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心理学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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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当死神渐渐走近——死亡与悲痛(2)

四字成语中,“马革裹尸”用来表示军人战死沙场;“驾鹤西归”表示修道者得道成仙,亦是表达死亡的超凡入圣;“寿终正寝”用来表示正常的死亡;“葬身鱼腹”表示溺死;“自寻短见”则表示自杀身亡。此外,还有含笑九泉、归于极乐、撒手人寰、修文地下、哲人其萎等众多说法。从避讳死亡的各种称谓上看,不得不感叹汉字文化的博大精深,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从古至今的人们是多么害怕面对死亡,想尽一切办法来回避死亡的事实。

自古以来,各个民族的丧葬方式都不尽相同,中原地区主要是农耕文化,大多采用土葬的方式。和隐晦“死”一样,与葬礼相关的一切事物也都有了隐晦的名称。比如,人们称棺材为“寿材”,称死者穿的衣服为“寿衣”,将死者放入棺材称为“就木”,将棺材埋入地下称为“入土”。在王侯贵族的葬礼上,词语隐晦得更深,也更能够显示出死者生前的社会地位差别。比如,普通人的坟墓叫做“幽宅”、“阴宅”等,帝王的坟墓就要叫做“陵寝”。

诚然,对于死者来说,坟墓、棺材、穿的衣服以及陪葬品使用什么样的称谓,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将这种丧葬文化一代一代地继承下来。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中国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往往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活着的人。

英语世界里,受到宗教信仰的影响,英语中的“死”大多来自基督教的传说和典故。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提到死的部分,恩格斯用的全部都是“停止思想”(ceased to think)、“永远安详地睡着了”(gone to sleep-but forever)等委婉的表达方式。

现代英语中新衍生出来的关于“死”的词汇已经非常少,人们使用的多是旧时的词汇。不过,人们也创造了许多新的表达方式,比如去世(pass away)、安乐死(mercy killing)、卒中(stroke)等。西方人将死亡看作是进入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因此也有“去更好的地方”(go to a better place)的说法。

中西方虽然在隐晦死亡这一点上有些许共通之处,围绕死亡产生的文化系统却完全不同。之前已经讲过,中国人在面对生死问题时,往往更看重“生”而不是“死”。死亡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就意味着世俗的生活即将彻底破灭。因此,人们向往将生命之光发挥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追求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同样是死,也要让死亡变得更有价值,更有尊严。

因此,文化中才有“虽死犹生”、“向死而生”的说法。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死亡的必然,谁都不愿意被动地面对生命终结的事实。因此,人们寻求在生死之间的生命意义。那些面对死亡英勇无畏的战士、在关键时刻舍生取义的勇士,就成为历史文化中歌颂的对象。

此外,人们更相信死者离开了今生的世界,但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和今生相同的世界。生者过着世俗化的生活,死者必然也是如此。从清明节祭扫的活动中就可以看出来,作为亲人、朋友的生者,往往会送一些非常世俗的东西来祭祀先人。传统上,祭祀的人会烧些纸钱给死者,当作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费”。当活着的人进入了科技发展的新世界,死者的世界也会与时俱进,于是,祭祀活动中便开始出现花样繁多的豪宅、名车、iPhone4,甚至还有贴心的子女为过世的父亲送上一位年轻貌美的情人。

从葬礼的哀乐上便可知中国人有多么怕死。同样是沉闷悲痛的旋律,言语之间却好像在挣扎着求生,如同死者在哭诉“死亡多么可怕啊,我不想死”。此外,“隆丧厚葬”的传统也让悼念死者的仪式变得非常热闹,在吊唁、入殓、出丧、下葬等众多仪式中,活着的人还要设宴招待亲朋好友,酒席中也不乏觥筹交错的场景。

在举办丧礼的同时,久未见面的亲人可以相聚一堂,年深日久的隔阂、误会可以冰释前嫌,积压数载的账目也可以一笔勾销——毕竟,人死如灯灭嘛。这样一来,葬礼上的主角往往不是死去的人,而是生者的柴米油盐、恩怨情仇。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死亡不过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相比之下,西方对待死亡的态度更平静庄重,也更简单。西方文化受到宗教影响比较大,因此,大多数人认为,死是生的归宿,人在死后可以升入天堂,死后的日子要比人间的生活更好。人在生前可能遭遇不同的处境,但是死后的归宿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西方人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即使在生活中也能够轻松地谈论死亡,在教育中给孩子讲述关于死亡的故事。

