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像是打湿了的棉絮，时刻准备挤出水来，又像是一大块铅锭，沉甸甸的，哪里是虚空所能扛的住，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向人间。已经有雨丝从铅云之中漏下，丝丝点点地落到了地面，只是不知何时会变成暴雨。
从京都往西走，绕过青翠苍山，行过数百条清河，再过十数天，便进入了连绵数百里地的军垦所在，这便是晋国七大路之一的西凉路，这一路虽是晋国最贫穷的地方，却也是景致最为奇特的地方。
这一路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数百年间，中原政权与胡人征战反复争夺的地方，直到大魏示弱，晋国及晋国的前身，那个诸侯国开始暗中崛起，这片国度其时还没有往大陆腹地进发，便开始向胡人所要千年地。
血债与土地。
打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这片国土终于被晋太宗牢固地控制在手中，同时在上面新修了不少城池，移来了许多百姓，然而毕竟是新盛之地，除了屯田之外，商业并不发达，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出产，移来的百姓逃亡之风直到三皇子执掌西境军才好了些。
有的只是平整而少人打理的田地，与一望无际的天边线条，还有线条边缘突起的土丘，远处的荒漠，看上去苍凉一片。
一座全由土石堆积而成的雄城，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地边缘，炫耀着晋国强盛的国力与军力，震慑着雄城西方草地上的人们。
这便是西境重镇定州城。
“老子这是要回京都，又不是不回来了，一个个哭哭啼啼的怎么像个娘们似的！”
东门之外，西境军军士排成一排，为首的校官看着身前骑在马上的将军有些不舍，但身形确实站的笔直，开口说道：“将军您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此次召您回京，只怕是不打算再让您到这定州城来了，不趁这个时候哭上一把难道还要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吗？”
三皇子李承平往黄土上吐了口口水，骂道：“去你的，就算父皇不让我回定州了，我在京都里也是好好的，又不是死了，你们这是在给我送行，不是再给我送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年在军中与手下这帮军士打交道，就算他是晋国三皇子也免不了与普通军士无二，添了添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这几日这定州城就交给赵四你这小子了，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我第一个把你拖出去喂狗，还有，过些日子，袁昊会到定州城接管一切，要好好和他搞好关系，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一骑绝尘，带着手下两百名亲兵扬长而去，马蹄掀起无数尘土。
新历二十五年秋，晋国三皇子由定州城出发，回京都去了。
京都西城虽以流晶河上的风月场所出名，却也因住在西城的人口众多而吸引了不少的商铺，除开那条已经破败了的西流街之外，西川路上的商铺倒也算的上是种类繁多，其中，世间最大的钱庄——太平钱庄的总部就设在这西川路上。
十年前，岭南林家的老太爷发话，林家开始做起了生意，要知道一个传承了数百年，世代以行医为生的积善之家要想插足于商业之中是有多么不容易，但林家不同，林家出过两个皇妃，自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压林家，再加上替林家打理钱庄的掌柜林方精明能干，真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仅仅十年太平钱庄在全国各地都开了分号。
这一天，钱庄大门还没开，钱庄伙计在大门口打扫卫生，远远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朝钱庄走来，两人模样都俊的很，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伸出手将林夜和傅荆拦了下来：“两位公子，钱庄今日还尚未营业，请晚些再来！”
“林川，让他们进来。”身后的木门被打开，从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但又很温和。
入得店门，一个面向端正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前，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微笑地看着林夜，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他要来，一直在等着一样。
随着中年人去了后院，伙计端上茶水，端到嘴边喝了一口，中年人笑道：“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中年人叫林方，本是岭南林家的账房先生，而后被林老太爷放到钱庄里当了掌柜，在京都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一个人。
整个后院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林夜正色说道：“方叔，我要入宫了。”
林方有些惊讶，事情有些突然，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微微摇头回答道：“前两天琉儿到太学里找过我，让我进宫教一个孩子，这孩子应该就是姨娘进宫后生下的承钰。”
“琉儿她没认出你吧？”
“没有，我也没能认出她来，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如此甚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物是人非，如果不是小少爷你让人送信到岭南，老太爷也不会开办这太平钱庄，我也不会在这京都之中。”
十年前，淑贵妃入宫后，一封信件从南楚都城潭州送到了岭南林家之中，看完信中内容后，林老太爷便开办了太平钱庄，这封信就是林夜写的，经由锦衣卫之手传入晋国，到了林老太爷之手，没有人知道林老太爷开办钱庄的真正目的。
“方叔，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宫里谁要是来钱庄借钱，你就借给他，不过这钱可不是白借的。”
林方面带深意微笑道：“我办事，小少爷尽管放心，这京都之中还没有人敢打这太平钱庄的主意，就是宫里也不能！”
晋国的赋税并不高，由户部所掌管的国库也算不得大，也正因如此，商业发达，其中最为赚钱的生意，除开流晶河上那些卖肉的营生，就是钱庄，也就是说在这晋国之中除开皇帝外，最有钱的就是林家。
钱庄已经开门迎客，林夜从钱庄后门走出，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此刻的他比起身后的傅荆还要让人生畏，有些冷，也有些酷。
太阳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般，渐渐的被乌云所遮蔽，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打在梧桐树叶上，然后顺着树叶的茎脉落在石板地上，城西的流晶河里水花四溅，河水变得急了起来，有人手持一根铁棍插入了京都官场的暗流之中。