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喘吁吁地跟我说:“哥,你快看新闻,天上人间真的被查封了。”
铺天盖地的消息,从网络和电视报道中出现,有关天上人间的猜度,在大篇幅的搏击着人们的眼球,
转向的扫黄打非行动,席卷着这座京城甚至大有蔓延全国的趋势。
我问小章:“青禾她们呢?”
小章紧张地说:“昨天和她闹了点别扭,那妞儿又跑天上人间鬼混去了,这不是嘛,我现在正找她呢,听说,这次抓起了不少人,就连我姨父他说,现在捞人比登天还难。”
“你别着急,我和你一起去找。”
我狠狠踩了一脚油门,十几分钟后,我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小章。
“哥,我害怕急了,第一次这么牵肠挂肚的。”他丧气地说着自己,握着卡布奇诺的手指,不自觉地动来动去。
“你别太紧张了,那是你这小子爱上她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有时候很奇怪,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一味的得到她,每时每刻都希望能看到她。后来,你得到了,你每天也能看到了,你却又厌倦了。于是,你都想,下一个可能会更好,于是你找到了另外的一个。等回过头,你才发现,原来还是她最对你的口味,你再折回来找到她,幸好她能原谅你,你们又在一起。百转千回中,爱在一点点沉积,她突然有一天离开了你,你却再也不能过没有她的日子了。”
他苦笑一声:“你倒是真有感概啊,喜宝还没下落吗?”
他伸出手,掌心盖在我的手指上:“哥,你的感受,我现在特能体会,真的。”
小章的手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响起来。
他来回走了几圈,最后雀跃着跟我说:“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吧,我要走了,青禾没事,她只是和朋友逛香港去了。”
他撒给我一个飞吻,颠颠地就走了。
当周遭的所有人都比我幸福的时候,我才了然,我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个人,孤独地喝着咖啡的背影,望着大街上的车来车往,那种喧嚣成了一种黑白色的无声电影。
3
事情远比想像来得更猛烈,竹子在电话里说:“顾帅,看来我们这群人是要滚离北京了,唉,说起来挺舍不得,在北京呆了这么久。”
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相信她的说那种感情,有过依恋,有过怨恨,有过委屈,那是很多种复杂情感掺杂揉搓在一起的,北京是一座男人的城市,每个来过北京的女人,和这座城市相处的时间越久,那种情感越难割舍。
我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她“嗯”了一声后,哭了。
五月是斑驳的五月,喜宝的生日是我一个人为她过的,现在竹子要回老家,青禾马上又要进剧组,小章的求婚总是石沉海底。我的知己似乎越来越少,他们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各种过客,人生就是不断的结识新人,忘记旧人。当一拨一拨的新人代替了旧人的时候,我们开始学会了回忆,回忆着,回忆着,结局就只剩下了自己。
在排满自行车的奶酪店,从透明的玻璃橱窗里可以瞥见一大片景致,那天没有刮风,没有沙尘暴,更没有忽冷忽热的气温变化。我能看到广场那半边天空的风筝,明媚的、清澈的,让人飘飘然的灵动。
竹子没化妆,她的皮肤因为长期的夜生活而变得苍白,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白得像一张吸过油的纸。她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为了掩饰睡眠不足的状态,她戴了一副硕大的蛤蟆镜。左手的手腕上,贴着一张小蝎子的纹身彩片。她的气质仍楚楚动人。我们先了一些西点,慢慢地咀嚼着这片难得的悠然。我们都知道彼此的不好,所以我们都选择了缄默,表情迟钝地看着远方。
青禾和小章姗姗来迟,青禾已然有了大牌的风范,她顶着帽子,戴着墨镜,就差把口罩也武装上了。
小章得意地揽着她的腰:“哥,怎么样,看我们青禾,将来就是那国际巨星。”
青禾拍了拍他的脸:“小心说话噎死你。”
她点燃一支烟,翩翩地坐到位子上,小章忙不迭地伺候她。
这就是男人,陷进爱情里的男人,一样卑微,一样不堪入目。
“怎么挑这地方啊,回头让粉丝看到我,我可怎么办呢?”青禾摘下墨镜。
“人是铁,范儿是钢,我看你丫儿一天不装,你就会闷的慌!”
青禾嘿嘿笑了一声:“还是姐妹儿,最了解我。”她吐了一口烟圈。
竹子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支烟,我手疾眼快,啪一声,给她点燃。她深情款款地望了我一眼:“得,这都让晓宝子给练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青禾问竹子。
“凉拌,能怎么办,你没看报道吗,京城十万小姐大撤退,我打算退回老家,像我这年纪,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在老家搞一套房子,然后去旅行,旅行途中再搞点艳遇什么的,这生活多滋润啊!”
