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挥钺
17604600000010

第10章 十、虚言恫吓

两人两马,速度飞快,天色将黑微黑时已经到达苦水塬。

苦水塬与金鸡寨不同,周围没有高耸的寨墙,只有一条漫不经心挖成的沟堑;村子里也没有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到处是用石块、毛毡随意搭成的低矮平顶土屋,唯一醒目的是村子正中央高耸入云的朝拜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和一堆破旧的土房子呆在一块儿简直就是凤凰落到鸡窝里。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牧人们正驱赶着成群的游羚络绎不绝地回村,苦水塬内外人欢马叫,到处都是一片喧闹。唐虞舜知道,这苦水塬是逃亡途中第一道关卡,如果能顺利通过,以后天空海阔还有得折腾;万一要被马尕娃、毕仁才他们缠住,毒打一顿都是最好的结果,没准儿被他们扭送至县衙领赏,不仅逃跑大计付诸东流,吃饭的家伙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经量力说道:“辅之先生,前面是折密野教的村子,跟我们金鸡寨有世仇,你要小心一点,别离我太远,免得等会儿跑的时候落单。”

“你就放心吧,丢不了!”

别看苦水塬的防御近乎为零,警惕性却非常高,唐虞舜和经量力下马刚在村边站了半盏茶的时间,马上就有十几个半大小子吆五喝六地围了过来,领头的还是老熟人毕仁才。毕仁才也看到了唐虞舜,远远停马喝问道:“禹族小崽子,竟然趁着天黑窥伺我苦水塬,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去北面草原上看看风景,找你们借个道!”唐虞舜笑吟吟地答道。

“去草原上看风景?找我们借个道?你当我是傻瓜吗!”毕仁才对唐虞舜的烂借口根本不屑一顾,“别以为毕教长不知道你们这些禹族小崽子们的鬼蜮伎俩,赶紧给我滚,在毕教长生气之前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唐虞舜神色不动:“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不客气法!”

毕仁才不禁勃然大怒,“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毕教长的厉害!黑塞斯(折密野教语,意思是‘圣战士’)们,上去抓住这些异教徒。谁最先抓住他们,他们的飞骥就是谁的,无上上主作证,毕教长从不食言!”

听说谁抓到他们飞骥就归谁,那群半大小子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高喊着“伊塞黑林!”(折密野教语,意思是“赞美无上上主”)就冲了过来。唐虞舜大叫一声“走”,然后翻身上马,避开那群狂热分子向西北方向飞驰而去,经量力则是寸步不落紧随其后。

他这一跑就像捅了马蜂窝,那群半大小子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围追堵截,也有些机灵的直接跑回家里牵过飞骥再追过来,反倒磨刀不误砍柴工,跑在了所有追兵的最前面。

唐虞舜、经量力所骑乘的两匹飞骥到底牙口小,刚才一路从金鸡寨狂奔到苦水塬,浑身早已乏了,再跑个三五里地就渐渐慢了下来。尤其是经量力骑的那匹,因为驮的人重,直累得嘴喷白沫、汗出如浆,好几次出现失蹄,要不是他技术过硬,早就从飞骥上翻跌下来。

经量力侧耳听了听后面动静,沉声说道:“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跑下去,这两匹飞骥可就废了!”

“我省得!就在前面!”唐虞舜却胸有成竹。

没成想毕仁才骑着那匹年老体衰的飞骥居然一直紧紧跟在后面,见状大叫:“希巴,赞美无上上主!禹族小崽子们的马力已经懈了,马蹄软得直打跌,就快要不行了!黑塞斯们,大家再加把劲儿,谁最先抓住他们,他们的飞骥就是谁的!”

唐虞舜打马快走几步,便看见前面山脚下有片低矮的丛林。此时虽已是百草丰茂的夏季,但这片丛林由于经常被放牧的游羚啃啮,只有靠近顶端才有稀稀落落几片树叶,夜风一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好像有无数猛兽隐匿其间。在靠近丛林的地方唐虞舜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看着后面蜂拥而来的追兵,神情安和,丝毫没有被人围堵的惶急和窘迫。

这种表情毕仁才曾见过无数次,每次见到之后都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回忆,不是浑身上下被涂满锅底灰,就是脱掉衣服光着身子走回去,偶尔还会面对面排成行相互抽耳光……总之是变着法子折磨你,极力践踏你的人格尊严,让你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却还不给苦水塬的家长们留下把柄:都是孩子们小打小闹,又没伤筋动骨,大人们较什么真啊?于是受了委屈的半大小子只能眼泪往肚里咽。

此时毕仁才突然看见唐虞舜摆出这幅神情,不禁心惊肉跳,下意识勒住飞骥,嘴上还色厉内荏地叫道:“禹族小崽子已经逃不掉了,大家赶紧上啊!飞骥只有两匹,手脚慢了可就没了!”

