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琉入苍山无非是为了调养身体,一个冬天过去了,苍山上的雪水也被杏儿等侍女收集起来装在从京中带过来的坛子里,如今苍山已无雪,自然是要回京去了。
车队浩浩荡荡的从苍山之中行了出来,初春的风儿吹在脸上,倒是让人心旷神怡,五皇子的身体在经过傅荆的一番调教后,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单薄。
林夜的精神极好,苍山过冬对于他来说,是没有想到的入京后难得的一次休整,不论是心中的计划还是精神上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此时放眼望去,只见苍山脚下一片肃冷中,已有点点青翠,淡淡青枝从冬树之中生长出来,似将这回京的天空都染上了许多生机。
天光清淡,远处可见一片黑云。说来奇怪,那片乌云极薄,隔着就能看见后方的天空,和更上方的丝丝白云,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十分厚黑沉重。
马蹄声中,马车转过山弯,出了苍山的范围,天空中的太阳猛然亮了起来,照的那些云朵丝丝发光,看上去十分震撼。
山中虽好,但眼见近视白雪树木,总不免有些厌乏,看到如此场景自然会比较舒心,想到又要回到皇宫之中,李玉琉白皙的脸上显出淡淡黯意,她并不喜欢宫中给自己的感觉,只是迫于无奈,她必须住在宫中。
回到京中,彩灯痕迹犹在,僻巷之中鞭炮纸屑未扫。看着四处穿着新衣,犹自沉浸在年节气氛中的行人们,林夜不禁有些后悔,他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春节,而今年却在苍山之中错过了正月里闹花灯的热闹。
马车在百花巷口停了下来,林夜和傅荆跳下车,告别之后就入了太学,先去小楼里见了柳大学士,后与其他教习道了声贺便回了竹局之中。
按照太学上课的时间,他也不必入宫去教导五皇子,所以一直待在太学之中,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官员相邀了几次,林夜想了想,自己现在推了,只怕到时候真要和这些官员一起出使南楚,未免显得尴尬,于是便去了一两次,拼将一醉,了了以后的尴尬。
一晃便入了二月,此时各路各州各府各县的举子们已经入了京都,有钱的找客栈住下,有人的找亲戚投奔,没钱没人的只好跑到京都郊外那些书塾里将就一下,就连太学的宿舍如今也已经开放,专供那些实在没有地方去的举子们暂住一阵。
会试由礼部主持,分作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七、十二、十五日进行。所以等林夜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紧了,好在太学之中不止他这一个奉正,好在他这个五品奉正是个虚职,曲亭对他也没有什么安排。会试已近,他又去给那些参加会试的往年学生授了几天的课,那些住在太学里的各地举子见了他,就像是饿狠了的狼群般,双眼放着绿光。
林夜虽是教习,却也是官至五品的朝中官员,好在他不像其他官员一般摆官架子,使得这些学生们的隔膜感渐渐褪去,所以每到他授课的时候那些各地来的举子都会提着一方凳子坐在廊里听课,甚至于跟着下课后跟着他到了竹居前,待看到傅荆面色阴冷的守在竹居之前,再也不敢靠近,悻悻然离去。
二月初七,会试前两日,林夜偷得半日闲,从那些举子们的目光错漏之处溜出了太学,走过皇城之外,看着御沟里的清水细荇,感觉很是轻松,说实话,到现在为止,经历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人也不多,所以走在大街上,很是舒服,尤其是在红色宫墙下走着。
“我说林大人,如今想要见你一面,真是难啊,看来你在这太学举子的眼中真是极受欢迎啊。”
林夜苦笑着回头,看见鸿胪寺少卿冯远帆从轿中走出,满脸微笑望着自己,他一揖手道:“冯大人,下官只是想图个清静,哪里知道竟会与大人巧遇。”
“不是巧遇。”冯远帆挥了挥手,笑道:“我可是从太学一路追你追过来的。”
林夜微微一惊,马上又回复平静,回道:“大人有什么事?”
