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楼王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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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裴行长现形记

华光银行行长裴大光与我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额头,盯得我心中发毛。我扭动一下转椅,试图摆脱他的目光。可是不成,他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紧紧追踪着我……

知道吗?每当贷款客户坐在我的面前,我就能看见他额头上刻着的字。裴行长开口说道,他的语调里有一种冷硬的东西。无论他们怎样掩饰,那字,总会在额头浮现出来,就像电视机荧光屏浮现出人影一样清楚。宇不多,只有两个——

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骗子!裴大光站起来,双手一扬,滔滔不绝地演说起来。是的,骗子,统统是骗子!中国人,中国企业家到银行贷款,都怀着行骗的心理。从拿到资金的那一刻起,他们压根儿没打算还过——我是指一旦企业发生亏损,他们就准备用贷款填补损失,就准备赖账!银行的钱最好骗,因为钱是国家的。只要有充分理由,账面做得干净,无论你欠了多少钱,最后都会不了了之。这就是中国的现实,制度缺陷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骗子,可悲!

我明白了。在裴行长眼里,我的额头也像电视机荧光屏一样,浮现出“骗子”二字。我不太服气,试图反击:你说得完全正确。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一批又一批的骗子,也是银行行长培养的。问题明摆着,行长既然知道他们是骗子,为什么还要发放贷款呢?这就揭示了制度另一个方面的缺陷:银行的钱丢了,行长不必完全负责。挪一个位子,调动一下岗位,事情就了结啦。再往深处挖,行长从骗子们手里拿了许多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说不定呢……

裴大光在我面前站住,不动声色地问:我拿过你好处吗?

没有。我停了停,非常大胆地试探一下:不过,你从我岳父那里得到的好处,还少吗?

裴行长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好像一团颜料在他双颊渐渐洇开。我击中他要害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与一个行长会谈,我代表老泰山,这一点我很明白。早晨,裴大光打电话约见我,我开着车往华光银行跑。一路上我就想:这家伙跟岳泰总裁有没有点儿猫腻?我长期接受老泰山的训练,知道如何对付银行行长。这可是岳氏步兵操典里第一课啊!

咱们为什么谈这些?什么骗子,什么制度缺陷,统统净扯蛋!裴行长挥动手掌,仿佛要把不愉快的气氛赶开。他为我泡上茶,与我并排坐在沙发上,显得很亲密。我告诉你小伙子,我跟岳泰,你的老丈人,是割头不换的好兄弟!否则,我不会把八亿元贷款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八亿?我惊讶地扬起眉毛,道:今天你请我来,就是谈这笔贷款的事情吧?

裴行长说:是啊,岳泰总裁去了伦敦,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只能和你谈。

我说的八个亿,还只是开发贷款;买贵公司房子的客户,都在我行做按揭,这一块是十个亿。两者相加,就是整整十八亿呀!

我说:等等,后边那十亿元,不能算在我们公司头上。那是客户欠的债,他们是你的债务人。

好吧,我换一种说法,我在百慕大城这一项目上,总共放了十八亿贷款、这是华光银行前所未有的大笔贷款啊!最近,高层领导关注房地产过热话题,文件一个接一个下,我这边压力越来越大!总行行长找我谈话,要我抓紧收回百慕大城的项目贷款。过几天,还要派工作组来做内部审计……

我两手一摊:对我说这些干嘛?没用。你还不如像刚才那样,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把我定为骗子得了!

裴行长真急了,鼻尖沁出一层汗珠:对不起,这话我收回。我知道你有难处,财务上的事情说了不算,公司的账都在哑巴一个人手里掐着呢。我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我尽量帮忙。

过去,我行是你们公司惟一的开户行,售楼款都直接打进我这边的账号。说实话,看见每天有现金进来,我心里还踏实些。可是最近一个多月,售楼款越来越少,到昨天干脆停了,一分钱也没划进来。这是怎么回事情?难道你们的房子卖不动了?

我摇头:不可能,这两天房子卖得很好!我是售楼处经理,我知道销售情况。

裴行长脸色更难看了: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你们那个哑巴,在其他银行开户,把售楼现金全部截走了!他要干什么?岳总在想什么?他要出卖我这样一位老朋友吗?

