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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金手指(15)

小驼子摸摸板车,疑惑道:我,怎么能起来呢?

朱巍慢慢擎起双手,浑身散发出神圣的光辉:只要信,你就能得救。

小驼子内心有一股热流涌过,他立即相信得救的时刻到了!他尝试着站起来,居然成功了。他走几步,双腿坚实有力。小驼子喊一声:妈妈!就往家跑。跑到胡同口,又转回来拿小板车。

朱巍仍站在那里。小驼子心存感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跪下,对朱巍磕了个头:你是圣徒。

朱巍象一尊大理石雕像,身穿被单缝制的宽袍,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小驼子把小板车夹在胳肢窝下,飞快地奔出小巷……

他就这样跑回来了!胳膊底下还夹着那辆小板车。赖五绘声绘色地说道。

白日做梦。宋麻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脑袋,你是碰见鬼了吧?

我倒没有亲眼看到,是他妈告诉我的。她也以为碰见鬼了,还用力揉眼睛。看见儿子真的站起来了,她差点晕过去。那小鬼,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拉着他妈的手就往外走,高声说:回家,回四川去!

赖记大排挡餐桌旁坐满了人,听了赖老板的诉说无不惊奇。可是,多数人不相信,说:你赶快把小驼子叫来,让我们看看!

赖五说:看不成了,他们母子今天一大早就赶到长途车站,回四川老家去了!

那个国土局长也在吃肠粉。司机来接他上班,他夹着黑包出门。临走,他以领导者的口吻说:没有证据,不要散布谣言了!

局长坐进轿车。赖五追到门口争辩:我干嘛散布谣言?那都是小驼子他妈亲口对我说的……

宋麻也要走了。他在背后拍了拍赖老板肩膀,低声说:你这龟儿子,把那洗衣服的娘儿们玩够了,一脚蹬掉,还编一通鬼话骗大家吧?男人们的把戏,我宋麻还有不晓得的?

赖五跳进黄河洗不清,指着天空说:我对天发誓……

宋麻大手一伸捂住他的嘴巴:得得,我最不愿听人发毒誓。我可告诉你,打发走了不要紧,千万不能弄出人命!一个女人,一个残废孩子,如果你把他们搞死了,公安局许震霆来查,那还不找我麻烦?这可是我的地盘!

赖五气得干瞪眼,宋麻扬长而去。

宋麻近来心事重重。婉莹的事,使他越来越头疼。他与婉莹勾搭上手,玩得倒是称心,夜夜如胶似漆,可是婉莹提出要他离婚,却使他犯了难。宋麻虽然风流,糟糠之妻不可丢的观念很牢固,惶向地方的男人大多如此。你可以在外边玩,但休妻弃子的行为却为人不齿。他对婉莹含糊其词,尽量拖着。婉莹精明得很,步步紧逼,两人的关系渐渐紧张起来。

宋麻去看望婉莹。她住在文景苑三号楼,三室两厅一大套房子,装修豪华。这房子其实是宋麻的,他经常说送给婉莹。婉莹哧哧笑着,却不答话。间隔很长一段时间,她突然会说:我要房干嘛,我要你人!自从确定情人关系,婉莹从来不要宋麻的财物。她不为宋麻的小恩小惠收买,很让宋麻觉得亏欠,可见这女人很有心计。

宋麻对婉莹说:喂,你老公成神了。

婉莹一瞪眼:谁老公?你老公!

宋麻一本正经道:别开玩笑。朱巍用那双血手在小驼子背上摸了一下,那小鬼就站起来了,夹着小板车跑回家。他略一停顿,又夸张地补充说:这可是赖五亲眼看见的!

婉莹有些吃惊:真有这种事?

宋麻不说话,脱了衣服进卫生间冲凉。他们照例上床云雨一番。宋麻在床上也是好汉一条,作风硬朗,刚柔并济,很使婉莹满足。完了事,宋麻把一只毛茸茸的小腿搁在婉莹肚皮上,一边搓着麻脸,一边又挑起那话题:怪,朱巍那德行,怎么能把圣妈妈那套学过来?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法力,只怕咱俩这事……

婉莹打断他话说:不可能!他是魔鬼,我知道他。他妈临死都没见到儿子。你说,真有上帝,会宽恕这种人吗?

