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麟与刘夔离开后,刘豫低声道:“我们谋划的事情非同小可,需要不少人手,麟儿和夔儿是我刘家诸弟子中最为杰出者,我看可以让他们知道一些内中详情。”
刘益慎重道:“正因为我们所谋者大,才更要慎之又慎,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们还太年轻,年轻人总是不够稳重,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仅你我性命难保,我刘家上下只怕都在劫难逃。”
刘豫叹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刘益肃容道:“大哥千万不可有此想法,这件事情本就是一场豪赌,既然下了注,就只能走到底,根本没有半途退出的可能,只有意志足够坚定,方能赢得最好的奖励。”
刘豫讪讪道:“贤弟过虑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接着话锋一转道:“据手下人来报,今日一早,张觷与杨时即联袂前往城外寇见喜处,贤弟以为其中有何蹊跷?”
刘益道:“定然是为了宣赞之事,宣赞是寇见喜麾下爱将,此次应张觷之请协助关胜前往攻打青州,结果不幸战死,张觷难辞其咎。如今二龙山贼寇打破淄州,逼近济南府,情形紧迫,济南府兵力不足,张觷多有依仗寇见喜的地方,若是因为宣赞之死,与寇见喜产生隔阂,他这济南府知府的位子就更难做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张觷应该是去向寇见喜释清嫌疑的,以张觷的性子,不一定想到这层关系,多半是杨时的主意。杨时足智多谋,张觷对他言听计从,你我暗中监视张觷的行迹恐怕早就引起他的疑心了,我们要对此人加倍防范才行。”
刘豫道:“贤弟所言甚是,杨时、关胜,一文一武,被张觷视为左膀右臂,还好二龙山贼人帮我们解决了关胜这个**烦,这样我们接掌济南府军务就容易多了。杨时一介文人,即便他智计过人,但只要官家的一纸诏令到达,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刘益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好。寇见喜此人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他是太尉高俅的人,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大哥不妨前去拜访一二,探探他的口风。”
刘豫点点头道:“不错,贤弟可与我同去,也好随机应变。”
寇见喜统领的禁军虽然驻在城外,他本人却在城内居住,刘豫和刘益的到访并没有使寇见喜感到诧异,他满面春风地将二人迎进客厅,双方叙了宾主之礼后,寇见喜一脸笑吟吟地道:“通判大人今日携令弟前来造访,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刘豫兄弟看到寇见喜笑得像一条老狐狸,心中明白他是不会主动开口询问他们到访的目的的,这也不奇怪,寇见喜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那他真是白混了。
刘豫道:“寇总管太抬举我们兄弟了,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二人不揣冒昧,扰了总管大人的清净,实有要事请教。”
寇见喜不为所动道:“不知通判大人所称的要事为私还是为公,若是为公,不妨明日到我军营相商;若是为私嘛,你我平日并无走动,自然也就谈不上有私谊,大人这番话倒是教我好生疑惑啊!”
刘豫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得不堆出和善的笑容,道:“寇总管身历戎伍,日理万机,刘豫自然不敢高攀。只是近日二龙山贼势猖獗,接连攻州占县,现在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在下也略有耳闻,心中本是不信。但人言汹汹,又听人说知府大人张觷在贼人手上吃了大亏,济南府第一名将关胜统领也下落不明。在下忝列济南府通判一职,甚为济南府的安危担忧,本想找知州大人询问,怎奈他对我颇多误会,只能前来请总管为我解惑。”
寇见喜刘豫和张觷之间的龃龉心知肚明,听完他这番话,面色不禁多了几分阴沉,微感不悦道:“通判大人此话何意?”
