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视的周三羊,不声不响绕到程慧慧的身后,发觉她正将一本老厚的笔记本上所有的文字输入电脑。
十根手指瘦削而修长,轻车熟路地在键盘上纵横开合,打字的速度每分钟超过一百二十字,还基本不见出错。
现在的年轻人,要她打字快并不特别难,但要求没有错别字,简直不大可能,周三羊觉得自己真开了眼界,加非公司果然藏龙卧虎,还有这等高手。
且先欣赏高手的风范,不要打扰她。高速打字和猎豹奔跑一样,不能持久。尤其为了保证准确率,精神高度集中,更加容易疲劳,隔几分钟,非歇口气不可。
"我要查阅ISO档案记录。"等程慧慧中途暂停,喝水休息的时候,周三羊开口了。好家伙,竟然能在这种速度下连续打字十分钟,了不起!他同时心想。
程慧慧没有被吓得跳起来,证明刚才的确知道周三羊的存在。她还是一言不发,伸手指了指最里边的文件柜,然后自顾低头扭转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关节。
其实周三羊刚才已经扫了一眼,文件柜上几十个文件夹排列整齐,标签醒目,就算不问,都可以自行看到要找的东西。他说这么一声,不过是表示礼貌而已。
主人不好客,却也没有下逐客令,周三羊也不打算恭维程慧慧这个打字高手,毕竟把热脸贴到冷屁股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这里没有第二张办公桌,也没有多余的椅子,看来得站着查阅资料了。
ISO的档案相当齐全,从一阶文件管理手册,二阶程序文件,三阶作业指导书到四阶的各种表格应有尽有;各部门的记录分类保存,有条不紊,简明详尽,一目了然。
所有体系文件要求的证照一应俱全,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均有定期评审和更新的记录。可以看出来,这个程慧慧不单是只会打字而已,对档案的管理也有她的一套。
奇怪的是,向各部门索取记录很考验ISO管理人员的沟通能力的,这个冷漠的美女怎么做得到?档案室也是归入综合管理部,可能又是曾经这个主管的功劳吧?
真得拿出全身本事来仔细审查了,要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我这个专家干什么吃的?
周三羊本以为加非公司像当下很多企业一样,ISO外审只是走过场,聘请中介公司制作全套资料,然后砸钱来通过审核。
现在看来,这次是真刀真枪的硬战,没有打算使用银弹战术,认证公司派遣的审核员也不会轻易让加非过关,马虎不得啊!
这里什么气味?对了,是防止纸质文件进入蟑螂的肚子,而在文件柜里放置的樟脑球之类的东西吧?
文控中心的门窗紧闭,时间长了周三羊还真有点受不了那股异味,转身打开了窗户,深吸了几口气,回头继续啃档案。
却听身后"吱呀"一声,扭头望去,铝合金推拉窗已经被关了起来。再从另一个方向扭头,程慧慧端坐如钟,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手里的笔记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里空气不好,开窗户透透气,怎么样?"周三羊问道。
等了十几秒钟,没有回答。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说着话,周三羊又把窗户打开,这一次通气口比刚才小了一半,看程慧慧衣裳单薄,也不像自己和曾经一样不怕冷,关窗户情有可原,可以体谅一下。
程慧慧还是像哑巴一样,连头都没有回,继续开始高速码字。
看来这小姑娘没有意见,周三羊也放下了心,自去工作。然而,过了大约一分钟,打字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钟后又再响起,窗户又被关上了。
这一次,关得挺重,发出了"碰"的一声,冷美人似乎在表示心里很不高兴。
"如果你觉得冷,请多穿一件衣服!"周三羊这句话刚想说出口,又猛地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觉,程慧慧的衣着极为朴素,全身上下,除了工作服外全是粗劣不堪的地摊货,长发用最便宜的橡皮筋扎成马尾,脸上也没有一丝化过妆的痕迹。
就连喝水用的杯子,都是一元钱买的东西。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衣服来御寒!周三羊咽了一口唾沫,做声不得。就算加非公司工资待遇不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曾经那样开汽车住酒店的。
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只占一小部分。
算了,忍一忍吧,就当是做善事。周三羊强忍着樟脑和防霉剂的气味,用眼睛扫描、用脑袋分析着ISO的记录。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单足而立的周三羊居然丝毫没有觉得疲倦,难道,这些怪味提起了他的精神,让他在枯燥的数字中也能保持清醒?
一阵刺耳的音乐响起,是香港歌神许冠杰的经典粤语歌《半斤八两》。这多年前风靡一时的老歌本来挺好听,现在却分贝过大,音调高而尖锐。
像被阉割后还捏紧喉咙的歌手翻唱,吓了周三羊一跳,差点四脚朝天。受伤的脚在地上一撑,总算以疼痛为代价换取了平衡。
走腔变调的歌声,来自办公桌上的手机。只有山寨手机,铃声才有如此恐怖的效果,而且看这式样,该机最少已经两岁高龄,市值最多不超过五十元。
这年头,触屏式手机已经完成了从"电阻屏"到"电容屏"的转变,都市里赶时髦的年轻人,和手机有关的话题也不再是"你那手机什么牌子",而是"你那手机什么系统"。
周三羊素来不赶潮流,没有去买刚推出不久的苹果"爱疯4S",用的也是国产品牌金立。可能在整个加非公司,就程慧慧一个人使用山寨手机吧?
正规的手机连锁店里,过了时的金立手机也只要两三百元,这个打字高手却还在用山寨机,真的穷到这个地步吗?
"妈,找我什么事?我在忙着呢。"程慧慧摘下眼镜,接听了电话,铃声顿止,耳朵暂时从受罪状态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