我看他快要崩溃的样子,急忙安慰道: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糟糕。起码,我老丈人的头上没有刻着骗子二字吧?我回去就帮你查一下,售楼款划到哪个银行去了。真是,那哑巴想干什么?

拜托你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别。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把我们公司的银行对账单复印一下’就要最近三个月的。我想查一查资金流向,看那哑巴把钱转到哪里去了?

裴行长满口答应。我很高兴,公司财务部的大门,终于被我从银行方面打开了。裴大光执意请我吃饭,他希望结交一个新盟友,帮他摆脱困境。

我们在银行楼下一个粤菜馆就餐。裴行长点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就我们两个人,每样菜尝一口也吃不完。他一个劲儿劝我喝酒,五粮液、人头戛然与、马换着样喝,很快我们俩都喝醉了。

喝醉了好,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醉话连篇的裴行长向我透露许多信息。一彆,他说,自从岳泰发心脏病,整个人都变了。他仿佛变成一个闭关修道的老僧,与这个世界隔绝了。裴行长认为这很危险,一旦老泰山走火人魔,脑子出了什么毛病,那十八亿贷款就很可能打水漂。现在,外界传说沸沸扬扬,许多双眼睛关注着岳泰总裁的状态,有人为他担心,有人巴望他赶快倒可是最近叫倒下……

真的,我恨不得把他请到家里,当爷供着,当菩萨供着。我给他磕头,我这是亲手喂他吃喝,我,我怎么着都行……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就怕他有闪失啊!

这就是中国式的银行行长的悲哀——从爷爷到孙子,一条必由之路。

只是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紧张?你们之间难道有,有……我勾勾食指,做出某种暗示。

没有!裴大光顿时醒了酒,瞪着发红的眼睛把我的话截断。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摸着他的底,决心诈他一诈:得了吧,我岳父把什么话都告诉我了,你还说没有,哼,不够朋友……

裴大光眼直了,脸色由红转白,额上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乘胜追击!我是岳总的女婿,是他指定的接班人。老丈人亲口对我说:岳家的产业早晚传到你手里。你瞧,将来必定是你和我打交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推心置腹地谈话呢?

对,对!裴大光耀过神来,仿佛看见新希望,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也盼望恒泰集团有一位接班人。岳总老了,糊涂了,有一个头脑清醒的接班人,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好事啊!

往下没费劲,我就套出裴行长的秘密。原来,裴行长的儿子被人引诱去炒期货,输得一塌糊涂。他向老泰山求救,得到一笔现金,总算把债务窟窿堵死了。可他儿子像赌徒似的,又去炒期货,鏖战屡败,越赔越大,老泰山说:干脆把账户交给我,我找一个高手来炒。裴行长的儿子把账户转到岳泰指定的投资公司,由一名经纪人全权操盘。果然,从此反败为胜,裴大光儿子每月可从投资公司领取不菲的回报,渐渐发达起来……

我笑:我知道,那经纪人是女的,名叫梅真,对吧?

裴行长吃惊地望着我:对呀,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拖长声调说:我还知道,老泰山在你儿子的账户贴了许多钱。输了他买单,赢了让你儿子把钱提走……说白了,他是送钱给你,变相贿赂啊!

裴行长做出令我吃惊的举动: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来,扑通跪在我的面前。我慌了,伸手扶他起来,可他像一团软面似的,怎么也扶不起。他把我推开,就这么跪在我面前,说了一席令我难忘的话——

别拉我,你让我跪着。当年,你老丈人第一次向我行贿,是送我一只价值十二万元的金表。我不肯接受,他忽然向我下跪,就像我现在这样跪着,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我不好意思,只得把表收下。从此,我就一步步滑下深渊……

我说:你别向我下跪呀,我怎么承受得起呢?

裴行长挪动身体,靠我更近;我今天还你一跪,求你代岳总领受。我这跪,也是求你早日归还贷款,别害我,给我机会重新做人。我们一跪还跪,扯平了,从零开始,行吗?

我缓慢地摇头:恐怕不行。你跪晚了,晚了……

裴行长又哭起来,哭得像小孩一样,接着他呕吐,臭气熏天,我也要呕了,赶快挣扎着结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