青禾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290,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又不用撤退,我要等喜宝。”
“你TMD还真会整,竟然跟小保姆上床整那事儿。”竹子摇了摇头。
“我是冤枉的,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都是那个阿Bee搞的鬼。”提到这个女人,我就烦透了。
“嘿,顾南风,你的确是长的出类拔萃的,我就纳闷了,这阿Bee怎么就那么对你死心塌地呢?”
“她神经病!”我骂了一句。
小章接过话茬:“算了,别提这不开心的,吃好喝好。”
那顿西点是吃的时间最长的,吃到太阳落山,放风筝的孩子回家。我特意开车跑到天上人间的门口,那里真的是一片清冷。这是我和喜宝相识相爱的地方,现在它停业了、整顿了,我们的爱也风一样地吹走了。
4
三天后,我接到法院的通知,刘染已经在5月中在加拿大被捕,部分款项已经追回,而王董事长也因受贿罪和贩毒罪,被正式压监,喜宝曾垫付的款项,也物归原主。天上人间的另一位大股东,也锒铛入狱,随着北京反腐风暴的猛烈,一位位高官纷纷下马。而此时的喜宝,我却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青禾的电影在各大影院上档,我特意买票去看了,电影镜头中的喜宝,时而忧伤,而是欢喜,其中有那样的一幕,喜宝在一间豪华的宾馆里,她穿着睡衣正在睡觉,忽然,男主角打开门,偷偷地走近她,她从梦中惊醒,发现竟然是朝思暮想的爱人,她喜极而泣地扑到他的怀里。
那个场景,正是我在涿州影视城看到的所有,他们真的只是在拍戏,喜宝没有骗我。我不顾四周围坐的人群,把头深埋进掌心,失声痛哭起来。那场首映式之后,我嚎哭的视频被上传到网络上,有人说,这真是一部千载难逢的好电影,也有人说,我是赤裸裸地在作秀。其实谁都不知道,我有着怎样的自责和心碎。
竹子走的那天,我没去送。我怕离别,怕得要命。也就是同一天,青禾在机场打来电话,她跟我说:“顾帅,我看到喜宝了。”
等我匆忙赶到机场的时候,喜宝已经无影无踪。
我在一堆人流中找到青禾的,她正忙着给粉丝签名,她看到我,冲我挥了挥手。我拉着她,冲出人群。终于在机场的某个安静角落里停了下来。
“喜宝呢?”
她甩开我的手,一边揉,一边埋怨:“你啊,就不能小点劲儿,把姑奶奶的手给搞残废了,你可赔不起。”
“姑奶奶,喜宝呢?”
她剜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喜宝说了,她不想见你,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还有就是。”她顿了顿。
我晃着她的身体:“到底是什么?”
“我跟喜宝说了,你是被冤枉的,但是喜宝她好像不太相信。”青禾严肃起来。“顾帅,爱情这东西,有时候特坚韧,但是,有时候也特脆弱。你们两个人,你们之间的问题,只有你们清楚,喜宝这个人特别敏感不自信,你应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而不是折腾你们之间的那点爱情,爱情折腾没了,就真的没有了。”
我相信青禾没有完全说实话,喜宝没准就坐在某个地方,她冷眼看着这一切。我跑到广播室,对着漂亮的播音员哀求:“我丢了我的爱人,求你们,帮我广播找她。”
女孩很年轻,她瞪着清澈的眸子说:“您把您爱人的体貌特征和年龄姓名说一些,我们会帮你转播的。”
“我想自己告诉她,好不好?”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您不可以的。”
我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拿出来给她:“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卡,我很着急,很着急,没有她,我就要活不下去了。”
女孩把钱推开,目光中闪着感动的光芒。
如果我有带武器,我会把她打晕;可我没有武器,我只带了钱和自己,可钱,她并不稀罕,那么,只有拿我自己去冒险了。
我突然问她:“你听过三分钟凝固吗?”
