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铁血丹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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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豪来客

呼延泰回营睡了约莫两个时辰,天已大亮,牵挂城中守备,一觉惊醒后便再难睡着,索性披衣下床,匆匆的洗漱整束一番,赶到城头。远远见铁武、银大漠并肩站在城楼上,两人不住指点远处,似在商议军务,却不见陆子允。

铁武见呼延泰到来,哈哈一笑,说道:“军中号角战鼓俱歇,并无大事,你大可放心好好的睡上一觉。”呼延泰道:“果然如将军所料,敌人并无后手。只是强敌虎踞,叛逆未除,我这觉是睡不踏实的了。”银大漠道:“军中大事,呼延大哥向来最是劳心劳力的。”呼延泰笑道:“你又何尝不是?起得比我还早。”铁武哈哈大笑,说道:“咱们兄弟几个戮力同心,共同进退。那班叛逆却整天算计利益,貌合神离,拓跋不归便率十万大军前来,咱们又有何惧?”说道呵呵直笑。呼延泰心下一动,暗想:“这话儿可不错,咱们只需坚守半年,叛军无利可图,军心便自散乱了。”铁武又道:“你来得正好,方才我正与大漠商议,怎么部署兵力,杀拓跋不归一个措手不及,你也来给些意见。子允昨晚可喝得太多,让他回去歇息去了。”呼延泰笑道:“是!”他四人并肩作战数年,彼此间亲若兄弟,铁武虽是上级,但素来喜爱开玩笑,并没半分上司的架子,平时只要不是传达军令,众将领间便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

铁武指着前边远处的一座高山,说道:“适才大漠认为天梁岭上可埋伏五千弓箭手,叛军只要一到山脚,便可箭弩乱射。你以为如何?”那天梁岭与摩天岭绵延相连,可算是摩天岭的副座,虽比不上摩天岭和天柱峰巍峨险峻,但也是方圆几十里难见的高峰了。呼延泰平时喜欢研究兵法,驻守云豪城之后,但有闲暇功夫,便领了小兵到处仔细勘察研究。云豪城前方数座山峰山岭的特征,各处山林的土石特色、道路地势、水源分布,可说都已了然于胸,铁武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急道:“万万不可。”银大漠登时愕然,说道:“此山三面皆是悬崖,极为险峻,易守难攻,山脚盘山路又是宜城到云豪城的必经之路,我军埋伏其上,居高临下,不用下山冲杀,便能重创敌军,有何不可?”铁武呵呵一笑,也道:“那是为何?”呼延泰知道铁武极富韬略,此山不可设伏,他自然知晓。只是自己曾多次亲临此山,由自己来跟银大漠分说,说出来的话便更具说服力而已。当即道:“此山山上并无水源,山脚却水源丰富,将士若上此山,无疑是自绝生路,这是第一。”没有水源,便不能埋锅做饭,单靠将士自带的干粮水囊,最多也只能支撑数日而已。银大漠于这节已然想到,插口道:“我只是前去埋伏,当然是速战速决,务求一击生效,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难道还会和他纠缠数日,打持久战?”呼延泰接着道:“此山树林茂盛,荆棘丛生,滚木礌石难以凑效,单靠弓箭,实难一击生效。敌人初时可能真会措手不及,但只需贴山壁而行,以铁盾护住头脸,弓箭手便难以射到敌人。这是第二。”银大漠脸上变色,暗道:“这点我怎么没想到?敌人若真是排成一两排贴山而行,我军莫说要射到敌人,连山下的人看都看不到了。更何况还有铁盾护住头部?”呼延泰续道:“敌人只需过了此山,在南面安下营寨,便已稳如泰山,但我军伏兵可就危在旦夕了。”

银大漠只觉脑中嗡的一下,脸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是铁武旗下三大将领之一,虽比不上铁武、呼延泰这般机智,毕竟为将带兵已有十余年,经验极为丰富,一经点醒,立时便知呼延泰这句话的利害之所在:敌军在山南面扎下营寨,远离了弓箭射程,自己的弓箭手已然再无用武之地。此时不但起不到攻敌不备、速战速决的效果,还被敌军将自己的军队与云豪城分割开来,围死在山上。届时山上缺水,山下无援,当真是上天无门,下山无路了。

