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终于，话题转向了正轨。
“今天主要说的是王皓雯和前卫生厅某退休老领导的关系。也正是她在我们医院里进修、调进来、再借调到卫生厅去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有这么一个老领导，王皓雯才从一个平凡、普通、从基层来的小护士，做到了今天的官位。她的发迹，是绝对离不开这位老领导的栽培、扶持、甚至手把手地教育的！”
说到“手把手”三个字，安接生意味深长地、再次将眼睛透过老花眼镜，看了看我和刘正大。接着说：
“这位老领导，因为在卫生厅工作多年，一直负责抓我们医院的工作，所以他看病或是休养，也都喜欢到我们医院里来。毕竟熟人多嘛。年过55岁之后，他有了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病，于是每个月都会来医院里疗养几天，打点营养针、按摩按摩、做做全面体检，或是吃点补药全面调理调理。他每次来，都住在医院最后面的那幢小楼里，那里有几间高干病房，小楼外面有荷花池，还养着观赏鱼，一般人当然住不进去。尤其是护士，基本都是固定的，个个都长得很漂亮，领导嘛，要随时保证他们能够赏心悦目。
除了几个高级别的专科医生，其他医生，也是不大可能进到那里，和领导接触上的。
“但突然有一天，老领导躺在病床上，竟问起来专门来看他的院长说：‘你们医院有个叫王皓雯的女医生是不是？我认识她，人蛮有趣，要是方便的话，是否可以让她经常来看看我？’
“院长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小小的进修医生，居然被老领导钦点要召见，这还得了？
“院长从老领导那里走出来，就有些气不平，这些个芝麻群众，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跳过他这条线，直接和领导攀上线。看样子关系还不远，居然说她很有趣？
“得赶紧调查一下，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又是怎么勾搭上老领导的？
“院长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张齐。因为我是张齐的老婆啊，而王皓雯来医院的第一站，正是在我的科室里。
“于是，这项工作，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件事让我颇费了一番工夫，我通过旁敲侧击，加上私下调查，才渐渐弄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王皓雯不是一直朋友很多吗？各行各业，干什么的都有。不知道怎么的，她居然通过某人，认识了那个老领导的弟弟、某药材公司的一个小科长。
“正好老领导的弟弟买了新房，要搞装修。王皓雯就主动说，她老公是做建材生意的，他新房的装修，她可以一手包了。
“这是贿赂，赤裸裸的贿赂。你们说是不是？
“老领导的弟弟当然欣然同意，有人主动买单，何乐而不为？
“于是王皓雯请了工程队，她老公亲自出面做监工。据说那房子装修得非常高档，收费却只是象征性的一两万元钱。
“事情还没有完。正巧老领导的儿子要结婚，也买了新房，弟弟立刻做中间人——弟弟当然也知道王皓雯的目的是什么呀。这样一来，王皓雯就又成了老领导儿子新房的装修金主。
“从这以后，老领导就认识了王皓雯。王皓雯做事卖力，谈吐风趣，而且作风泼辣，每次见到老领导，她都会无限亲热地依偎上去，两手紧紧抱住老领导的胳膊，正好放在她丰满的胸部。”
说到这里，安接生又抬眼，看了我和刘正大一眼。
我对此又能说什么呢？只好对她皮笑肉不笑。
但刘正大是不放过的，他立刻站起来，伸出自己的两条胳膊，对着空气，做出搂抱的样子来。他一本正经地问安接生：“是这样抱的吗？”
“可不是。”安接生说。但看到刘正大做得那么生硬，就说，“应该还有点搀扶的意思吧，毕竟人家怎么都是老领导嘛。”
刘正大点点头，坐下，又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们这么认真地比画，显然不像我是听笑话或是听闲话的心情，他们是当了很严肃的事来做的。
在刘正大，是为了让他的作品细节更生动、更鲜活，才能卖个好价钱；在安接生，是为了将王皓雯彻底掀翻，帮助张齐摆脱困境，同时达到其私人诊所名声大振、病人源源不断的目的。
总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领导的胳膊在王皓雯温暖的怀里停留多了，他真的注意上了王皓雯。