然而吃过唐虞舜亏的可不止他毕仁才一个人,敢问苦水塬的孩子有谁没遭过他的毒手?现在看他波澜不惊地站在对面,以往各种惨痛的回忆顿时一股脑涌上心头,不少人已经开始浑身打哆嗦。尽管嘴里高喊着“伊塞黑林!”实际上每个人都停下脚步,不敢上前。

唐虞舜策马上前几步,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都来了?欢迎欢迎!你说来了也就来了吧,还带着东西,尤其还是我们金鸡寨最稀缺的飞骥,当真是盛情难却。那好吧,你们把飞骥都留下,人可以回去了!”说到这里语音一转,急促而大声地下令道:“黑骑三哨,从左面包抄,尽量兜住他们退路,所有飞骥一匹都不放过。青旗两哨,从右面包抄。白旗两哨,跟着我往前冲!”

无巧不巧的是,就在唐虞舜下令之时山夜间蓦然刮起一阵大风,搅动得那片低矮丛林簌簌作响、枝柯乱动,就好像有千军万马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毕仁才等人本来就被唐虞舜的部署声吓得魂飞胆裂,再听闻呼啸声大作,以为金鸡寨孩儿军已将他们彻底包围,一个个惊惶失措亡魂大冒,不待有人招呼便一齐圈马往来路便逃。

慌乱中,毕仁才从那匹老飞骥上掉了下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杂沓的马蹄踩中大腿,股骨应声而碎,剧烈难忍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就算他平时有几分胆色,此刻也忍不住哀嚎出声。然而在一片昏黑之中,凄厉的惨叫声不仅无法吸引同伴前来救治,反而更增添了众人的恐惧,纷纷慌不择路四散迸逃。

听到追兵狼奔豕突的逃遁声,经量力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唐虞舜身旁好奇地问道:“你早就知道此处山脚下有片丛林?”

“嗯!”唐虞舜没有否认,“这些年金鸡寨和苦水塬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次交道,不敢说对周边地形全都了如指掌,至少大致地形地貌还是知道的。当然,其中多少也有些侥幸因素,比如领头的是毕仁才那个笨蛋,而不是马尕娃;再比如天公作美,天色正好昏暗朦胧难以辨物,又恰好来了阵大风。”

经量力无声地笑了笑:“这已经很好了!有时候做事就跟打仗一样,有个三两成的把握也就值得拼一拼了,要是胜算达到六七成,完全可以放手去做,反倒是胜算达到九成或者十成的时候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因为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唐虞舜也笑了笑:“无论怎么说,我们算是暂时逃过一劫。”

面前这片草地上原本站满了杂遝的飞骥和热血的少年,而眼下只剩下毕仁才一个人在那里辗转**,陪伴他的唯有几只跑丢的烂皮靴和那匹衰惫的老骥。经量力从飞骥身上缓缓翻了下来,爱惜地抚弄了几下才对唐虞舜说道:“咱们也走吧!他们家里人发现孩子丢了,会很快找过来的,被他们发现又是件麻烦事。”

唐虞舜也翻身下马:“辅之先生说的极是!这地上所躺之人名叫毕仁才,其父乃是苦水塬教长,威望素著,可不像刚才那群孩子这么好对付。如今我们马力已乏,只能步行,万一他看到爱子惨遭荼毒,一怒之下追杀我们三五十里,那可真就麻烦大了!”

“那还不赶紧走?”

“嘿嘿,走当然要走,只是他们既然胆敢抢我们的飞骥,总得收点利息才行!”说着唐虞舜跑过去牵起那匹老飞骥,还不忘嘲弄毕仁才几句:“我说毕教长,你也太客气了吧?我就是想借个道去北面草原上看看风景,你居然带着那么多人热情欢送,临到末了还送了匹飞骥代步,如此深情厚谊,唐某实在感激莫名。至于这个赠礼,唐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生受了!”

“你——!”毕仁才气得差点吐血,“禹族小崽子,今天这仇我是记下了!我向无上上主保证,以后但有机会,一定屠尽你们这些异教徒!”

“等你能走路了再说吧,毕教长!”唐虞舜不顾毕仁才的谩骂,牵着那匹老飞骥与经量力汇合:“辅之先生,我在前头带路,山险路滑,你可多加小心。对了,你说咱们走夜路会不会碰到狼?”

“有可能!”

“万一碰到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

“我?”唐虞舜翻了翻白眼,“我身子骨小,只怕还不够给狼填牙缝的。您身强体壮、骨肉匀称,嚼起来比较筋道,还是您来吧!”

经量力冷哼数声:“就知道你这个小滑头靠不住!放心吧,草原上的狼一般都在午夜丑时左右外出活动,凌晨前后活动最为频繁,等到太阳升起便会返回巢穴休息。我们只要在子时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点火宿营,便不虞与狼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