果然听呼延泰道:“敌军只需稳住阵型,抵挡住我云豪援兵的冲击,便可将这五千伏兵尽数围在山上。末将曾先后三次前去勘察此山,此山除了东面、南面有上山路径之外,西面、北面皆是光溜溜的百丈悬崖。”铁武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呼延泰又道:“敌人只需围住东南两方,切断下山退路,守得数日,山上的伏兵便不战自乱。”铁武点点头,见银大漠似有话说,笑了一笑,对呼延泰说道:“你接着说。”呼延泰道:“此山离云豪城远在数十里外,我军难以驰援。便算咱们能及时援救,快马奔驰数十里,敌人也早已布好了阵势。咱们伏兵已出五千人,剩余的将士就算倾城而出,也不足万人,敌人却至少有三四万人之众。说不定,说不定……”瞧了瞧银大漠,似乎难以措辞下去。

铁武看他神色,又看看银大漠,笑道:“咱们不过是在讨论,有什么话难道还会伤了你们的兄弟情谊?但说无妨。”银大漠兀自脸色发白,暗想:“没料到我自以为精心部署,却有如此多的弊端,可得请二位兄长多多指教了。”呼延泰道:“说不定敌人故意以这五千伏兵做饵,在前方二十里处的凤鸣谷、栓马林埋下伏兵,静待咱们云豪城的兵马前去救援。”银大漠啊的一声大叫,跳将起来,道:“大事去矣。”见呼延泰神色凝重,铁武更是笑吟吟望着自己,定一定神,苦笑道:“末将自以为得计,却原来有这多不妥之处。”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把,手掌上全是湿汗。

铁武拍拍他的手背,问道:“无妨,咱们纸上谈兵,并没什么损失。这些计策,阿泰却是如何知道的?”呼延泰恭恭敬敬的道:“属下也是从前人所著的兵书中领悟到的。”铁武呵呵直笑,对银大漠道:“好好好,大漠勇则勇矣,却向来不肯研读兵书,我已跟你说过好几回了,现下可要好好的读书了罢?”银大漠登时恍然大悟,他早上起来之时,铁武便拉他上了城楼,与他一起讨论如何伏兵、如何布阵、如何破敌等事。平日里但凡只要牵涉到使计用谋,铁武一向只找呼延泰、陆子允来商议,他只在旁听着便是。三人计较完毕后,他便前往依计行事。今日铁武单独与他商议怎么运用计谋制敌,他还只道呼延泰陆子允二人沉睡未醒,将军只好拉了自己来凑数。万不料他用心良苦,实是想劝自己多多阅读兵书韬略。铁武与他同营十数年,不断劝他多读书明智,但他向来自以为为将者只需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勇猛杀敌便是,读书却是白面书生的事情。因此虽然铁武屡次相劝,他应是应了,却没真真正正安下心来读上一本书。

银大漠此番明白是明白了,但真要他去读书,心中却仍觉得是个甚大的苦差事,苦笑一下,向呼延看去,见他双目也正自瞧着自己,目光中似乎饱含深意,不由得怔了一怔,暗道:“呼延大哥这般看我干吗?”深知呼延泰绝不是瞧不起自己有勇无谋,必定另有深意,这深意又和铁武费尽心机要自己多读书一样,但到底是为什么,却又猜不明白。蓦听得铁武喟叹一声,说道:“二十年征尘未绝,异族战事未平,国中内乱又生,打来打去,受苦的可都是这些良善乡亲。”呼延泰、银大漠顺着他的眼光瞧去,只见城后的小山坡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大批老百姓,这些老百姓砍树架屋,烧荒垦地,正忙得不亦乐乎。银大漠瞧了一会,说道:“这里面大半都是宜城的百姓。”铁武叹道:“正是,百姓都知道这一仗远非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因此一个个都打算另造新屋,在云豪城安居。”隔了一会,又道:“只可惜现今已是深秋,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种植的。”呼延泰正要说话,忽听城楼下一片喧闹之声,一名士兵大声呵斥:“将军正在城上部署战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见你。你若要见将军,晚些时候再来。”

铁武听得吵闹,大声道:“什么人要见本将?带他上来。”那士兵在楼下答应一声,过不多时,一老一幼两个人上得城楼来。那老者苍须白发,年近六旬,但满脸红润,额头上皱纹极少,当真应了“鹤发童颜”之说。那少年却只十来岁年纪,眉目清秀,身子瘦小,行走时昂头挺胸,七分稚嫩之外另有三分英气。二人走到铁武跟前,那少年从左到右打量诸将一番,朝着铁武纳头便拜。