院长见老领导喜欢王皓雯，自己就知趣地退出了。以前只要老领导来住院，他每天一大早一定要去老领导的病房报道，嘘寒问暖，中间想起什么好药或是好方子，还要亲自跑到病房里去献献殷勤。晚上呢，晚上更不能随便放弃，无论下班多晚，或是回到家里有多累，都还是要再去道个晚安。现在，老领导主动提出要和王皓雯亲密接触，他即便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坏了老领导的好事，是不是？
于是他通知王皓雯，老领导住院这几天，王皓雯每天直接去高干病房上班就可以了。他从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也改成了早上去看看，晚上则只用电话了。
王皓雯没家没口，老领导单人单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还能不如鱼得水？要知道，他老领导再老再是领导，他也是男人呀。
讲到这里，安接生再一次停顿了一下，意思是让我们深刻领会。
刘正大手不停地写着，顺便点了点头。
我问安接生：“你说的这个老领导，就是黄某某对不对？”
她望我一眼，并不回答。仿佛说，知道了还问。
我说：“他每月都会来我们医院住几天？这事我怎么这么多年，一点也不知道呢？”
“这样的事，你怎么配知道？”她不客气地说，“我们老张当副院长之前，也从不知道。上面来个头头，就是当官的资源，谁肯轻易让别人知道呀。所以，这也才是为什么王皓雯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就是为了能走到那个死老头子的身边去吗？”
“可是我听说的，都是讲黄某某得了糖尿病，住到内分泌科时，才遇到王皓雯的。而且糖尿病不是会引起阳痿吗？”
对我的质疑，安接生生气了。
“周大夫，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事情吗？难道我是无中生有在撒谎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呢？要知道，黄某某虽然退了，可他毕竟在卫生系统工作多年，他的势力，绝不是一朝一夕就消失的。至于王皓雯，她已做到那个官位，也不可能因为一点丑闻，就流落民间吧。我除了挽回老张的名声，更是在和不良势力作斗争！你为什么就不能正义一点，善良一点，看问题深刻一点呢，非要质疑我所说的一切，难道你心中连点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吗？你要再这样，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说着，将手里的纸呼噜一扔，散了一桌，赌气地将背靠到椅背上。
老太太曾长年做过训话工作，不缺说大话的能力。她此言一出，我顿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就是，我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问题呢？
一听老太太威胁不再讲了，刘正大也对我目露凶光。
“周大夫你就听安医生讲好了。再说阳痿不阳痿的，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很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下了“糖尿病会引发阳痿”，然后在这句话下面，打了一横，又画了一个感叹号。
见这俩人都火了，我只好赶紧认错。我说我就是有些不明白，绝对没有反对安医生的意思。因为当初网上那个爆料的小白菜不是也说，王皓雯是傍上了一个来内分泌住院的老领导，才最后调去卫生厅的吗？
“黄某某到内分泌住院，已经是王皓雯留在医院的事情了。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她为什么能够从县医院调进我们医院，又为什么随后能去北京参加3个月的培训班，就取得了本科文凭，重要的后台，不就是这个黄某某吗？”
我点点头。说懂了懂了。
安接生接着讲。
总之，从那以后，王皓雯就和黄某某挂上钩了。据说老领导子住院期间，她还亲自熬稀饭烙葱油饼给他吃呢。即使老领导出了院，她也隔三差五地去看他。她老家那个地方，河里有一种小鱼挺出名，她专门叫人送上来，亲自送到老领导家里去。
“去老领导家里？那他的老婆也在吧，王皓雯和他老婆有什么过节没有？”
这次捣蛋的不是我，而是刘正大。安接生搜集的情报一定没有那么详细，但既然刘正大都问了，她就一定要回答点什么出来不可的。