冯远帆微笑说道:“今日有人请。”
“谁?”林夜的直觉告诉他,今天这宴请有些问题。
“二皇子。”冯远帆笑着说道。
林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高兴,自己没去找二皇子,二皇子倒是忍不住来找自己了。
这是一次私宴,地点安排在流晶河的花舫之上,只是这座花舫分外清雅,并没有和对面那些红袖急招的夸张感觉。此时河上无雨无云,满江淡瑟,微风之下水波柔息,与远处隐隐能闻的清脆俏声相较起来,便只觉得二皇子安排的这座花舫,竟然多出了一丝江海之上孤偏舟的除尘感。
林夜与冯远帆一路说说笑笑来了河畔,二人互伸一手略让了让,便上了花舫。他脸上带着微笑,内心深处却在叹息,这位皇子明明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个皇子,却要将表面功夫做的如此之足,让人觉得他清雅,不喜从政。
微湿的木板上,林夜的脚将将要踩上船舷之时,忽听得舫传出一声铮的琴弦拨动之声,并无肃杀之意,只有靖新诚挚之感。
林夜唇角绽出一丝笑意,与冯远帆并肩走了进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夜越发的好奇自己这多年未见的“兄弟”——二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珠帘掀开,入目处,只见一位穿着青色绸衫的年轻人正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在椅上,头微微偏着,双目微闭,脸上露出一中很满足的神情,侧耳听着角落里那位歌女的轻声吟唱。
不问而知。这位年轻人自然就是当今晋国皇帝陛下与萧贵妃生下的二皇子。
二皇子坐姿确实很奇特,竟是半蹲在椅之上,像极了一位在田间休憩的农夫,青色的绸衫盖住了他的双腿,但是更奇特的是,看着他陶醉的神情,清秀的五官,浑身透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清雅安宁的感觉,想到这,林夜的心里越来越觉得二皇子是个擅用心机之人。
此时的场面有些尴尬,林夜的余光瞟见冯远帆早已安静拣了个椅坐下,而自己站在正中间,看着那位二皇子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对方似乎只顾着听曲,忘记自己这个客人了。当然,以对方的身份,让自己等上一等也是很自然的。
一曲终于袅袅作断,那位歌女横抱古琴,款款向厅内三人各自行了一礼,沉默退入后室。
而蹲在椅上的二皇子却似乎仍然沉浸在琴声嗓音之中,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仍是闭着双眼,右手悬空着缓缓向旁边挪去,摸着几上搁着那盘葡萄,两根手指捏着葡萄茎提起一串,搞搞抬着,像孩子一样搁到高空,抬头,张口,缓缓咬下去一颗青翠至极的葡萄,嚼了两下,咽了下去,似乎连吃葡萄也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林夜不急不躁,微笑着看着这位皇子,双眼宁静,却是没有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小动作,他试图看出二皇子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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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之后,二皇子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将手里的葡萄搁回盘里。他似乎才知道自己请的客人已经来到了船,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很奇妙的笑意,唇角微微一翘,笑的有些羞涩。
二皇子静静地看着身前的林夜,忽然开口问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坐?”
鸿胪寺少卿冯远帆此时坐在旁边,微笑喝着茶,没有帮林夜说什么话。林夜也是回以温和一笑,对二皇子揖手一礼:“皇子在上,不行礼,不敢坐。”
二皇子微笑看着林夜,说道:“我不曾迎你,你也不用敬我。”
林夜笑道:“二殿下不用迎臣,臣须敬殿下。”
二皇子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待得林夜坐下,二皇子突然开口说道:“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林夜处变不惊,微笑问道:“敢问二殿下,那人是谁?”
二皇子再次微笑说道:“我四弟。”
林夜面色不变,心里却感觉有些麻烦,自己进宫这么久,就连小时候比较亲近的三皇子都没能认出他来,怎么今日会被二皇子说像?
见林夜不知如何搭话,二皇子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只是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罢了,无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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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过后,宴席开始了,桌上近视一些时令鲜蔬和精巧小菜,林夜吃得倒是极为开心,他早已在心中拟定了方略,所以熟悉了之后,便已将心神放开,席上三人随意聊着些京都人物往事,前贤遗作,倒也算的上是相谈甚欢。
一席饭毕,二皇子与林夜各有所得,微笑告别。
二皇子也不相送,依然蹲在那个椅子上,着大半晌的时光,他竟然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他看着林夜与冯远帆的身影消失在花舫门口,才轻声叹了口气。
“殿下看这位太学奉正林大人如何?”冯远帆送林夜到岸上,便走了回来,恭谨的说:“陛下多年前曾想让曲亭入朝堂议事,最后却被柳大学士阻拦,这才给了他一个太学奉正的虚职挂着,这个林大人如此年轻也得了这么个职位,只怕陛下有意让他代替曲亭先生入朝吧。”
二皇子缓缓抬起习惯性低下来的头,一阵迷惘后,微笑说道:“这个林夜今日表现的太过谨慎了,没有半点晋人的骄傲狂纵,本宫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是个晋人。”捏起盘子里的葡萄吃了一颗后,二皇子继续说道:“今日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头来却丝毫都没能看出来,春闱之后,出使南楚的名单里也有他,到时候还得你帮我看看他究竟能不能为我所用,如若不能,还是今早铲除的好。”
“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