西方人更重视灵魂的修行,而不是肉体的享受。基督教文化中,人的死亡是为了摆脱繁重的肉体,使得灵魂得以解脱。在天主教中,甚至有人通过自我鞭笞、在肉体上绑上带尖刺的东西来模仿基督受难的过程,以达到修行的目的。

于是,在殡葬安置的过程中,西方人安置的并非是死者的肉体,而是灵魂。通过教会牧师的帮助,葬礼非常简单,既不需要顾虑死者生前的地位和面子,也不需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死者家人需要做的就是在庄重、肃穆的气氛下为死者的灵魂祈祷。

宗教文化认为,人死后会升入天堂,死者的灵魂会在天堂中和上帝相见,亲人们会觉得,死者终于回到了上帝的怀抱,是灵魂升华后的最终归宿。葬礼上的安魂曲、弥撒曲都是浅吟低唱,在营造一种平静而安详的气氛。乍听莫扎特的《安魂曲》,不知情者只会赞赏音乐的清雅和简单,断然不会和可怕的死亡和阴森的墓地联想到一起。因此,西方的葬礼上很少有人痛苦地哀嚎,更没有大张旗鼓地吹吹打打。而且,墓地被认为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所以,欧洲的墓地都绿树成荫,并建有很多精美的雕像。走入其中,生者只会感叹环境的清幽和死者的安详,断不会产生恐惧之感。

中国人更相信风水先生的说法,死者的墓地样式固然重要,家族墓地的风水走向更加重要。因此,家族中所有先人的坟地都有可能决定未来子孙的命运,所以才有“点高三尺出宰相,点低三尺浪荡光”的风水说法。

刺猬的优雅——死亡也是偶然

谈到优雅,人们能够想到高贵的天鹅和翱翔的丹顶鹤,断然不会与刺猬这种带着难以亲近外表的动物联想到一起。刺猬慵懒、其貌不扬,遗世独立地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刺猬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内心,正如电影《刺猬的优雅》中出现的主人公一样。她不美,贫穷,固守孤独,不被人理解,然而她善良、沉静,并没有放弃追求幸福。如果说,“懂得也好,不懂也罢”是一种独特的看世界的方式,这大概就是属于刺猬的优雅。

伴着一个女孩子的独白,镜头缓缓拉开。昏黄的画面,衬托出小女孩的书卷气,也透露出她高贵的出身。然而,独白的内容却令人震惊:她决定,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后,也就是她13岁的生日之前死去。自杀之前,还要烧掉父母的房子——那是让她觉得生命毫无意义的所在。

随着小女孩父母的相继出场,家庭环境的一一展现,我们发现,这位“轻生者”并非生活窘迫,也没有走到穷途末路,恰恰相反,她生活在一个物质丰富,且颇具社会地位的家庭里。她的父亲是国会议员,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忠实的拥护者,父母的房子坐落在巴黎的富人区,将她和社会底层的民众隔离开来,使得她能够衣食无忧,自由游弋在生活世界里。

可是,这样的生活并不合她的心意。在她看来,父母为她提供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精美考究的鱼缸,而她则是鱼缸中的金鱼。即使置身在广袤的世界里,她所拥有的不过是束缚住自由的鱼缸而已。周围世界的美好,与她何干。为了摆脱受束缚的生活,为了不再被困在鱼缸里,小女孩决定自杀。在她看来,死亡是最普通的一件事。

她是一个过于聪明,过早看透人性的女孩,早慧注定她不会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她不会做乖乖女,也不会撒娇博得父母的欢心。相反的,她看到了成年人的精明世故,并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她在家庭聚会上指出成年人的谬误,反驳父母的观点,在大人看来,这些言辞和行为都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她成了家庭中的怪人,不喜欢交朋友,不爱说话,不被理解。

小女孩并不知道,就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存在着一个和她一样聪明,有着相似思想,过着更极端生活的孤独生活的女子,或者说,那是她的成年版。荷妮是小女孩所在高级公寓的门房,这个其貌不扬的50多岁的矮胖老太太,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注意,没有邻居记得她,甚至没有人认得出她的脸。看起来,她也不需要告诉别人,房间里的满屋藏书才是她真正的灵魂世界。

