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唐虞舜和经量力在山路上摸黑前行,且说贺三叔天黑之后关门落锁便径自回家,根本没想过唐虞舜有没有回寨子的问题,毕竟寨子有东西南北四个寨门,他看守的只是其中之一,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绕道其他寨门回去?而且之前他已经提醒过了,凭唐家二小子的聪明伶俐劲儿,还能误了时辰?
事实上,除了唐虞舜这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家伙外,金鸡寨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从来没有谁冒出过“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之类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天下虽大,但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有眼前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或许包括白露镇,但绝对不包括西南九十里外的清胡县城。在这片不大的天地里,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葬于斯,他们也继续这样生存下去,直至久远。所以他们根本想不到除了金鸡寨,唐虞舜还能去哪里?
吃饭的时候,贺三叔看到贺绝才想起傍晚时分唐虞舜交给自己的小包裹,当下笑着问道:“愣娃,你虞舜哥出给你出的灯谜,你猜到了么?”
“嗯?”贺绝眨眨眼睛,“虞舜哥没给我们猜谜语啊,今天一下午我都没看到虞舜哥,还到处找了他半天,也不知他干嘛去了。”
“还装!”贺三叔以为自己儿子是抹不下脸子,不肯承认,便从怀里掏出那个包裹晃了晃:“今天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你虞舜哥和那个谷先生牵着飞骥从北门出去,说是要到外面散散心,然后就递给我了这个包裹,让我等你想不出来到处找他的时候再交给你,好好吊吊你的胃口。怎么,看来你还不够着急啊!”
贺绝心里好奇,忍不住叫道:“我着急,我着急,快给我看看!”
贺三叔很是戏耍了一会儿儿子,才把包裹交给他。贺绝拿到手后便迫不及待拆解起来。
最外面是层破布,拆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再拆开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就这么连续拆了五六道,还不见里面究竟包的是什么东西。贺绝心里暗暗犯嘀咕:该不会虞舜哥和自己开玩笑,里面放的是“挠挠”、“我跟你开个玩笑”之类的纸条吧?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拆下去的时候,包裹已经到了最里层,里面确实是张纸条,不过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也不知写字的纸从哪儿淘换来的,皱皱巴巴不说,不少地方还被虫蛀过,能在这么千疮百孔的小纸上写下那么多字,也真难为了写字的人。
贺三叔一直在旁边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见状不禁好奇地问道:“哟,这是什么灯谜?怎么谜底要写那么多字?”
“看完了再告诉你!”贺绝知道老爸不识字,也不避开他,当下就着如豆的菽油灯看了起来。信开头写着:“字付贺绝,汝观此信时须平心静气,切不可有狂呼跳掷、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等失态之举,以免为他人窥出端倪。有此方可续读下文,不然则待他时可也。”
看到此处,贺绝心中已经泛起某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接着看了下去:
据孩儿军报,近日白露镇上有张贴告示海捕江洋大盗者,其征为双目被剜,即谷先生也。然谷先生非为盗为窃者,乃为仇家所陷,故以此罪名捕之。吾暗筹之,不日当有人至金鸡寨察访,故拟先避之。而谷先生双目已盲,行走不便,当有人为之相。吾素有穿州越府、周游天下之意,因自荐于前,获谷先生首肯,遂与之俱。及汝阅此信时,吾与谷先生已启程北上矣!
看到此处,贺绝就算再镇定也忍不住惊讶出声:“啊,虞舜哥他——!”旋即他又想起信前的叮嘱,强忍着慌乱继续往下看:
吾与谷先生虽去,然金鸡寨有数事未了,略书于下,望汝遵办。
日后有人察访谷先生之事,不可言吾为甘心同往,乃可云吾为其所挟所诱,故而远遁,以免滋扰寨中父老及吾家人。此其一。
自苦水塬所得飞骥四匹,吾与谷先生各乘一以代步,今遗一骒(母马)一骘(公马),望汝等妥为照顾,缓急有事,可资骑乘。此其二。
谷先生善卜,占天候云近数年寒暑不时、风雨不节,恐有大灾,汝等平日可拾掇青黍及一切可食用之物藏于土地庙中,善加保管,以备不时之需。此其三。
苦水塬少年善骑射,来去如风,当谨守门户严阵以待,不可与之力敌,不可与之周旋于野。又,苦水塬处金鸡寨北,北方有警,可为烽燧、可为屏障,亦不必除之。此其四。
吾去后,孩儿军可照常操练,所学文字亦需时时温习。若军中有事,可众人共商之。商之不决,由汝与四哨哨长共裁之。此其五。
此信可与四哨哨长并阅,阅后即焚。切切!唐虞舜字。
贺绝还没把信看完,就听唐虞舜的哥哥唐风调在门外叫道:“贺三叔?贺三叔在家吗?”
“在、在、在!这么晚了,大侄子找我有事儿?”贺三叔翻身下床,趿拉着赶紧出去开门。
唐风调焦急地说道:“贺三叔,你看到我弟没?我问了寨子里好些家,都说没看见!我弟他平时虽然顽皮,但是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回去,就算不回去也会托人告知一声。可今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家吃饭,也没人来告诉一声,找人又找不到。真是急死人了!”
“大侄子你别着急,今天傍晚的时候我还看到虞舜和那个谷先生牵着飞骥从北门出去,说是要到外面散散心。我当时特意叮嘱了一句,说天快黑了,马上要关寨门,让他们早点回来。后来就没看见他们回来。怎么,其他几个守门的也没看见?”贺三叔瓮声瓮气问道。
“我都问了,他们都说没看见!”唐风调急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你说说,这个节候,外面各种野物到处出没,我弟他又小,万一遇到什么可咋办哪!”
贺三叔连声安慰道:“大侄子你别着急,你弟他打小就聪明懂事,不会乱跑的。再说他旁边不是还跟着个大人吗?”
“就是跟着个大人才更不放心,万一那要是个人贩子呢?”
贺三叔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这世上哪有两只眼睛瞎一对的人贩子?那个谷先生你又不是没见过,两颗眼珠子都被抠出来了,没个人照应着连个路都走不了,怎么可能是人贩子?我估摸着他们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没准儿是天黑路险,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要不咱们多叫几个人出去找找?”
“好、好、好,我这就去跟我爹说!”唐风调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问道,“贺三叔,我弟他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跟您说他要去哪儿?”
“这倒没说,不过他给我们家贺绝留了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也不知写些什么。”贺三叔倒没有半点隐瞒,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那贺三叔能帮我问问贺绝吗?”唐风调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没问题,我就给你问问!”
老爸和唐风调的对话,贺绝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终于明白唐虞舜信上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眼见老爸就要进屋,他咬咬牙,把纸条凑近菽油灯。等贺三叔进屋时,只看见纸灰在菽油灯上翻腾飘飞,再无一点痕迹,他又惊又怒:“哎,你个熊孩子,怎么能你虞舜哥写的东西给烧了呢?”
当时贺三叔的巴掌距离贺绝的脸颊只有0.01公分,但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个巴掌的主人将会彻底地原谅他,因为他决定说一个谎话。虽然他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话,但是这一个他自认为是最完美的:“是虞舜哥在信里让我看完就马上烧掉的!”
贺绝面带惊恐,接着回答道,“虞舜哥说,那个谷先生就是白露镇告示上通缉的江洋大盗,他杀人越货,残害民女,无恶不作,而且心狠手辣,知道马上就会搜查到我们金鸡寨,所以胁迫虞舜哥带他逃走,不然就让他手下血洗我们金鸡寨!虞舜哥为了全寨安危权衡再三,最后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带着他逃走。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白露镇上看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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