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离开的瞬间,她又返回来,敲了敲我的车门。
“有什么事吗?”我问。
“你是个好男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我祝福你。”她伸出手,拉着我的手虔诚的吻着,“我相信上帝的存在,你和她一定会再相遇。”
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此时,我已经变成一只放了气的瘪气球,需要休养生息。走到楼下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眼,有一种错觉,我房间的灯亮了,又熄灭了。
喜宝,是的,一定是喜宝。
2
我疯狂地按着电梯的门,一秒、两秒、三秒,我等不下去,我飞奔着朝楼上跑去。楼梯变得漫长没有尽头,我的心脏在剧烈地狂跳中充满了力量。
我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的刹那,喜宝正拖着行李箱走出来。我们在狭窄的楼道里相遇,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喜宝还是原来的喜宝,漂亮、优雅、性感、妩媚。可是穿着驼绒大衣下的肚子,却微微地翘着,像扣着一块鼓鼓囊囊的小锅盖。那些热情和期盼,顿时被打得粉身碎骨。
“你又要出去啊?”我蹦出了这样生分的话。
她“哦”了一声。
“我找了你好久。”我说。
喜宝依旧“哦”了一声。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真的,坐下来好好谈谈。”
当喜宝第三次说“哦”的时候。
我终于急了,不管不顾地夺下来她的行李箱,连同喜宝一起拖进房间里。
“那孩子是我的,对不对?”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和喜宝再次相遇的场景,在人流涌动的街头,四目相撞,火花四射的同时,我们相拥亲吻;或者像电视剧中男女主角,各捧着一本书,在某个拐角相遇后,对视而笑。
那些或浪漫或伤感的,都不属于我和喜宝。
但是,我真没想到,我和她,一个狼狈不堪,另一个怀着孩子,在我一厢情愿的情况下相遇。她接过水,坐在沙发里。她比几个月前的喜宝稍微丰腴了些,但是似乎更加耐看。
她不说话,我不知所措。
是那孩子,让我不知所措,她应该知道我想要怎样的答案。
客厅里的闹钟,滴答滴答地盘旋着我们的头顶,我坐下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们真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呢?”喜宝扬起头,“谈这个孩子是谁的吗?”
“当然不全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你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不想刚见面就和喜宝吵架。
“但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喜宝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烟,让我让制止了,她抽回手,身体疲倦地靠在沙发里,头枕着靠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顾南风,我什么都不想和你谈。其实,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两个人之间,光有爱情的存在是完全不够的,我们之间,更多的东西应该是包容。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还会接受我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让我招架不住。
能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更悲惨的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比绿帽子更严重的问题,就是留下带绿帽的证据。
我不敢贸然回答喜宝是或者不是,这两年的历练已经让我能够在大事面前波澜不惊,我没有跳起来一蹦多高群情激奋的样子,更没有一副无所谓的状态,说实话,我确实也做不到无所谓。
“容我想几分钟。”我点燃一支烟。
刚抽了几口,突然意识到,喜宝已经升级为孕妇。
我掐灭了烟:“对不起,我忘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那是惊鸿一瞥,足以让我下定决心。
我很多次背叛过喜宝,我让她伤心绝望,同样的,这是对我的惩罚。如果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孩子和喜宝面前做出一个选择,我还是能够接受喜宝的。
不能不说的就是,我始终带着一点侥幸心理,或许那孩子是我的呢。
我用掌心搓了搓干燥的脸,振振有词地说道:“喜宝,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我都能接受你,因为我爱的人是你,我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咱们就去结婚。”
“那为什么不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前办结婚呢?”喜宝反问。
“会不会太仓促了,我想给你最热闹的婚礼。”
“我不介意的。”喜宝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脱掉驼绒大衣,我的喜宝,她的小蛮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臃肿的大肚子。
她松了一口:“本来,我已经打算和另一个男人离开这座城市,但是,我听到了你在广播里的那段话,我告诉自己,再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我等你好久,却不见你回来,我看着天空的月亮,我说,如果我们还能有缘,那就让我看到他,结果等你了你五个小时,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喜宝。”我上前抱住她。
她的肚子却拦住了我和她之间最近的距离。那一刻,我特别想问,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可我忍住了。我没有拿出月凉的那份证明书,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证明什么了。
我问喜宝:“咱们要不要再请个保姆?”
