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〇年,省出版局离休老干部赵振寰回老家莱州市夏邱镇柳沟村探亲,发现了一个奇才。他叫赵忠楠,年55岁,中等的个子,粗粗的身材,眼睛大大的,眉毛浓浓的,且斜竖着长。看他头顶白发苍苍,面目四方倒彩。过分的臃肿,给他的肚内脂肪造成过剩。所以,他穿的裤子,腰带总要吊在肚脐眼之下。乍看此人,给人留下的印象,上面似花甲老翁,下面如正人童子。因此,赵老总是亲昵地称他为“草庙柳沟的一大怪”。
“忠楠故居”的来历
赵老应邀走进“忠楠故居”,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还称什么故居呢,简直是个烂猪窝子。”
可不是,您仔细瞧一下,也会令你忍俊不禁。
小茅草房只有三小间,还是个西厢房。房屋没有院墙,屋里却有锅灶、土炕、铁匠炉、铁墩、煤斗什么的,东西放的杂乱无章,也全部染成了油灰色。当然这是给打铁的烟火污染的。走进他的小崴你恍若隔世。
赵老关切地问他:“老弟啊,咱们柳沟村现在家家户户都住上新房了,你呢?”
忠楠笑笑,不以为然地网答:“他们住他们的,我住我的,他们住的再舒服,我也不眼馋。”
“那又为什么?”赵老来了兴致,不住地问他。
他说:“唉,当初,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是在这三间小西屋里的,有什么不好住的?我住惯了,觉得挺好的。”
是的,他自己已在“故居”生活了五十多年了,自己都已十分满足,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滴酒不沾的信念
乡村里的街坊邻居,盖房上梁,红白喜事,赵忠楠去帮忙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喝过一滴酒。
主人盛情,有时为了敬酒,和他争吵的脸红脖子粗。可是,他依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舟。
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无忧无虑的,喝点酒妨碍什么事?别人感到不可思议。
有一回,伙计们在一起,论究这件事。
赵忠楠说:“人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干嘛非要人乡随俗,贪杯误事,遭人指划呢。”
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五九年那年,他刚二十多岁,大炼钢铁时期,在烟台翻砂厂干了几年。那时的忠楠,也是个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的英俊小伙子。
一天中午,邻村小魏家瞳有个叫王善田的工友,约他去饭店聚聚。几碟小菜,两瓶串香白干,伙伴俩喝得挺惬意。
一会儿,菜碟空了,酒瓶干了。两个人心理上得到了满足,晃晃荡荡往回走。可是,一出饭店们,他发现人们拿嘲笑的眼光瞧他。走了一路,一直走到厂宿舍,他看见人们都是拿蔑视的神情打量他。
他站住脚步,努力睁开双眼,低头看自己,见鞋子穿的好好的,衣服也披得整整齐齐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很正常啊。
可是,一进宿舍门,前后照了照镜子,了不得了,你猜咋回事?原来赵忠楠发觉自己的裤子后带挣开了,后裤掉在屁股下面。
忠楠蓦得一下脸红了,酒也醒了。怪不得自己一出饭店门,人们就拿异样的眼光瞧他,看起来都怪自己年轻轻的,贪杯误事啊!该死!
自那天起,忠楠发誓,从今往后,一滴酒不沾。
有时候,人们邀他喝酒,被他婉言谢绝,不理解地问他:“你真这辈子能记住不喝?”
忠楠笑笑说:“人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还算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吗?想做正人君子,下决心去做,怎么还有个做不成?”
至今,六十五岁的忠楠,从没有喝过一滴酒。
“忠楠街”“光棍巷”
草庙头柳沟村,过去有条闻名遐迩的“光棍街”,也有雅名叫做“忠楠街”“光棍巷”。
相传这是赵忠楠自己给街命的名字。早年间,小柳沟村是个山岗薄地的丘岭村,土地贫瘠,十年九旱,这个村土地多,农活累,邻村大姑娘没有愿意嫁到柳沟的。所以,忠楠觉得自己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讨老婆成家立业?也因为此,忠楠这茬子老社会生人光棍汉特别多。
赵忠楠过去也是贫家出身,因为家里贫穷,把娶亲立业的事情耽误了。
赵忠楠过去也是贫家出身,因为家里贫穷,把娶亲立业的事给不过,这件事似乎对他来说,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相反,心里还美滋滋的。
“光棍好,光棍好,一人吃饱全家饱”。这是赵忠楠的一句口头禅。
他常对人说:“光棍嘛,有什么不好,没本事娶老婆,非娶不可?自己过又有什么不可?要些缠手缠脚的,拖泥带水的更不方便。”
你看他就这么个人,娶不上媳妇,反嫌有媳妇、有子女的拖手拖脚。所以,除了偶尔想一下自己的心思外,别的任何心思谁也不担。这“忠楠街”“光棍巷”的来历,就出自他之口。
其实,他的“故居”是个死胡同,并非什么大街,他所给自己起的“忠楠街”,也多少有点考证。
他居住的前街,原来单身汉多一点,冬闲的时候,无事可做,大家都愿意聚集在他的小铁匠炉旁一起谈古论今。
有一次,大家围在“忠楠故居”喝茶聊天,忠楠忽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活说:“大家都不嫌弃我,愿意光临我这故居,也是我的人缘和福气,我想了想,决定给这条街和小巷命个名,大家看,起个啥名字好呢?”
大伙儿没理解透他的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犯嘀咕。他们想:“这怪老头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赵忠楠故作镇静地压了口茶:“我看叫‘忠楠街’、‘光棍巷’合适,你们看呢?”