宋麻的小腿在婉莹的肚皮上搓:他是魔鬼,你呢?恐怕也是白骨精吧?我把魔鬼的老婆也搞到手了,我又是什么东西?这事想想还真可怕。

婉莹脸冷下来,把他的脚扒拉到一边,坐起身问:今天你阴阳怪气的,尽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麻点燃一根香烟,思忖道:我心里犯嘀咕。我在想,我们这些人都有罪,将来会不会受报应?

婉莹话中有刺:那我们就分手吧,好让你把罪洗干净。

宋麻顺水推舟地点点头:我看这事可以考虑。我要对得起你,这套房子就送给你,还有……

婉莹顺手穿好衣服,愤怒烧红她的脸腮。她打开酒柜,拿出小半瓶马爹利酒,砰地放在宋麻面前。她说:要分手,咱俩得把这瓶酒干掉。

宋麻懒洋洋地拔出木塞,在酒瓶口嗅了嗅,火烫似地蹦了起来:这是什么?你想害死我?

婉莹从容地说:敌敌畏。我早预备下了。宋麻我告诉你,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没退路了。你要想甩了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宋麻也穿好衣服,在沙发坐下。他冷静了,往空中吐着烟圈道:婉莹,我可是在黑道上混饭吃的,要死要活的事情我见多了,用这一套来吓唬我,不灵!

婉莹说:我知道,所以我从不打算吓唬你。

宋麻眯起眼睛瞅她:我可不是朱巍。你的根底我清楚,一个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还会做出殉情这种事情?

婉莹说:这话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用事实来回答你。

宋麻见压不住她,就没了主意。这娘儿们性子野,表面上嘻嘻哈哈,说不定真能玩命!宋麻搓搓麻脸,又换上一副笑容。他把婉莹搂到怀里,说:我是试探你的。行了,别生气了。说实话,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心里老有点发慌。你老婆婆在世时说过:惶向要出一位圣徒。朱巍要是真的治好了小驼子,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圣徒呢?

婉莹说:开玩笑,那么坏的人都会变成圣徒,咱们还怕什么?

宋麻若有所思地道:正是坏人变成圣徒,咱们的日子才不安稳哪!你想想,如果真有上帝,他老人家可是深谋远虑啊!他下出这一步棋,不是在将我们所有罪人的军吗?

婉莹也陷入沉思。

朱巍继续施展他那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惶向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圣妈妈预言的那位圣徒,正是她罪孽的儿子!他以一系列的行动证实了这一点。每个大病大灾的人家,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刻,发现朱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做事情总是若隐若现,扑朔迷离,叫人拿不到第一手材料。就象那个小驼子,只有赖五口说,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受惠的病人也是缄默不语,人生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所以,就象一阵微风无声无息地掠过草尖,你什么也看不见,小草却全体激动颤抖。

刘流的情况比较典型。人们相信在那个刘流生死存亡的前夜,朱巍确实去过他的病房。刘流得了胃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医生要给他做手术,但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刘流住进了新落成的病房大楼,也就是他让朱巍修改图纸,偷工减料的那座楼。刘流的神志有些模糊,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老喊:楼塌了,太晚了……这话是圣妈妈临终前说过的,不知怎么挂在他嘴上,反来复去地喊。家里人心中有数,暗暗叹息这是报应。

那天夜里,朱巍来到病房。守夜的家人都睡着了,只有刘流睁着眼睛。他看见一个人披着白斗蓬,走到床前。朱巍!刘流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朱巍弯下腰,脸庞隔刘流的脑袋那么近,他甚至看见他鼻梁上留下的眼镜压痕。

刘流不禁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朱巍照例用圣经上的语言说话。那话极漂亮:罪的工价乃是死!

刘流说:我不要死,我悔改,我认罪……

朱巍向空中擎起双手,两只宽袖褪到肘弯处,手掌上的钉痕就显露出来,在日光灯下格外醒目。伤口汩汩流血,病房里顿时充满芬芳。然后,他用血手在刘流腹部,正是长癌的部位,轻轻按了一按。刘流顿时觉得强烈的电流从体内穿过,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弹坐起来!