她说：“像王皓雯这种女人，都不可能仅仅只跟男主人保持良好关系的。她的巴结行为，必须是全方位的。你想想，她不仅帮老领导的弟弟装修房子，还帮老领导的儿子装修房子。装修房子的同时，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不会跟她接触？她们一定早就有了联系，而且王皓雯对老领导的妻子，也一定会奉承有加。时不时送点东西去他家里，再一个可能，也是为了迷惑老领导的妻子，让她对她产生一种似家人、似女儿的亲切感，从而忽视这个女人对其丈夫可能实施的肉体勾引。”
说到这里，安接生又犯了不讲逻辑的老毛病，她再一次引火烧身。
“我现在想起来，王皓雯刚到医院时，就经常去我家里做客，她原来根本就是有企图的嘛。老张也常在家里，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活泼好动，又勤快又懂事。你们说，她这算不算预谋已久？”
既然她先这样说了，我质疑一下，总该可以吧。
我问：“她真的勾引过张主任吗？”
“肯定勾引过！”安接生说。她脸上出现了回忆往事的神情。接着她就讲起了这样一件事情：
一次是王皓雯来她家里看电视，那晚有个节目，只要是江中人，都非看不可的。《同一首歌》在江中的演出，医院当时很多人都搞到了票，都去了。当然也包括王皓雯和安接生。王皓雯平时不是没有地方看电视，毕竟单身宿舍那里，还住了不少结婚成家的医生，但因为那天大家都比较兴奋，下班前纷纷互相叮咛，要注意晚上收看电视，所以这天晚上，就变得有点像过节的感觉。
安接生是个热心肠的老妈妈，这样特殊的夜晚，决定请王皓雯去她家里看。
虽然她是这样的热情，但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因为张齐晚上很少回家吃饭，尤其是周末的晚上，几乎是从不回家的。这样一来，至少她可以边看电视，边和王皓雯一起评论或聊天。二来，她当晚有大夜班要值，等看完电视，去医院的路上，正好可以让王皓雯和自己做个伴！
于是，王皓雯吃完晚饭，就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安接生的家里。等到了时间，她们就一起打开了电视机。但安接生没有想到，这天晚上，张齐竟然回来了。他可能也是想看这场演出吧。可是见到王皓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皓雯赶紧自己坐到了一张单独的沙发上，同时主动邀请张齐坐到电视机前面来。但是张齐推辞了，也许比起看娱乐节目，他更想在医院员工的面前，拿出副院长的派头来。
他进了书房，说自己还有资料要看。
剩下的时间，安接生就和王皓雯一起看着电视。《同一首歌》结束了，安接生见时间还有点早，就提议两人再看点什么别的，结果就找到了一出韩剧。王皓雯欢快地说：“呀，这是我最爱看的了。”
这一看就看到了安接生该去值班的时间，可韩剧却没有结束。安接生说了好几遍，自己该去医院了，王皓雯的眼睛，就是不离开电视，身体也没有动一动的打算。
安接生心想，算了，不如就自己去吧。让她把这一集看完了，自己回宿舍就行了。
于是她一边收拾东西，穿鞋穿外套，一边对王皓雯交代，让她看完电视自己走，不用管张齐，也不用跟他告别。
王皓雯点头答应。
然后，安接生就走出了家门。
但是走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心里不那么舒服了。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丈夫和一个比她年轻比她貌美的女人一起留在家里？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一个词儿：引狼入室。
她立刻折返回了家，开门时，还特别警觉地不让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来。
进门就见王皓雯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睛依然直溜溜地瞪着大电视。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借口说有东西没有带，又去书房去看了一眼张齐。
霍然发现，张齐的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竟是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甜丝丝的红枣茶！
她家里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还有，平时老张看书，或是干别的，她从没有为他斟上清茶一杯的资产阶级恶习。这杯东西，哪里来的？
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张齐。
