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你爱你儿子吗?”
他还是点头。
老子不禁发火:“那你TM还有啥意思?你的确混蛋,死不足惜,但你儿子呢?难道你想他长大后也像你TM这么混蛋?你觉得你老婆也希望他这样吗?”
男子懵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是啊!我还有个儿子,我不能死,我不想他以后也像我这样。”
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三个医生和两个护士相继出来,其中有个护士特凶,年纪和我不相上下,就算大也大不了多少,她一看见我就像有仇似的,厉声质问:“烟是你抽的吗?”
我很老实,不撒谎,点了点头。
护士更凶了:“难道你不知道这里不能抽烟吗?”
我摇了摇头。
护士瞪着我,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滚蛋!”
他~妹~的!老子牛脾气一上头,就和她顶着干,她不是让我滚蛋吗?老子偏不,老子就要堂堂正正的走。
回到病房,感觉特别憋屈,加上困意来袭,我想补个觉。
这时候,门开了,我看见刚才那些医生和护士,连推带拉,将血迹斑斑的男子带回来。
有个医生说:“病人太虚弱了。”
另外一个医生说:“他后脑有个包,有淤血,给他做个CT检查,看看是什么情况。”
之前那个医生满脸迷惑:“昨晚给他检查的时候,没发现头部有问题啊?”
我暗自发笑,那包,不是他自己往墙上撞的吗?
我发现同来的那个护士一直看着我,恶狠狠的,后来。她干脆直接朝我走来,问:“刚才是不是你给他抽烟的?”
我点了点头:“我看他伤心,就给他点了一支。”
护士说:“病人不能抽烟,你不知道吗?”
我说:“他身子问题不大,严重的是心,男人烦恼,就爱抽烟,有时候比药还管用。”
护士问:“那女人烦恼时呢?”
我说:“女人烦恼时就会发脾气。”
几个医生悄悄偷笑。
护士脸一红,大声吼我:“闭嘴!”
我老实闭嘴,不看她,省的心烦。
她还是不泄气,又警告我:“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抽烟。”
我心想!你丫有种,比我老爸老妈管的还多。
后来有天,我在大街上碰到她,嘴巴特意叼了两根烟,来来回回绕她走了三圈。
我藐视一笑:“抽烟咋了!你咬我啊!”
那护士当时提着一袋水果,估计想都没想,嗖的一声砸来。
老子眼疾手快,居然接住了,然后提着水果就跑。
当时那护士红着脸足足追了我五百米,没追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天晚上,一**警来医院取证,由于那男的走不动,也没心情,所以地点就在我病房里。
男子姓王,做工地的,前天下午,他儿子突然发高烧,他心一急,驾着摩托车就往医院送。
到红绿灯时,他想抢先,结果一头撞在一辆的士车上,他和他儿子凌空翻一圈后,刚好落在的士车顶上,但他老婆没那么幸运,直接甩出十多米。
关于这场事故,责任似乎全都归姓王的男子,人家的士车停在那里根本没动。
但的哥特有良心,一并承担了责任,他说他的保险交的高,没事!
我见过许多持强凌弱的人渣,他们颠倒黑白,沦丧道德,视人如狗。
也见过许多雪中送炭的好人,他们维护正义,演绎真善美,视蝼如珍。
不管生活如何煎熬,如何炎凉,如何不近人情,我始终相信,漫漫长夜,总有破晓见光时。
为与不为,善与不善,都在一念间。
那个的哥是好样的!
当天晚上,王大哥的老婆苏醒了,但医生却让他准备后事。
我想,她的苏醒,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我没去看她,因为我怕生离死别,我怕伤心欲绝,我怕心痛,怕失去,怕看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婴儿送别他们的至亲和唯亲的画面。
我突然发现我很胆小,很脆弱,我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就像小梅所说,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我只在乎我的心里所想,不敢面对心里所失。
那天晚上,医院走廊,仿佛一直萦绕两种哭声,一种是嘶哑的男人声,一种是无助的婴儿声。
那天晚上,我噩梦连连,辗转难眠。
第二天醒来,对面的病床空空如也,再以没出现那个男人和他的儿子。
护士替我挂药时,我问:“他们呢?”
护士双眼泛红,滚出两滴清泪,说:“走了!那女的昨晚离开了。”
我很难过,莫名的难过,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近距离看到的生离死别,看到的生命脆弱。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半天回不过气来。
护士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要哭?”
我说:“你才要哭!”
护士本来凶巴巴的,但突然不凶了,她掏出一部波导手机,有照相功能,那时候能照相的手机好像不多,我用的还是蓝屏的。
她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一张铺着白布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二十六七,微胖,全身是血。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闭着眼睛,吸着****,妇女留着血泪,像在哭。
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迫使我笑出声来,我说:“病床上的梅花真艳丽。”
护士说:“那是血!”
我说:“是梅花!”
护士说:“是血!”
我发毛了:“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护士说:“我好奇!那男的说他被一个混蛋打了两耳光,清醒了,想开了,不自寻短见了!你们以前认识吗?”
我摇了摇头:“不认识!”
护士哭了,她自言自语说:“你知道吗?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小浩是不是饿了。”
我双眼好像进了沙子,痛的难受,我问:“小浩是谁?”
护士说:“小浩是她的儿子。”
我像疯子一样,找不到南北,我只能笑着赞叹:“她儿子的名字真好听。”
护士还在哭,难听死了,但我又不愿轰她走,真奇怪。
护士说:“他丈夫跪在那里,让我们尽量保住她,他要带她回家。”
我问:“他老家的医疗条件比这里好吗?”
护士说:“他说他想让她完整回家。”
我嘲笑护士:“你一句话说了几个‘他(她)’,真难听。”太好笑,我眼泪都笑出来了。
护士好像也疯了,跟着我笑,笑着笑着,突然一把抱住我,泪雨梨花,她说:“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那个女人留着血泪给她儿子喂奶的画面,她说那是她唯一还能留给他的东西,其实……其实根本没有奶了。”
我说:“至少有心,有牵挂,有爱,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珍贵。”
奇怪,玛德!我居然也哭了!
护士狠狠点着头,下巴一次次重击我的肩膀,我也想抱她,但我怕抱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