大家一听,虽个个面面相觑,但经仔细一一数算,可不,这街一巷,30多个光棍汉,还真名副其实呢。光棍伙伴们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可毕竟还是接受了。
是啊,一个单身汉,无所寄托,寻找点逍遥和乐趣有啥不好?于是,大家高兴地欢呼雀跃。丁石寻找点逍遥和乐趣有啥不好?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光棍街”至今在柳沟村还存在,只不过是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后,不少老少单身汉脱贫致富,甩掉了“光棍”帽子。现在大家回顾起与赵忠楠命名的“忠楠街”、“光棍巷”朝夕为伍时的情景和乐趣,大家还是觉得颇为得意和有特定意义的。
怪人的评价
先前,柳沟村流传着两条口头语,即:“穷嘴豆腐眼,前街赵忠楠零穷嘴豆腐腚,后街赵东亭。”
可见,村里对赵忠楠是有一定评价的。
咱不考证后街的“豆腐腚”,只说一下“豆腐眼”即可。无论这句话是赞美还是贬低,你想想后,不免觉得也多少有点那个。
赵忠楠有这么个习惯,爱多管闲事,不过他不是以好汉的身份去管人家,而是就事论事,发表点自己的议论。
比如讲,有街坊孩子不讲礼貌,骂人,赵忠楠马上对孩子家长讲:“孩子他娘,你家孩子真不象话,哪儿能开口骂人?”
结果是,孩子的家长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啥玩意,却护的孩子瞪瞪的。还挖苦他说:“俺的孩子不会骂人就是骂,也是别人惹的,骂的轻了。你没有孩子才说嘴哩。”
忠楠一听,气得要昏,看看如今这世道,教育你家孩子,是为了别人好吗?
可是,这个胖老头却对这样的家长既不报复也不去伤害她,只是气愤地自语道:“骂你娘个腚不骂地,骂人骂自家,打人打王八,有种的你就天天骂,骂到底。”
实际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是个光棍汉。拿乡里人的世俗语言讲:“你好?你好还讨不上个老婆?穷嘴豆腐眼的,还有脸说人。”
正因为此,他才有时候装得耳聋眼花一样。为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嘛,何必庸人自扰呢?
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日子长了,大家都自然心里明白。
石釜与赵家家谱
三十多年前,赵忠楠去上坡的路上,拣了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他拿起一看,形状宛如一把石釜。他虽不明白它的价值,却把它当做一块宝贝带回家了。
拿给街坊邻居们展览了一下,惹出了不少的笑话。
有人耻笑:“这是个啥玩意,一块不值一文的破烂石头。”
也有人说:“还想发大财呢,别让财想痴了人。”
赵忠楠听了,嗤之以鼻。心里说:“哼,别装模作样了,你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让你们看看就够意思了,等着吧。”
从此,在大家的耻笑和嘲讽里,赵忠楠拣的那块石釜再不露面了,也不见他在任何人和任何场面提及此事。
那个时候,还是“文革”时期,赵忠楠被推选为村革委会主任,在柳沟村掌实权。
“文革”前,这个小村庄有个传统习惯,即在每年春节间都要在村里的营房里,挂上家谱,供村里男女老少瞻仰。这张家谱距今已有500多年历史,是柳沟建村时设立的,也是一件忠实记录受家姓氏兴衰的见证,更是一件稀有的文物。
“文革”一开始,“扫四旧”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了。
造反派欲把赵家家谱扔进火中焚毁。一种对历史和父老乡亲的责任感,促使他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一把夺下家谱,并提出需要严格审查为由,把家谱救下了。
问题在于,当时的赵忠楠,在那个特殊年代和特殊环境中,有那么个特殊权利,正因为此,赵家家谱才得以在今天这样珍贵地保存下来。
他在那个时候,就敢想别人想不到的事,就想做别人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看起来,他很对得起父老乡亲和列祖列宗了。这就是怪人的特殊思维和独特处世的方法。
怪人的骄傲
一九九〇年四月下旬,省出版局离休老干部赵振寰回家乡探亲访友,找见了赵忠楠。
俩人坐在“忠楠故居”促膝谈心,各抒己见。
赵忠楠感慨地对赵老说:“老哥,您这样有身份的厅局级高干来我寒舍,真是使我受宠若惊。”
赵老笑笑说:“老弟,还谈什么官昵,我如今摆脱工作,一声轻松,回到家乡,就是想追寻顽童时代的真情呢。”
遇见知音,赵忠楠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找出保留了十几年的那件宝贝,对赵老讲:“老哥,这是我十多年前拣到的,怕是文物赵老眼睛一亮,惊讶住了:“想不到,这么个粗人,竟保存着这么珍贵的财富,如果真是件文物,那么,忠楠这家伙对国家的贡献可就大了。”
赵老马上回家取来相机,用微距镜头仔细拍摄,并答应忠楠,即刻带回省文物局请文物专家们鉴定。
这年八月下旬如赵老又回家乡寻古追踪,向家乡人民和市有关部门,发布了这样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经省文物专家初步鉴定考证,认为赵忠楠拣到的这块石釜很有可能是距今五千年前新石器时期的珍贵文物,这件珍贵文物的发现,对于家乡考古工作的发展,将起到很大作用。
当然,后面的原市博物馆张国铨馆长如何专程赶到草庙柳沟,拜访这位文物收藏者,以及如何处理此事,这是后话了。
(此篇纪实性散文原裁远方出版社《乡村季风》新闻文学集2000年11月第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