她犹豫了一下说:“等我干不动的那天再请吧。”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愉。
喜宝小心地侧卧着身体,她的背光滑细致,我的唇放在上面,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
“可不可以?”我喃喃地说。
“不可以,孩子还小,伤到它怎么办?”喜宝翻了一个身,正对着我。
“孩子不是你的,你真的不介意?”她摸着我的脸。
我把她的小手掬在怀中:“宝贝儿,我爱你的心,你到现在还体会不到吗?”
她摇摇头,然后幸福地咯咯地笑起来。
喜宝啊喜宝,你可知道,我在说这些甜言蜜语的时候,心都在淌血。我知道,一旦我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你也将离我而去。
我看着喜宝熟睡的样子,脑海里翻滚着那孩子的父亲的样貌,会是谁呢?是谁呢?或许等它出世的那天,一切都明了了。我终于在天将大亮的时候睡去了。
朦胧中,我听见厨房叮叮当当地炒菜声,洗衣机呼啦呼啦的旋转声。好久没有这种温馨的感觉了,那一觉我睡到中午。
3
我被喜宝拍了几次屁股才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桌子上的饭菜,阳台上迎风飞舞的衣服和被单,我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终于降落到了凡尘。那天,喜宝穿着花围裙,头发凌乱地绑在脑后,凸出的大肚,趿拉着机器猫的拖鞋,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她活色生香的资质。
“我想下午去给孩子买点小衣服,小玩具,你说怎么样?”她爬到我的床前,拧着我的耳朵。
“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的语气里参杂着一点不情愿,她听了出来。
“孩子是我的,我自己去买。”
我从床上跳起来,抱着住:“可别,我就是赖了会床,我马上洗漱,咱们一起去。”
她这才笑起来,都说怀孕的女人是最敏感的,我算体会到了。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到下午四五点钟,又给公司的秘书打了几个电话,让她安排好其他员工的工作。这才陪着喜宝去购物。
我一边开车,一边跟小章通电话。
小章和青禾的婚礼决定在下个月初偷偷举行,我恭喜他终于求婚成功,他谈到了他们将来打算生七八个孩子。我隐约有些担心,就青禾的个性,她是否能认真对待这段感情,更何况,她的演绎事业如日中天。
商场门口,我去泊车,喜宝站在门口等我,今天的车位好难找,我泊好车,回去找喜宝的时候,喜宝皱着眉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下意识地撑着地面。
“怎么了?”我跑过去。
“刚才有个女的,跟TMD吃了枪药一样,迎着我就撞过来!”喜宝禁不住爆出了粗口,说完后,她又补充说,“啊,以后我再骂街,你就掐我一把,不然以后孩子出生了,我这个做妈的像什么样子。”
“好好好,我们去医院。”我扶着喜宝。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看到孕妇肚子疼,竟然没一个人扶一把。”我一边埋怨,一边问,“撞你的人长的什么样?”