她摇摇头。
我猛地抱住她,强悍地给了她一个热吻。
她哭了,我抓住这段时间,开启了广播器。
“喜宝,喜宝,你现在在哪里,我是万分忏悔的顾南风,喜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知道,我有太多的错误,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自己。”我开始哽咽。
“喜宝,如果你能听到我在呼喊你,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如果我可以用后半生来换取你的原谅,我宁愿去死,没有你的那些日子,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喜宝,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五戒吗?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何种变故,彼此之间都要相互信任。爱的时候,要全心全意,即使发生争执,也不能有肉体的背叛。吵架的时候,多想想对方的好。不要动粗,当然,也包括摔厨房的一切器皿。记住对方的生日,就算彼此已经过了六十岁,也要在那一天说一句,我爱你。我觉得我们之间,不止应该是五戒,而是六戒,再难过,也不可以离家出走。”我已经泣不成声,旁边的女孩也感动得落下了眼泪。
爱情的可悲之处在于,它不像甜软的土司,可以随意拿捏出想要的形状,你要的,永远得不到。你所鄙夷的,却如影随形,钳子般紧紧夹住你的痛处。
三十分钟,五十分钟,两个小姐,直到我望着手机屏幕的眼睛发酸了,喜宝也没来一个电话。青禾的电话倒来了不少。
“你大爷的,搞的那么煽情,我先走了,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整的这点儿破事儿。”青禾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一直守到了那个广播员换班。
“你还好吧,没事吗?”她关切地问。
“谢谢,我没事。”
“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痴情的,你的女朋友真幸福。”她一脸羡慕。
我挤出一丝笑,现在的女孩,单纯的太过单纯,复杂的又太过复杂,如果是曾经的我,我肯定会俘虏这样的女孩,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心力。
迷迷糊糊地走出机场,我靠在车座上抽烟,恍惚中,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我推开车门,四处张望,身边奔流不息的人群,湮没了那个影子。
第三十九回
1
霓虹灯下神情没落的姑娘,穿得时髦又性感,呼啸而过的公共汽车,韩雪张扬着白嫩的肌肤,给某款化妆品做着广告,车里满是挤得扭曲变形的脸。年轻的、苍老的、漂亮的、丑陋的,旋即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红绿灯在每个路口跳跃着,我在这一分一秒中消耗着日子。我希望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能和喜宝相拥在一起,我已经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看着大街上的那些女性,我竟然失去了最原始的欲望。
不知不觉地,我的车又停在了天上人间,我打开车窗,让冷风吹进来。烟草味在车内忽地弥散开来,我继续抽着烟,那旧时的记忆拍打着我的胸膛。
“有火吗?”一个妖娆的女人走过来。
我吓了一条,仔细一看,她大概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波浪卷发,蛾眉淡扫,眼睛狭长,像要睡着的狐狸,她的鼻子也过于尖翘,嘴唇很薄,嘴角微微下垂,她围着大而艳丽的披肩,嘴里叼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
那一刻,我的心被轻轻地触动。
“有火,你等下。”我说。
她的眼神暧昧极了。
“好啊!”
我掏出一只一次性打火机给她:“送你了。”
她撇了撇嘴:“一次性啊!”
她骨子里的风尘味真浓,她在我面前,故意把性字的发音拖得很长。
“当然了,有些打火机,只能是一次性的,就像女人一样,如果每一个都要负责,那男人怎么办?”
“哈,你说的真有道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猛抽了一口又说,“我能到你车里坐一下吧。”
我想了想,与其一个人寂寞着,不如找个人聊聊天。
“我打开车门。”
她扯着那巨大的披肩,坐了进来。
“要不要一起去喝点东西?”她很专业地问。
“你不知道现在在严打吗?”
“你眼神真够毒的。”她说,“我是天上人间的老小姐,前两年玩够了,做了正行,没想到生意亏的一塌糊涂,不但亏了钱,男人也跟着别人跑了,跑的时候,还卷走了我所有的积蓄。唉,这年头,谁都靠不住,为了重整旗鼓,今年年初,我刚刚回来耍,没想到这夜总会就歇业了,唉,我啊!点太背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帅哥,你不知道吧,这里虽然明着查封了,暗地里其实还有猫腻的,很多老顾客会过来看看,比如你。”她指着我大笑,接着又说,“你们这些经常在欢场玩的人,对这地方有依恋,我们这些人,就是在等着吃回头草呢。你瞧,那胡同里,看似逛街的女孩,其实都是那里的小姐。”她把手伸出窗外,风吹过来,烟灰忽地就被卷走了,只留下一点火红火红的燃烧着的烟头,“你呢,帅哥,我看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我压抑得太久,突然有一种被释放的感觉。
我说:“你可以不用说话,不用跟我调情,你只需要听着。”
她抿住了薄薄的唇,优雅地点了点头。
我一口气讲了我和喜宝之间的故事,她在冗长的故事里沉醉着,最后,我掏出一千块给她:“谢谢你,听我的故事。”
她把头靠过来,长发蹭过了我的脸颊,有点痒,有点心潮澎湃。她把唇放在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吻,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