张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冲的呀，有人送了我一盒红枣茶。”
说着，还指给她看桌上扔的盒子，里面果真有不少一包一包的红枣茶。
事情如果这样就算完了，也没有什么。可是偏偏第二天，安接生在其他科室的另一个老大夫那里也看到一模一样的盒子，她一问，对方告诉她说，是王皓雯送的！
安接生心里自然不大舒服，她心想，这个王皓雯，果真是太滑头了。她不直接送给她安接生，而是送给张齐，明摆着是对更大权势的巴结或勾引嘛。
但她再没有多想。
直到今天，我们坐在一起，谈起王皓雯的勾引术时，她才再一次地联想到这个故事，而且，她的联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紧接着，她发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们说，为什么张齐那天，不直接告诉我红枣茶就是王皓雯送的呢？”
是啊，这难道不真的有点可疑吗？我和刘正大也面面相觑，心里藏着一百个疑问。
“还有，”安接生又问了一个新问题，“那杯茶，到底是王皓雯给张齐泡的，还是张齐自己泡的？”
她问出了这么两个问题后，脸上露出了发现埋藏多年秘密的人共同的表情，茫然、不敢相信、慌乱、紧张，还有悲伤。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一直努力证明的一些事情，也许根本就是事实，并不用真的去证明。
她愣愣地望着我和刘正大，我简直不忍心看她那种表情。只好赶紧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一点热水。然后，我想了想说：“一切都只是猜疑，而且你又没有抓住什么。王皓雯最后怎样了，是接着看完了电视，还是跟你走了？”
她落寞地说：“我没有再让她继续待在家里，硬是将她拖走了。”
“这不就得了，”刘正大爽快地一拍大腿，总结道，“你防患于未然，即便有这个苗头，也已经扑灭了。”
安接生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她咬咬牙，神志终于恢复，再一次想起今天主要的任务是什么了。
不仅有了国恨，还有了家仇，对王皓雯的痛恨，就更上一层，她对刘正大说：“你听了这么多故事，对这个女人，应该有一个大致的印象了吧。总之，她在我们医院的时候，是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狐狸精的，只要是能用得上、有权有势的男人，她都会去勾引，而且，绝不手软。她是有野心的女人，野心勃勃，不能等闲视之。”
刘正大点点头，显然，他很喜欢听安接生说的这话，尤其是那句“只要是能用得上的、有权有势的男人”，他不仅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且又加上了另一个词“有才”。他补充说，“我和周大夫，应该都属于这样的男人。”
我突然被拉入话题，而且是这样恶心人的一个词儿，赶紧摇手辟谣。
我连连说：“我没有才没有才，也不值得王皓雯勾引。我还想勾引她呢，只可惜，她看不上我。”
“什么叫看不上你？”刘正大眯起了眼睛，做出一副“你骗不过我”的样子来，“她看不上你，还会花那么多时间去跟你骑自行车？你们都去了什么地方，都干了些什么事，难道你就不想对我们说说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话，总该相信了吧？
“我们只是看风景。”我没有丝毫客气，“你也不想想，如果她真想勾引我，何苦还要先骑自行车，热出一头大汗呢？像张主任那样，一杯茶的工夫，就够了。”
当然，这话也是对安接生说的。谁让她将我和王皓雯骑车的事，抖搂出来的？
“她难道就没有在自行车上，做点什么怪动作，勾引你？”
这小子，真他妈的搞笑。我实在不想再听这两个人唆了，我站起身来。
刘正大一把拉住了我。
“别动不动就生气嘛，我那是开玩笑。但是，说老实话，我对这个女人，其实也是蛮了解的。你没忘吧，我曾跟你说过，我也去单独见过她好几次，当时我呢，就是想谈她那本先进事迹的书，我是抱着对她满心尊重的心情去的，她位高貌美，在我心中，无疑是可望而不可即。可是谁能想得到，居然有一次，她也勾引了我。”
此话一出，安接生的眼睛都亮了。我这才明白，刘正大刚才所说的王皓雯也会勾引“有才的男人”，指的是他自己。
我眨巴眨巴眼睛，再一次无话可说。人性的确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尤其在诋毁他人这件事情上，很多人即便出自己的丑，也要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