“我记不清了,她戴着一顶帽子,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喜宝回答。
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无耻禽兽,看到喜宝这样,我竟然希望那孩子掉下来。只是那恐怖的念头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医院离得很近,大夫给打了安胎针剂,幸好没大碍。喜宝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商场去不成了,我就带着喜宝在附近吃了点料理。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路过天上人间的时候,喜宝把头扭开了。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里被查封的消息。
“竹子走了。”我说。
喜宝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走了好,省得难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常,原以为铁桶一样的江山,就这样被扑腾得没有了。其实,天上人间算是干净的地方了,只是衍生了太多的不应该。”
她从车体香水旁的烟盒扫了一眼,手伸到半空中,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是孕妇的事实,便把手插进怀里。
天上人间就像她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她们长时间习惯了它,她们以为它会永远安然地长在那里。却没想到,一夜之间,成了泡影,成了伤痛。
那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成了依赖,喜宝说,她每次经过天上人间的时候,左手的弦都会迸射性得疼,筋骨在肉里一跳一跳,像失恋的感觉。那时候,她便觉得,这世上大抵没有叫做永远的这个东西,幸好,她还有我,在最后的一刻,她觉得,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突然,车子钻过天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红色的自由落体,跌落下来,很急,很快,让我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她砰的一声撞到我的车头上。
一个紧急刹车,我和喜宝的身体随着惯性猛烈的前倾,喜宝“啊”一声尖叫。
我揉了揉眼睛,那是一个人,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女人,随着她飘下来的,还有一块巨大的披肩,披肩缓缓地落到我的车子上,遮住了我的前挡风玻璃。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境,慌乱、迷茫、恐惧,甚至惊悚。我的心脏跳得厉害,我能感受它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是的,那是一种快了跳出来恐怖感觉。
这时候,多米诺骨牌效应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了无数辆的车子,安过胎的喜宝,瘫软在座位上。
我抓起那块披肩,艳丽的图案,似曾相识。
我试着靠近那个女人,她睁着眼睛,艰难地眨啊眨啊!脑后蜿蜒着大片的红,诡异地盛开着。她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欲说还休的样子。
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可是,却什么都晚了,在她被抬上担架的一瞬,她的目光暗了下去,像一颗殒落的流星,她的手指冲着我比画了两下,我读出了她的感概,有缘的人,有幸你能送我最后一程。
我想起她送我的祝福,同样都是身处在绝望中的人,她能给我的是慰藉,而我什么都给不了她,钱到底是什么,人一旦消失了,不见了,钱成了最无用的废纸。如果那天,我可以安慰她一句,或者两句。她今天或许还活着,鲜活地活着。
喜宝捂住双眼,瘫软在座位上。
她认识她,或者说,她们有过几面之缘。
当时,喜宝才出道,而那个女人已经是名噪一时的头牌,当时她和很多头牌的小姐一样,傲慢、冷漠。对待新人的政策就是打压,再打压。
喜宝第二次去天上人间的时候,她就抢了那女人的客人,当时喜宝并不了解行规,甚至没心没肺地还跟她顶撞了几句,结果被女人一顿奚落,并联合了几个头牌,一起对付喜宝。她们不是去砸喜宝的场子,就是中途插队抢走客人,总之,那些天,喜宝的日子就没好过。她在家乡为自己置办了很多套房产,后来认识了一个小开,很快,她就离开了天上人间。有时候,女人之间的嫉妒,比毒药还可怕。
幸好,阿Bee为喜宝出头,她们几个联合在一起。这才有了自己的小股势力。不然,单凭喜宝,她即使再漂亮,再艳压群芳,在天上人间这种地方,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喜宝怎么也没想到,她们最后的一面,竟然如此惨烈。
我的眼泪窝在胸膛里,我抱住喜宝:“我们结婚,马上结婚。”
喜宝说:“我等这一句话,等得太久了。”说完,我们像重获新生的两个人一样,抱头大哭。
当晚,我把王董事长当初敲诈的钱,交给喜宝。喜宝看看存折看看我,轻轻地把自己递到我怀里。
4
一大清早,我和喜宝收拾妥帖,先去照相馆拍照。结婚证是在下午四点多领完的。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大姐,她剜了我一眼,随后我就听到她跑到给我们办理结婚证的小姑娘那里说:“看了吧,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才来结婚,现在的社会啊,真是世风日下。”
男人,长得太丑不行,长得太帅也不行。一张容易让人记住的好看的脸,是一种福气也是一种晦气。
喜宝使劲拧了我一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疵着牙叫道:“你纯属冤枉好人。”
喜宝突然很严肃地说:“顾南风,我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出生。我想,下周你跟我去拜神吧,听说王菲生子前都去拜神。”
“行。”
我蹭到喜宝跟前:“现在婚也结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大步向前走去。
我追上她:“是我错了,我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