刘益从旁接道:“总管莫要误会,我们都知道,此事与大人绝无半点干系。哎,知府张大人一向是个明白人,做事极有分寸,这次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会如此糊涂,不明不白损折了济南府的一半兵力,官家若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会不太高兴。”
寇见喜也是个见风使舵之人,话已至此,他心中早已透亮,刘豫兄弟这是想借机扳倒张觷,而又不想得罪于他才来一探他的口风,张觷啊张觷,不是我不肯帮你,如今蔡京失势已成定局,童贯权势正盛,高太尉又始终保持中立,两不偏帮,我这也是爱莫能助啊。
思忖已定,寇见喜打个哈哈道:“两位今日能来府上,寇某倍感荣幸,你们也知道,在这济南府,我从来都是只负责管理禁军事务,其他的事情与我一概无关,不管是谁做济南府知府这个位子,我都会遵照圣上的旨意,协助他保卫府城的安全。”
刘豫兄弟要的就是寇见喜这句话,二人得到寇见喜的保证,犹如吃了定心丸。寇见喜将二人送出府,不觉暗暗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返回客厅。
寇见喜内心里对张觷还是很钦佩的,不然他也不会应张觷之请将自己的爱将宣赞派去协助关胜,自从被高俅举荐统领驻军驻防济南府以来,寇见喜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五年有余,在这五年内济南府知府究竟换了多少任,他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也没有记起的价值,透过历任的济南府知府,他仿佛看到汴京城中一幕幕的派系争斗,而知府的人选也就是各派系间博弈的结果。
直到有一天,张觷来到了济南府,依照他多年的观察所得,这也就意味着蔡京一系在朝廷上占了上风,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当他与张觷共事一段时间之后,他却发现张觷身上并没有一丝蔡京的影子。上任伊始,他便将程门名士杨时辟为幕僚,协助他整治济南府的政务,又重用名将关胜,整军经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济南府的面貌便焕然一新,人民安定,军容严整。寇见喜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官员了,他明白自己不是这样的好官,但他钦佩这样的好官。
寇见喜在济南府多年,关胜的本事他是清楚的,他也曾拿自己和关胜作比较,虽然结果令他不舒服,但他最终只能自叹弗如,差之远矣。什么人能让关胜这样的名将折戟青州城下呢?寇见喜百思不得其解,贼人之中若当真有这样的人,那济南府的形势可就不妙了,张觷虽然是个治民能手,但却不通武事,也许让他离开济南府并不是件坏事,寇见喜只能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良心上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转念一想,寇见喜又为自己哀怜起来,过完今年,他就到了花甲之年,也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他早已感到身心俱疲,不堪负荷,没有想到世事弄人,在他退休之前,似乎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他。
寇见喜怔怔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铁叶甲,他都记不清自己上次穿上它是什么时候了,旁边的蘸金斧依旧闪烁着寒光,年轻时候他能将之舞得虎虎生风,现在对他来说,却是显得有点沉重了。当他的手掌触碰到它的时候,感到的不再是满腔的热血沸腾,而只是一片冰凉,岁月早已残酷地将他的雄心壮志消磨干净,只剩下这垂老之躯。
寇见喜忽然想起数日前小黑临死时的眼神,小黑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战马,从他第一次上战场时就开始充当他的坐骑,但就在几天前他亲眼看到小黑死在了他的面前,临死前的悲嘶令他心头一阵发酸,不禁升起日暮穷途之感。没有了小黑,如果打起仗来,他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骑上别的战马。
寇见喜心神恍惚之间,忽然听到府外传来一声长嘶,寇见喜心中陡然一震,难道是小黑回来了?随即一名家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大人,高太尉府来人,说有加急公文要交予您。”
寇见喜回过神来,立即迎出大厅,认得来人乃是高俅幕僚刘世让,此人文案娴熟,专门负责为高俅草拟文书,掌管文字机宜,深得高俅器重。寇见喜不敢怠慢,上前见过礼后,将他迎进大厅坐定。
寇见喜屏退众人后,方才开口问道:“大人夤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刘世让压低声音道:“寇总管久在济南府,对于京东一带的情况应该比较熟悉,想必已经知道二龙山贼寇作乱一事了吧!”
寇见喜道:“不错,我确曾听闻一二,这伙贼人甚为猖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除了济南府外,京东东路的登州、莱州、密州、潍州、青州、淄州、沂州……”说到这里,寇见喜恍然大悟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沂州知州乃是太尉的同族兄弟高封,刘大人此来,莫非是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