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班路上,偶然撞见刘鹏,他没笑,似乎也笑不起来,脖子上、脸上、隐隐露着几道抓痕,非常狼狈。
刘鹏指着脖子上的抓痕问:“好看吗?你觉得我现在像什么?”
老子当时百感交集,随口就说:“比较像老鼠!”
那货居然默认了,他说:“是啊!我现在就像一只老鼠,走到哪里都遭人轰,身上这些伤,就是猫抓的,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我问:“是家猫还是夜猫。”
刘鹏说:“是家猫。”顿了顿,又说:“不过家猫就快变成夜猫了。”
我反问:“然后夜猫是不是又会变成家猫呢?”
刘鹏没说话,一脸茫然望着远处的喧嚣,望着来来往往嬉笑的人,隐隐约约听到他喃喃自语,说好怀念家乡的油菜花。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你家乡的油菜花是什么颜色的?”
他说:“黄色。油菜花好像基本都是这个颜色哦!”
我说:“既然都是一个颜色,那你忧伤个毛啊!”
他说:“不一样,家乡油菜花是童年的天堂,没法忘记,你心中没有童年的天堂吗?”
我说:“有,小时候仰望夜空,觉得月亮最美,于是我把月天当着天堂。后来,人类登陆月球,科幻片风靡全球,我从月亮看地球,发现原来地球比月天美一万倍,老子一直都生活在比天堂更美的地方,人生如此,还能不知足吗?”
刘鹏听后,皱了皱眉,说我是小孩,不懂天堂。
是啊!我突然发现他是对的。
起码,那些懂天堂的,去了之后就没一个回来。
半年后……
无聊的时光,我偶尔也会去那家餐馆,但那里一如既往的冷清,似乎早已伴随刘鹏离去的那刻凝固。
这里,再以没有月结的规定,也没有乐呵呵与人亲密无间的胖子,有的,仅仅是一个孤独女人每天黯然神伤的沉默。
我点了碗牛肉面,却惊讶发现,面少了,牛肉却多了。
起初,我还以为是人品爆发?
后来才知道,这和人品其实关系不大,主要原因,是扬琴已经打算要将餐馆盘出去。
也的确,女人再强也只能顶半边天,另外半边,还得男人来撑。
然而我却莫名不舍,不是留念这里的味道,而是留念发生在这里的过往。
回顾时,感觉特别幸运。那时,身无多余钱,却能每天下馆子,根本不担心今天胡吃海喝,明天是否就喝西北风。
我想,心灵的依靠,也莫过于此。
所以留念,所以不舍,所以感触,所以伤感。
扬琴说,刚来宁波那会儿,第一份工作是在酒店当服务员。
也是那时认识刘鹏的,当时他只是个下手,受尽欺负,每天劳作比任何人都多。
但他从无怨言,哪怕主厨蹬鼻子上脸,他总能一笑置之。
那天,下班后,餐厅主厨借酒发疯,对她毛手毛脚,还说只要跟了他,以后就高枕无忧,享尽荣华。
“TM的,那老不死的都几老十岁人了,还不知廉耻。”我第一次听扬琴爆粗口。
我问:“后来呢!”
扬琴说:“刘鹏帮了我,他扇了那主厨一耳光。”
我不禁拍手说:“过瘾!”
扬琴苦苦一笑,不经意泛起泪花,她说:“如果不这样该多好!那天晚上,刘鹏在厨房被一群人暴打了好半天,警察赶到时,他浑身是血,小拇指也断了一截,送去急救室,差点没救活。”
扬琴说着说着,突然稀里哗啦哭出声来。
她说:“后来,我和他被赶出了酒店,之后,我们来到宁波,用酒店赔偿的钱开了这家餐馆,我一直用心经验,用心守护,但是……”
扬琴的但是,最终止在了风中。
我听后,百感交集,从来没想过刘鹏的今天,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成就的。
扬琴说:“我父母走的早,老家那会儿就常常被人欺负,刘鹏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的人,也是除父母外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
我说:“刘胖子是好人!”
扬琴说:“是啊!他是好人,他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所以哪怕再委屈,我都没有半句怨言,一心一意对他。但有什么用呢!等我人老珠黄了,就一切都变了。”
我有些感怀,也不经意间想起那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是,人不是鱼,记得太多,沉的太厚,有些,往往刻骨铭心,有些,一生难以抹灭。
我们能相濡以沫,但真正能做到相忘于江湖的又有几许?
花花世界,到处都是纸醉金迷,一切都因心而造,然而,又一切都能迷惑人心。
那么试问,这到底是心蒙蔽了世界,还是世界蒙蔽了人心?
情感学堂,博大精深,纷繁复杂,充满无穷变数。
我发现好多曾经深深相爱过的人,好多至死不渝要到天荒地老的人,到后来,统统都败给了现实。
若问原因,我觉得是他们没把恋爱和生活分开,于是越过越乏味,越过矛盾就越多。
偶尔争吵,便说:你当初是怎么怎么对我的,现在又是怎么怎么对我的。
矛头一旦激化,那些本不该铭记的细节,就会接二连三在你脑海萌发,砰的一声,便炸出些所谓的“小心眼”、“虚伪人”等等词汇。
好处是丰富了中华“词典”,坏处是倾斜了情感摆钟。
如果,恋爱能以生活心对待,生活能以恋爱心搀扶,我想,离婚证和离婚人,是不是就该“焚书坑儒”了呢。
临走前,我问:“你真舍得把餐馆盘出去吗?”
扬琴说:“不然又能怎样,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了。”
我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扬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可能会回老家!”
家是最可靠的避难所,人在逆境中,第一个能想到的往往是家。
但是,没有家人的家,真算得上家吗?
我不知道,但我心里莫名压抑。
扬琴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刘鹏,我问她:“为什么你不亲自给他?”
扬琴说:“我走之后,也许就再以不回来了。”
是啊!人生那么短,路却那么长,还能重复的,应该不多。
某天,逛街时,再见刘鹏,那丫的整整瘦了一圈,穿得也没以前风骚。
随后,我请他在一家小餐馆吃饭,闲聊中,得知这半年,他一直待在老家。
我问:“这半年仙人板板般的生活过的特爽吧!是不是每天都沉醉在油菜花田里,和喜欢的人相拥相吻,听曲听风,感觉这才是人生?”
他叹了口气,没说话,一个劲灌酒,熏得面红耳赤。
好半天才开口说:“家乡的油菜花不美了,臭的熏人,。”
我说:“应该正常,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他看了我两眼,满脸震惊问“你才多大啊!说这话就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我说:“真理往往不分大小,只要是对就行。”
他说:“愿闻其详。”
我说:“你长大了就是事实,还其详个毛啊。”
那货干瞪我两眼,愣是将一个恶气咽下,最后悄悄吞了两个字:“我草!”
莫大的城市,四通八达的街,然而刘鹏却不知道该往那边迈步。
他指着两箱行囊说:“十年前,我初来咋到,就像今天一样,心是飘的,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会去那里。”
我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鹏一口一口吸着烟,吐出的,却是满怀伤感,他说:“我还记得你说的天堂,你是对的,正如你所说,我以前过的一直都是仙人板板的生活,但却没珍惜,所以越飘越远,到了最后,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陈岩,有些东西,是不是一旦失去,就永远找不回来?”
我说:“宇航员登陆月球,不是也重返了吗?”
刘鹏哈哈一笑,但我感觉到,他的笑充满苦楚,充满内疚,充满追悔。
我突然想起扬琴给他那封信,我虽然不知道信中所写的内容,但我猜想,刘鹏看后,肯定会痛得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