众将愕然相顾间,那少年已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晚辈拜见铁武伯伯,求伯伯做主,为我爹和哥哥们报仇。”抬起头时,眼眶竟自红了。铁武愣了一愣,忙托他起来,问道:“是谁害了你爹爹和兄长?”心想这孩子幼小,只怕分说不清,眼光便望向那老者。那老者向三人团团一揖,说道:“这位是霍太守的三公子霍书英,霍太守和两位大公子已被拓跋不归所害。老朽听小公子说起铁将军与霍太守有旧,便斗胆带他前来相投。”铁武一听大喜,扶着霍书英的双肩,蹲下身来端详他片刻,说道:“果然是霍东达的儿子,伯伯定替你报仇。”回头瞧向那老者,心想他一个年迈体弱的老者,带着这么一个弱小的孩子翻山越岭逃到云豪城,可着实不易,感激道:“多谢老丈相救,留下霍氏这一条血脉。”那老者道:“霍太守一心为民,又与老朽颇有交情,能为霍家做点事情,乃是杜仲义所当为。铁将军不用客气。”

铁武见他谈吐不俗,不禁微感诧异,朝他细细打量。却听呼延泰问道:“莫不是人称‘圣手仁心’的杜神医?”那老者道:“正是老朽。神医之称,可不敢当。”铁武大喜道:“我方才还在纳闷,只道‘杜仲’这个名号好生熟悉,却原来有眼不识泰山,竟是先生驾到。先生真是及时雨,来得好,来得好啊。”这位杜仲前辈悬壶济世,行踪不定,年轻时并没太大名气。数年前大弋境西突发瘟疫,人畜染病致死者数不胜数,这位杜神医带人远赴异域,采集异种树皮草药,治愈了无数染病百姓,从而遏止瘟疫蔓延。他自己却因亲自尝试各种药草,害得头发全白。自此后“杜仲”二字声名鹊起,大弋百姓无不翘指称赞,他那“圣手仁心”的外号也正因此而来。“杜仲”是一味草药名称,不见得是他真名,但因此尤显此人医德之高尚。这人消弭瘟疫后,随即不知所踪,近年来全无音讯,万不料竟出现在云豪城中。大战之时有这样一位良医常驻军中,对治疗伤兵,阻止病疫,实有莫大裨益,真可谓军中之福。只是杜仲一向行踪不定,要他久居云豪城,只怕是未知之数。

铁武低头见霍书英拉住自己的衣角,心头又是一阵难过,说道:“好孩子,离开宜城时,你爹爹可给你留了什么话没有?”霍书英道:“爹爹嘱咐书英,以后跟在铁伯伯身边,要用功学习文武艺,向大哥二哥那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杜仲抚摸他头,叹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青年才俊,可惜,可惜。总算老天有眼,霍家尚存下这一线血脉。”铁武与霍东达只有数面之缘,没想到他竟视自己为知己,临终之前托孤于己,嗟呀之余,亦复感激。他瞧了瞧杜仲,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书英,你以后便和杜爷爷住在一起,要听杜爷爷的话,用心念书习武,早日成为少年英雄。伯伯有空就会去看你,好不好?”心想杜仲既跟霍东达是旧交,眼下霍家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自己将霍书英托付给他照料,料得杜仲不会忍心拒绝,这般一来,杜仲可就留在云豪城了。霍书英小小的胸膛一挺,大声说道:“书英一定听话,学好文韬武略,长大了和伯伯一起并肩杀敌,为爹爹和哥哥们报仇。”他年纪虽小,但言语刚毅,想起父兄惨死,眼中神情悲愤,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始终忍住不掉下来。一干长者瞧在眼中,无不动容,竟无一人将他说的话视为儿童戏语。银大漠和呼延泰齐声赞道:“了不起!”均想虎父无犬子,将门之后,毕竟与众不同。

铁武命呼延泰前去安排二人住处,目送这一老一幼离去,想到霍东达一门英烈,不禁心酸,回头对银大漠说道:“吩咐下去,今日不需操练,大伙儿好好饱餐一顿之后回营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晚上迎敌。”银大漠躬身领命而去,不多时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全城将士尽皆凛遵。

铁武正要进去碉楼,忽见一人急匆匆跑上城头来,欢呼道:“将军,将军。郭……元帅,元帅到咱们云豪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