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逐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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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流晶河上夜话

京都西面有一条流晶河,在这条河流将要流入苍山之前,走势渐缓,窝成一大片泓成镜面般的水潭。每到晚上,很多座花舫在湖面上随意行走,上面张灯结彩,像是水晶宫一样夺人眼目,十分美丽。

百姓们都知道这上面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世风渐开,也没有太多人会指指点点。

醉月楼不是妓船当中最大的,确实其中档次最高的,二层楼船,精巧美丽,设置清雅,最关键的确是这座花舫上,拥有如今京都场上最红的一位姑娘,陈思圆姑娘。

这位陈思圆姑娘模样性情自是不用说,自个儿也会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虽然不见得有多深的造诣,但在诸多京都才子有意无意间的吹嘘下,也搏了个才女的名声。

所以醉月居很红很红,很贵很贵,但每到晚间依然热闹,愿意一掷千金成为思圆姑娘幕下之宾的冤大头不知道有多少。

周虎就是这样一个翘首以待,抢着做冤大头的公子哥,因为是独孙,家里那位尚书大人恨不得把他当作心头肉来对待,对于他常来醉月楼寻欢一事也是知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流连于此。

吩咐车夫在岸边不远的地方等候,周虎摇身一变,从彬彬有礼的太学学生成了京都风月场上的常客,大摇大摆的带着萧电往停在岸边的花舫走去。

几个面向凶狠的大汉守在跳板之外,远远看着周虎过来,脸上的肉立马笑得堆在一块,萧电的头皮有些发麻,从记事起,他从没见过谁能笑得比这几个大汉更丑。

上了船,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巧点心,喝着那双纤纤素手递过来的美酒,周虎微笑地看着局促不安的萧电问道:“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萧电从小在军中长大,见过许多飞鸟走兽,爬过很多悬崖峭壁,但青楼这地方,别说去,就连见都没见过

他点了点头,拿起面前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意图借酒来排除心中的不安,不料此举更是让周虎哈哈大笑,说道:“看来我真是带你来对地方了。”

老鸨推门而入,看着左拥右抱的周虎说道:“周公子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急?”

话中的‘急’指的自然是二人身上穿的左襟院服,周虎接过身旁两位女子递过来的酒仰头喝下,看着老鸨说:“不碍事,昨日领了两套院服,回去换洗便是。”然后看着依然显得拘谨的萧电,对老鸨使了个眼神。

老鸨心领神会,退了出去,一位穿着素薄纱衣的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这京中花魁陈思圆姑娘,她眉若柳叶,黑眸顾盼流转,唇若涂朱,轻轻开合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情。

陈思圆姑娘蹲身行了个礼,然后身姿轻动,坐到了萧电的怀里。

陈思圆姑娘一身丰润,坐在萧电怀中,每一方寸间的触感都让萧电有些失神。

萧电十岁便入了西境军,哪里见过什么漂亮姑娘,碰过什么美艳女人,感觉到身下这俊俏少年越来越快的心跳,陈思圆偷偷一笑,确认这位从未谋面的少年果然是个雏儿,不再逗他,从他怀里下来,给他斟了杯酒送到唇边浅浅饮了。

船儿缓缓离开河岸,姑娘缓缓离开萧电。

看着怀中这个柔若无骨的美艳女人坐到了旁边,萧电松了一大口气,心中暗骂周虎居然会如此无耻。

他哪里知道,周虎这逛青楼的本是也是从他那尚书爷爷的身上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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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流晶河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西流街,四周民宅不多,倒有些许多年前败落了的铺子,这里很安静,除了偶尔从流晶河上花舫内传来的声音外,便很少有其他的声音,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没有什么行人。

京都里那些白天摆摊贩卖精巧物件的摊贩们纷纷收拾东西回家,屠夫们将未卖出去的猪肉扔给早已饥肠辘辘的野狗。

城西的野狗比起京都其他地方要多出许多,屠夫赵肃看着墙角那处争抢食物的几只野狗吐了一口口水,将杀猪刀往腰间的皮套里一放,挑着担离开了摆摊的地方。

赵肃住在西流街上,离他所居住的西流街隔着两条巷道之远,每日日出早起杀猪挑担摆摊,日落收摊而回,已有十余年之久。脚下的长靴已经很久没有换新了,里面的灰色棉花从破口处露出来,拼命的向外挣扎。

挑着开屠的物件,穿过两条巷道,终于到了西流街,赵肃很累,很想回家喝上几杯酒好好的睡上一觉,大概是因为太过安静的缘故,整条街里只能听见他的靴底踏在坑洼不平的石道上发出的轻响声。

群居是人的天性,西流街大部分的人们都住在街道的最里面那部分,只有赵肃住在许多败落铺子之间,显得有些独特。

正走着,赵肃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觉得四周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左右张望,发现一片安静,就连平时经常见到的在败铺里四处寻找食物的野猫野狗都没有一只,实在太过安静了。

虽然已近知天命,但他的听觉却十分敏锐,空气里有一样事物在急速穿行,朝着自己而来。

左手边的败落铺子里一根粗制木箭正破开空气,以飞快的速度朝他飞过来,他瞳孔微张,肩上一用力,将肩上的担子撇下,稍一侧身,木箭擦过他那微微发白的双鬓飞入另外一间败铺中,不知惊起多少尘屑。

他没有被吓到,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木箭飞出的那间败铺,厉声道:“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人,隐隐与他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穿过夜色看向赵肃。

从败铺走出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他的模样,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长剑,眼神死死地盯着赵肃,没有一丝怜悯生出。

“十一年前,你还是京都城外苍山驻军统领,风光一时,怎么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靠开屠卖肉为生?”

夜色中传来一个声音,让赵肃后背有些发麻。

那个声音没有说错,十一年前,他还是京都城外号令千军的苍山驻军统领,但却因为十一年前太平别院的那场大火而被皇帝下令处以死刑,一个本该死了的人,不知他为何苟且活到了现在。

“哼。”赵肃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也得到了很多报应,丢了官职,老婆孩子也离我而去,最后还要被陛下下令处死,这些都是报应。”

赵肃的手慢慢伸向腰间,握住皮套里的那把开屠用的杀猪刀。

“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杀我,但是,我活了下来,我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不能死!”

腰间的杀猪刀已经被取了出来,他之所以在十一年前能够当上千军统领,靠的并不是溜须拍马,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位居七品的武道高手,虽已无用处,但十几年来倒是没有荒废。

赵肃不想死,要战,也只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