荷妮喜欢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杯茶配着一包黑巧克力,抱着一只同样慵懒的猫阅读。好像只要打开书本,她就从地位低微的门房变成了精神上的贵族。她的内心沉静,生活闲暇,即使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式教育,她却已经从万千藏书中获得了精神上的富足。可惜,人们已经习惯了从表象看待一个人,带着偏见和歧视看待一个人,而不愿意透过并不完美的外表来了解一颗优雅的心。高级公寓每天出入上百人,他们都是社会上的精英,掌控着国家甚至世界的命运,却只有一个小女孩对她说:“荷妮,你不是一个普通的门房。”

诚然,小女孩和荷妮都是浑身竖着尖刺的刺猬,她们外表冷漠,特立独行,对世界上的一切有着独特的观点和态度,同样,她们也都在用尖刺保护着自己,在柔软的内心上筑起一道坚实的墙壁,躲避也好,拒绝也好,这不过是她们守护内心世界的方式。只有如此,刺猬的优雅才能在相对隔绝的世界里自成一体。

或许,导演实在不想看到美好的事物被封存在尘埃里,或者,在尚未绽放之前就悄然死去,于是,他为荷妮安排了一个懂得她的人,一个知音。来自日本的小津先生是一个真正的优雅绅士,他财务自由,精神富足,而且灵魂圣洁。如此完美之人,怎会不令人生疑?这必定是导演编造出来,专门拯救“刺猬”的。

小津先生第一眼看到荷妮,便生出一种尊重和赏识,如同小女孩看到她时的表情。可是,几次约会之后,荷妮拒绝了小津先生的邀约。荷妮抱着小女孩痛哭——那是一只刺猬袒露柔软内心的时刻。在15年的伪装和包裹之后,终于有人透过她贫贱的外表,看到了她身上的固执和坚持。

法国人的故事总是透着那么一点禅意,就像《小王子》中说的一样,美好的东西肉眼是看不到的,必须用心去体会。当荷妮精心打扮,穿着新装出现在高级公寓的有钱人面前时,荷妮看到了赞美的笑容,听到了亲切的问候,荷妮向小津小声说:“他们没有认出我”。小津先生说,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你。

躲在角落里的刺猬开始敞开内心了,封闭多年的情感开始复苏了,荷妮觉得自己可以去爱,可以重新融入这个世界了。可惜,结局却没有那么完美。当幸福悄然而至的时候,死神也在黑暗中翘首以待。从一开始就想要自杀的小女孩没有死,她也放弃了寻死的想法,因为在猝不及防的车祸中,荷妮的离去让她看到了死亡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一切戛然而止,这就是死吗?再也看不到你爱的人,再也看不到爱你的人,如果这就是死的话,那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是个悲剧。”那么偶然,又是那么真实,死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是一切结束的开始。

在荷妮的死亡里,小女孩对生命的感受开始发生变化。即使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偶然性的死亡还是令人惊心动魄。她也开始懂得,死亡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那一刻你在做什么。小女孩对着一幅画说:“性喜孤独,浑身是刺,一座如假包换的堡垒,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刺猬,只不过,多半不怎么优雅。”在死之前,荷妮准备去爱了,小女孩呢,或许也准备重新爱这个世界吧。

拒斥毫无意义——直面死亡,而不是逃避

不谈死,死就不存在了吗?

佛说:“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佛陀尚有如此感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任何人的生死都是无法自由选择的,无论是谁,最终都要告别留恋的世界和所爱的人,告别忙碌或者闲适的生活,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许多人第一次经历死亡,往往就是至亲的人。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看着处在病态中的身体逐渐消瘦,面色青白,双眼塌陷,皮肤松弛,从发病时勉强可以站立,到最后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将死的人不免感叹:生命原本已经不堪了,为何死亡还要让我丧尽尊严?

陪伴在侧的儿女、亲人往往是最难过的,最受煎熬的。随着身体的虚弱,病人的眼神越来越无助,像是一个失去父母依靠,独自站在旷野里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就是挨过这一段艰苦的日子。可是,苦日子挨过了,生命也就没有了。

任谁能够接受呢?几个月前,还是如此旺盛的生命,转眼之间就走到了尽头!任谁都要不甘心的,然而,这份不甘心的坚持,也要在冰冷的仪器和消毒药水中消耗殆尽了。曾经以为死亡只有将来时和过去时,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现在进行时,除了眼睁睁之外,又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