朱巍把他放躺,轻声说:你得救了。

朱巍飘然离去。刘流头一歪,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早,刘流被推进手术室。开膛破腹,割出一大堆瘤子。医生惊得目瞪口呆——那些瘤子竟然是良性的!医生无法解释这样的事情,只好承认自己误诊。刘流出院了,他到处宣扬朱巍施展的奇迹。然而,象以往一样,他却拿不出任何证据。他老婆问:你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没看见朱巍?刘流发急:你睡得死猪一样,别人把你抬走你也不知道!他老婆纳闷:不对呀,半夜我醒了好几回,看见你自己睡得象死猪一样……

传说,一切都是传说。但是,关于圣徒的传说,越来越强有力地冲击着惶向人的心灵。谁都说惶向是一座魔城,说时心中还有些自豪。魔,是城市发展的速度,是敢作敢为,打破一切框框的精神!当然,道德也遭受扫荡,这就象绊脚索,绊不住万马奔腾,必然被马蹄拽断。现在,惶向出了一个圣徒,并且是人格上、精神上劣迹斑斑的朱巍,确实叫人难以接受。正如宋麻所说,上帝真是高明的棋手,下出这样一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又意味深长的妙棋。他要警示什么呢?人们对自己生活方式信心开始发生动摇。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荔枝园。过去,只是女人来看望圣妈妈。现在男人也来了。圣徒行为毕竟有力度,瞎子瘸子有各种疑难杂症的人老远跑来,跪在地上,求朱巍抚摸他们。朱巍的反应令人吃惊,他仿佛吓坏了,躲到里屋,插上门,无论如何不肯出来。他隔着门对大家喊:我有罪,我是罪人!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听那声音,他倒有几分象一个疯子。

宋麻老婆刘三姐劝大家离去。不肯走的,她就领他们坐在荔枝树下祷告。她对圣徒倒有独到见解:朱巍不是医生,不能开诊所专为人治病。只有圣灵降临到他身上,他才是一个圣徒,才能显现神迹。圣灵离去,他就和我们一样,是一个凡人,甚至是一个病人。

婉莹认为刘三姐的说法很对。她越来越多地来到荔枝园,与刘三姐拉近乎,两人亲如姊妹。她一点也没提防婉莹,一心一意做神的工作。婉莹试探她:你爱耶稣还是爱你老公?刘三姐吃惊地望着她:我老公?你怎么能把那麻子和神放在一起?我爱耶稣千万倍!婉莹暗中放下心中的石头,知道这女人不会因失去老公而痛不欲生。

可是,当婉莹进里屋看望朱巍时,心灵却受到无比强烈地震动。朱巍头发蓬乱,坐在屋角读圣经,婉莹和他说话,他也不回答。有时候白眼望青天,一副白痴相。婉莹要走了,他忽然说了一句:把你面前的苦杯拿走。

婉莹听不懂,问:什么是苦杯?

朱巍说:酒杯。就是那只装满苦酒的杯。

婉莹大吃一惊!心想,他怎么会知道那瓶敌敌畏呢?她屏心静气,轻手轻脚回到朱巍身旁。朱巍坐在板凳上,仍在看圣经。

婉莹觉得自己想流泪,问:那,你说我怎么办?

朱巍读圣经读出了声:你就是得到了整个世界,却丢掉自己的生命,又有何益呢?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宝贵呢?

婉莹深深吸一口气,憋住,憋得脸色苍白。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象一片树叶似地瑟瑟发抖。她双膝一软,在前夫面前跪下,眼泪刷地流下。

她说:饶恕我吧,我知罪了……

轮到宋麻的时候,故事更是惊心动魄。宋麻早有防备,他知道朱巍早晚要来找自己。他发现,凡与朱巍有纠葛的人,生活都会遭受圣徒冲击波。刘流的病房奇遇,他深信不疑。但是他不信自己会被朱巍怎么样。常言道:鬼怕恶人。圣徒又能拿他如何?

他对赖五说:哪天朱巍来找我,我一定要摸摸他手掌上的两个洞眼。脚板也要扳起来,我把手指头插进洞眼里!

赖五忙制止他:嘘,别让他听见。

宋麻时刻准备着。他毕竟心虚,自己搞了圣徒的老婆,不知道这罪有多大?那天,他去文景苑,发现婉莹肚子痛,痛得在床上打滚。宋麻以为她喝了敌敌畏,吓得脸色发白。他急忙叫来救护车,送到医院一查,是急性阑尾炎。婉莹被推进手术间,宋麻急忙骑摩托车回来,打开酒柜,那瓶敌敌畏不见了,放着一瓶新买的马爹利酒。他拿着酒瓶翻来覆去,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婉莹给了他答案。动完手术后,她躺在病床上,平静地对宋麻说:我再也不回那套房子住了,再也不过那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